话说禤而立道︰“贤弟﹐这鞑子犯界﹐正在那胡将军管辖之地发生﹐他如何不急?若查有此事﹐恐怕他难置身事外﹐因此﹐他不敢有何差池。你不听他说二日之内回报吗?这两日已过﹐早晚必来请我们去议事。”
正说着﹐都指挥佥事徐海扣门进来道︰“二位上差﹐都指挥使胡将军有请!”
乘云﹑禤而立相视一笑﹐站起来﹐道︰“请徐将军带路。”
徐海将二人带至一个院落﹐道声︰“少待!”便自行进内通报。不一会徐海出来﹐道︰“胡将军有请。”带着二人穿过正门﹐来到一个客厅。只见胡清在大堂正中主位上坐着﹐封﹑班二将站立两侧﹐都穿着便服。
乘云﹑禤而立上见抱拳见礼﹐胡清道︰“两位上差﹐请坐!”
乘云二人坐了﹐便有下人奉上香茗﹐胡清开口道︰“两位上差﹐这两日多有怠慢﹐还请见谅则个。”
乘云道︰“将军公务繁忙﹐不须客气。在下替邝大人传信﹐只要等着回音﹐便可回京交差。”
胡清道︰“不瞒上差﹐这二日本将军敕令帐下兵将着力查办邝大人所交差事﹐现已查明﹐确有鞑子犯界﹐然每次都有江湖义士出手驱逐﹐再且﹐这些鞑子狡猾之极﹐都是寻找本将军驻兵间隙进犯﹐因而不曾接得报告。上峰严查起来﹐本将军难逃这疏忽职守之罪。今日请二位上差前来﹐一来是恳请二位上差原宥怠慢之罪﹐二来本将军略备薄酒﹐给二位上差洗尘﹐请上差赏脸。”
乘云笑笑道︰“胡将军不须客气﹐在下临行之时﹐邝大人再三叮嘱﹐一俟胡将军备查仔细﹐便即讨回书﹐星夜返回京中禀报﹐今胡将军既已查明真相﹐在下斗胆﹐便请将军修书一封﹐好让在下回京交差。”
封登道︰“龙使者﹐回京交差也不急在一时﹐胡将军一番好意﹐就吃过酒席﹐明日再回京不迟。”
班凯附和道︰“封兄说的对﹐这西北也无什么好吃的东西﹐就一些平常菜肴﹐浊酒数杯﹐不成敬意。”
乘云还欲推辞﹐禤而立却抢先道︰“胡将军礼贤下士﹐在下兄弟不好拂了将军美意。贤弟﹐咱就叨扰这顿酒食﹐明天再起程回京不迟。”
封登一听禤而立松了口﹐大喜﹐道︰“禤使者果然是练达之人﹐请!”
五人转住后堂﹐一张圆桌上早已摆了七﹑八样酒菜﹐无非是些牛﹑羊﹐野鸡﹑野兔之类。
五人就座﹐胡清主位坐了﹐乘云﹑禤立分坐胡清左右﹐封﹑班二人末位相陪。酒过三巡﹐胡清道︰“今日有幸与二位上差饮宴﹐老夫甚感荣幸。既是酒席之中﹐那客套的称呼就免了吧。老夫虚长几岁﹐就托大﹐叫二位一声老弟﹐可好?”
乘云道︰“在下等乃后生晚辈﹐怎敢与将军称兄道弟?”
封登道︰“龙兄弟﹐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况我等在军旅之中﹐皆是战友﹐生死兄弟﹐无有前辈晚辈之分。”
“如此﹐在下兄弟尊敬不如从命。小弟就借花敬佛﹐敬胡老哥一杯!”乘云站起来﹐向胡清敬酒。
胡清大喜﹐这一认兄弟﹐往后的话就好说了。于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饮了数杯﹐乘云性子直爽﹐忍不住道︰“各位大哥﹐这小杯喝着甚是不爽﹐不知可否换个大碗?”
胡清瞪着乘云﹐拍案道︰“好!龙老弟真有我等戌边兵将之豪气!来人﹐换大碗!”
下人赶紧替五人换上大碗﹐乘云端起酒碗﹐向胡清等三人敬酒﹐道︰“这才象喝酒。”说完一饮而尽。
胡清看乘云﹑禤而立二人喝得高兴﹐道︰“龙老弟﹑禤老弟﹐不知邝大人是如何得知鞑子犯界之事?”
乘云口快﹐想也不想﹐便道︰“那是小弟告诉邝大人的。”
胡清一惊﹐道︰“什么?是老弟你告诉邝大人的?”
乘云笑笑道︰“正是。”干了一碗酒续道︰“胡老哥﹐不必惊疑﹐那鞑子数度犯界﹐小弟都参与了驱逐打斗。”
胡﹑封﹑班三人听得﹐惊出一身冷汗﹐暗忖︰好险!
班凯道︰“原来杀鞑子的英雄就在眼前﹐我等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惭愧!惭愧!来来来老哥哥敬兄弟一碗!”
禤而立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兄弟恰逢其会﹐岂会袖手旁观?”
乘云道︰“不瞒三位老哥说﹐这数起鞑子犯界事件﹐小弟都曾亲身血战。”于是从双树镇说起﹐如何杀鞑子﹐如何救百姓﹐略略说了一遍﹐听得三位将军热血沸腾﹐封﹑班二人毕竟武夫出身﹐不停击节叫好。
胡清道︰“龙小哥﹑禤小哥﹐若非老弟等人﹐老哥哥这罪孽就深了。身为国家戌边将军﹐敌军犯境﹐竟然毫不知晓﹐实为渎职﹐这脸面都丢尽了。今后如再有这等事发生﹐老哥哥也不等朝庭发落﹐先自刎谢罪便了。”
禤而立道︰“老哥哥﹐言重了。这边界承平日久﹐老哥哥只是一时不察﹐只须向邝大人直言其实﹐邝大人必不会上奏天子﹐怪罪老哥哥的。”
班凯顺竿往上爬﹐笑道︰“正是正是﹐还望二位老弟回京﹐善加美言﹐此等恩情﹐我等没齿不忘。”
胡﹑封﹑班三人刻意结纳﹐乘云﹑禤立不欲得罪三人﹐于是五人称兄道弟﹐直喝至深夜方散。
次日﹐胡清亲自送乘云﹑禤而立出城﹐又每人送一百两银子﹐乘云﹑禤而立坚辞不受﹐言道︰“西北苦寒﹐不如将此银两犒赏众将士﹐也好提振军心。”
胡清只好教封登﹑班凯收回银两﹐两下告别﹐胡清等自回城中。
却说乘云﹑禤而立别了胡清﹐策马扬鞭﹐往东奔驰。在路非止一日﹐早到京城﹐乘云﹑禤而立不敢往兵部衙门﹐直趋于府﹐管家赵存孝接着﹐却巧于大人正在兵部公干﹐不在家中。赵存孝将乘云二人引至客厅坐了。原来于大人吩咐赵存孝﹐无论乘云何时到府﹐便须立即前来禀报。因此赵存孝不敢怠慢﹐撇下乘云二人﹐慌忙备车﹐急往兵部禀报去了。
于谦﹑邝埜接得赵存孝消息﹐急往家中赶来﹐于谦一进门就道︰“贤侄﹐一路辛苦了!”
邝埜直截了当地问︰“胡清有回信否?”
乘云﹑禤而立站起身来﹐抱拳见礼﹐乘云道︰“大人﹐胡将军书信在此。”双手呈上胡清回书。邝埜接了﹐急展开看时﹐道︰“好!龙公子……咦?这位少侠是……”
乘云道︰“回禀大人﹐这位是禤而立﹐草民的兄弟﹐因此去路途遥远﹐家姊不宜奔驰﹐因此上由禤兄代劳。”
邝埜看罢书信﹐道︰“好!正当如此。龙公子﹑禤少侠﹐两位劳苦功高﹐暂且先回客栈向令姊报个平安﹐待老夫将此事奏报天子﹐日后再设宴款待两位。”
乘云﹑禤而立谦谢数句﹐将兵部信使腰牌交回于谦收了﹐便告辞出来﹐自回客栈去了。
却说邝埜﹑于谦二人在书房中商议一番﹐便整顿官服﹐乘轿往皇宫而去。
二人到午门下轿﹐步行进了承天门﹐有小太监前来相迎﹐邝埜道︰“烦请公公通禀﹐兵部尚书邝埜﹑左侍郎于谦求见陛下。”
小太监将二人引至养心殿外﹐道︰“少待。”入内通报去了。
不一会﹐小太监出来﹐道︰“陛下有旨﹐宣邝埜﹑于谦进见。”
邝﹑于二人连忙正正官帽﹐低了头﹐躬着身﹐随小太监进了养心殿。只见一个年青天子﹐坐在正中龙案后﹐身旁站着一个太监。那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目有神﹐身着龙袍﹐果有君临天下之威严。正是当今大明皇帝﹐宣宗长子朱祁镇﹐即明英宗。英宗九岁登基﹐年号正统﹐颇有安邦定国之壮志。
邝埜﹑于谦连忙跪下﹐行那君臣之礼﹐言道︰“臣邝埜﹑于谦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英宗道︰“免礼﹐平身。”
“谢陛下!”
“两位卿家﹐此时见朕﹐有何事上奏?”
“陛下﹐臣接陕西行都指挥使司胡清密报﹐不敢自专﹐请陛下御裁。”言罢﹐双手将自己所写奏章连同胡清边报﹐高举过顶﹐英宗身旁太监便走来接了﹐呈与英宗御览。
那太监乃英宗身旁亲信﹐姓王名振﹐生得白净面皮﹐为人奸诈﹐善察人意。那王振本为落弟秀才﹐略通经书﹐后于乡中教授私塾﹐终不得意﹐于是自阉入宫﹐颇受宣宗喜爱﹐被授为东宫局郎﹐服侍太子朱祁镇﹐时人称为王伴伴。后宣宗驾崩﹐英宗继位﹐便任王振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英宗私下称之为先生。王振勾结内外官僚﹐擅作威福﹐公卿大臣无不惧怕其淫威﹐皆称之为翁父﹐争相攀附。
那司礼监乃皇宫中总管宦官事务﹐提督东厂﹐替皇帝掌管内外一切奏章文件﹐代传圣旨等事﹐乃至关重要之职。
英宗就龙案上览毕奏章﹐怒道︰“那瓦剌每年受朕各种丰厚赏赐﹐朕多年不曾亏待过他﹐竟敢如此大胆﹐犯我大明疆界?邝埜﹑于谦﹐此事可查有实证?”
“启奏陛下﹐臣接边报后﹐为恐所报不实﹐已然派专使前往查证﹐胡清所奏不虚。”邝埜回道。
英宗道︰“王公公﹐今年瓦剌可曾朝贡?”
王振道︰“皇上﹐去年瓦剌一共朝贡三次﹐皇上皆颁旨按人头优厚赏赐了。今年瓦剌朝贡一次﹐一如往例﹐按人头给散赏赐。”
“王公公﹐你去召礼部尚书胡濙前来见驾。”
王振躬身应了﹐自去宣旨。
英宗呷了口茶﹐脸色稍霁﹐道︰“两位卿家﹐依你等所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邝埜道︰“陛下﹐那瓦剌日渐壮大﹐也先雄略过人﹐时有复图中原之心﹐不可不防。”
英宗不屑地道︰“我大明兵强马壮﹐成祖六度北伐﹐皆凯旋而归﹐也先怎敢与朕相抗?”
“陛下﹐虽则也先难与我大明相抗﹐然而彼以鼠窃狗盗之手段﹐时时搔扰我大明边界﹐百姓苦甚﹐久之必成大患。”于谦道。
“此朕何尝不知?邝埜﹑于谦。”
“臣在!”
“汝二人回去﹐便传朕旨意﹐敕令胡清﹐加紧巡边﹐不可松懈﹐若瓦剌犯界﹐便即驱逐。”
“是!臣遵旨。”
“还有﹐朕宣胡濙进见﹐便是要他选派能言善辩之士﹐前往瓦剌﹐面责也先。汝二人可有贤能之士﹐陪同出使﹐护卫天使﹐以策安全?”
“陛下﹐现今东厂高手如云﹐何不命王公公于中选派能人﹐护卫天使?”
“二位爱卿﹐朕此次不欲东厂插手﹐汝等回去就斟酌人选﹐上奏于朕。”
“臣遵旨。”邝埜﹑于谦应道。
却听殿外一个声音高唱道︰“礼部尚书胡濙进见。”
英宗道︰“宣!”又对邝埜﹑于谦道︰“二位爱卿﹐就此退下罢。”
“是!微臣告退。”邝埜﹑于谦二人倒退着﹐躬身退出大殿。却见王振领着礼部尚书胡濙走进殿来。三人相互拱拱手﹐算是行礼打招呼了。
邝埜﹑于谦回到兵部衙门﹐邝埜道︰“节庵﹐皇上为何放着这众多的东厂﹑锦衣卫高手﹐以及御营中将校不用﹐却多此一举要我等举荐贤才?”
于谦道︰“大人﹐依下官愚见﹐皇上聪明睿智﹐那些朝庭官员﹐见着东厂﹑锦衣卫的奴才们﹐恐怕什么事也办不成。”
邝埜道︰“节庵所言有理﹐然而﹐可有何人可举荐?”
于谦道︰“下官哪有人什么人可举荐?平日里所见﹐尽是文官﹐就兵部里的差役兵丁﹐怎可胜任此等差使?”
邝埜来回踱着﹐于谦忽然道︰“大人﹐下官倒是有一人﹐不知当否?”
邝埜眼前一亮﹐道︰“可是龙乘云?”
于谦哈哈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只是那龙乘云非朝庭中人﹐又是白身﹐只怕皇上……”
“不妨﹐我等只管举荐﹐用不用乃皇上之事。就说是兵部护卫亲随﹐皇上必不会细究。”
“如此﹐下官就唤他前来﹐看他愿意走此一趟否。”
“这样吧﹐龙公子往西北一趟﹐你我二人还没感谢他哩。不如就假座华府﹐设宴款待他们﹐一来以表谢意﹐二来就一探他们意愿。如何?”
于谦道︰“如此甚好。”
邝埜笑道︰“只是要老弟破费了。”
于谦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
两日后﹐于府后堂﹐一张大圆桌前﹐围坐着五男两女。邝埜主位坐了﹐于谦上首相陪﹐下首为玄灵﹑乘云﹐禤而立去于谦下肩坐了﹐芄兰﹑王显忠末座相陪。
酒过三巡﹐邝埜道︰“今日饮宴﹐就不要官职相称了。老夫托大﹐就称各位一声贤侄吧。”
玄灵道︰“大人﹐这如何使得?礼不可废。”
于谦道︰“贤侄﹐老夫与邝老兄情同兄弟﹐老夫称各位为贤侄﹐邝老兄自然也可称各位一声贤侄了。”
乘云道︰“姐﹐两位大人盛意拳拳﹐咱就不要拂了大人的美意了。邝世伯﹑于世伯﹐小侄敬两位一杯!”
众人陪着干了一杯﹐邝埜道︰“还是乘云贤侄爽快。”
于谦道︰“众位贤侄﹐你等千里迢迢进京报信﹐实为忧国忧民之举。老夫与邝兄已奏闻皇上﹐皇上甚为重视﹐克下便欲派天使前往瓦剌﹐面责也先﹐以示国威。大明能有今日之举﹐各位贤侄却是头功一件。”
玄灵道︰“于世伯谬赞了。我等草民哪有什么忧国忧民之举?实在是看不得那鞑子侵我疆界﹐杀我百姓﹐因此﹐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禤而立道︰“两位世伯﹐不知皇上所派何人?”
邝埜道︰“皇上已下旨令礼部遴选能言善辩之人为使﹐至于所选何人﹐还未有得知。”
玄灵望了禤而立一眼﹐道︰“禤大哥之意﹐是欲往一观虚实﹐以作不时之备?”
禤而立笑道︰“玄灵姑娘冰雪聪明﹐俺这点小心思终逃不过姑娘法眼。”
于谦拍案道好﹐对邝埜道︰“邝兄﹐禤贤侄所说有理。”
乘云道︰“这个好办﹐咱们就混在天使护卫队中﹐随天使往瓦剌走一遭便了。”
邝埜与于谦对视一眼﹐哈哈笑道︰“贤侄﹐老夫也正有此意。就不知两位愿意走一遭否?”
芄兰插口道︰“不如俺们都去﹐寻着机会﹐把那鞑子首领什么先的一刀砍了﹐岂不省事?”
乘云瞪了她一眼﹐道︰“妹子﹐不可乱说。”
芄兰自知失言﹐低了头只顾吃菜。乘云道︰“还是小侄与立兄一道随天使前往吧﹐请大人恩准。”
邝埜点头道︰“好好好!”
三日后﹐午门。邝埜﹑于谦﹑胡濙等人奉旨送天使出使瓦剌。那使者名唤庄盎﹐乃礼部员外郎﹐秩从五品﹐为人博学善辩﹐乃使者最佳人选。
乘云﹑禤而立一身铠甲﹐乘马跟在天使车后﹐身后五﹑六十个士兵﹐一色银甲﹐都骑着高头大马。
话说庄盎领旨出使﹐一路说不尽的崎岖﹐免不了有时也要餐风露宿。好在乘云﹑禤而立本就是江湖中人﹐这露营扎寨却是行家里手。
庄盎得知乘云﹑禤而立二人底细﹐并非东厂和锦衣卫属下﹐因此行为言语也不至于太拘紧﹐走了十多日﹐渐次与乘云﹑禤而立混得较熟了﹐自然话语也多了起来。
一行人每日不过走得八﹑九十里地﹐京城至也先驻扎之地也失八秃儿足有万里之遥。庄盎等人自十月中旬从京城出发﹐走了一百多日﹐漠北草原﹐早已是大雪纷飞的隆冬季节。庄盎等冒雪前行﹐这日﹐估摸着尚有二百多里地就到也失八秃儿了﹐庄盎对乘云道︰“龙护卫﹐你且派人快马前往也先营帐通报﹐就说大明天子使臣后日就到﹐令也先出五十里相迎。”
乘云领命﹐随即派了两名精细小校去了。
这日﹐天公作美﹐雪晴了﹐风也停了。厚厚的云层间﹐竟然透出些许阳光来。庄盎等正行着﹐突然一阵马蹄声响﹐不久便见一小队瓦剌士兵迎面驰来﹐乘云派出的两个小校陪着一个首领模样的壮汉﹐相距十丈﹐停下马来﹐高声问道︰“来者可是大明使臣?”
庄盎从车中现身出来﹐手中节杖一举﹐高声道︰“大明天使在此﹐如何不拜?”
那人一见节杖﹐立即翻身下马﹐就雪地中跪下﹐拜道︰“瓦剌太师﹑敬顺王也先帐下亲随百夫长阿古拉拜见大明天使﹐愿大明皇帝万岁万万岁。”
庄盎道︰“起来吧。”
阿古拉站起身道︰“谢天使!”
庄盎道︰“敬顺王今在何处?”
阿古拉道︰“回天使﹐王爷就在不远处恭候大驾。”
“前面带路!”庄盎道。
“是!”阿古拉转身上马﹐把手一招﹐带着那队瓦剌士兵当先驰去。
乘云﹑禤而立左右护卫着天使车驾﹐跟着阿古拉后面﹐走了四﹑五十里光景﹐便听得号角齐呜﹐乘云把眼看时﹐只见里许之外﹐一队军马整齐列阵﹐旗帜飘扬﹐一支黑色大纛之下﹐也先身穿王服﹐骑匹玄色大马。身后跟着两个胞弟﹐赛刊王及伯颜帖木儿﹐枢密院知院阿剌。
看看天使车驾已近﹐也先下马﹐步行上前﹐赛刊王﹑伯颜帖木儿﹑阿剌三人紧跟其后﹐就庄盎车前下拜道︰“大明敬顺王﹐绰罗斯也先﹐拜见天使﹐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庄盎道︰“免礼﹐平身。”
也先谢了﹐站起身来。庄盎便下了车﹐将节杖交给乘云拿了﹐自己走上前去﹐躬身道︰“礼部员外郎庄盎﹐拜见敬顺王。”
也先见庄盎对自己执礼甚恭﹐十分受用﹐道︰“庄大人多礼了﹐大人现今乃是天使﹐怎么反而向小王行礼?”
庄盎道︰“适才乃替天子受大王之礼﹐现在是下官以私人身份向大王行礼﹐并无不妥。”
也先听了﹐先自对庄盎有了几分欢喜﹐把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此处冰天雪地﹐不是说话处。请天使到大帐中宣旨。”
庄盎道︰“好!有劳大王引路。”
于是庄盎重登马车﹐也先骑马于右﹐带着大队人马﹐向前赶路。又走了五十里地﹐到了也先营帐。也先一带﹐将庄盎带至一座巨大的蒙古包前﹐两队士兵在营帐前列队﹐地上﹐自帐门口到庄盎马车前﹐铺了羊皮毡。也先亲自扶了庄盎下车﹐扶着他在羊皮毡上走进蒙古包中。帐中早已聚着瓦剌的文臣武将王公大臣。
也先引庄盎于帐中主位上坐了﹐乘云﹑禤而立则侍立两侧。也先为首﹐带着那一班文臣武将王公大臣齐齐跪下﹐道︰“瓦剌众臣﹐拜见天使!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庄盎道︰“免礼﹐平身。”从乘云手中接过一个卷轴﹐展开道︰“皇上有旨﹐众臣跪下听旨。”
也先等又复跪下﹐道︰“臣接旨!”
庄盎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荒服之远亦遵王化。今朕念尔瓦剌苦寒﹐百姓艰苦﹐年年厚加赏赐。祈祷苍穹之下﹐兆民乐业安居。然近月以来﹐瓦剌狡黠之民﹐屡犯边界﹐行劫掠之事﹐朕之子民﹐死伤所在多有﹐朕心戚然。敕令敬顺王绰罗斯也先﹐严禁下民﹐不得再行掳掠之事。若然再犯﹐必严惩不贷。钦此!”
也先听罢圣旨﹐面无表情﹐只例行其事地道︰“臣遵旨。”站起来将圣旨接过。向庄盎问道︰“请教天使﹐这是怎么回事?”
庄盎道︰“敬顺王﹐此事你不知晓?”
也先狡黠地道︰“天使大人﹐小王所辖﹐幅员辽阔﹐多是偏远不毛之地﹐哪能事事皆知?”
庄盎道︰“既然大王不能事事皆知﹐那请教大王﹐你欲本使如何回京缴旨?”
“这……”也先眼珠一转﹐道︰“就请天使回奏皇上﹐说道小王虽不知有此等事﹐但小王御下不力﹐其责不可推诿。为表小王寸心﹐待明年开春﹐小王便选派得力之人﹐加倍朝贡﹐以赎己过。”
庄盎听罢﹐自忖︰皇上旨意﹐原为责备一番﹐让其收敛而已﹐也先既推得干净﹐又肯退步﹐则此事也算完成了﹐可谓不辱皇命。于是顺水推舟地道︰“既大王不知其情﹐又自责其过﹐本使也不为己甚。大王可自修表一封﹐亲自向皇上谢罪﹐本使便替大王将表带回京中﹐上达天听﹐届时﹐一切皆由皇上定夺。”
也先道︰“天使所言﹐小王无有不从﹐还望天使回京之时﹐替小王于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
庄盎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也先又道︰“天使远来﹐一路艰苦﹐今日﹐小王就在这大帐之内﹐摆下宴席﹐为天使大人接风。”双手一拍﹐叫道︰“来呀!摆宴!”
话音才落﹐帐外数十女子﹐鱼贯而入﹐搬桌几的搬桌几﹐拿餐具的拿餐具﹐不一会便在帐中摆下二﹑三十个桌几。也先尊庄盎上座坐了﹐自己则上首相陪﹐其余文武王公大臣﹐依次坐了。乘云﹑禤而立不敢造次﹐按剑侍立庄盎左右。
喝过第一碗酒﹐也先站起身来﹐走到帐中央﹐从盛着烤羊的盆中拿起银刀﹐将羊头切下﹐亲手捧给庄盎﹐以示尊敬。庄盎拿起小刀﹐从羊头上割了一小块肉吃了﹐一众齐声欢呼﹐这才开怀喝酒吃肉。
正吃得高兴﹐帐帘一掀﹐走进两个人来﹐一齐向也先施礼。也先一指庄盎说了句什么﹐那二人便转向庄盎﹐深深地行了一礼。乘云把眼一看﹐那二人竟然是李哲俊和格日乐图!此时二人行过礼﹐也向乘云看来﹐这一看﹐三人各自一怔﹐却当不认识一般。格日乐图去也先耳边低低地说了一阵。也先便教在帐门边摆了一张桌几﹐李哲俊﹑格日乐图坐了﹐不言不语地只顾喝酒吃肉。
酒酣耳热之际﹐也先突然对庄盎道︰“天使大人﹐贵属护卫辛苦多日﹐就让他们也一道喝一碗酒吧。”
庄盎回首望了乘云﹑禤而立一眼﹐道︰“大王既有此盛意﹐你两位就拜谢大王赐酒吧。”
乘云﹑禤而立上前谢了﹐接过婢女递来的海碗﹐一饮而尽。瓦剌乃蒙古人后裔﹐崇尚勇士﹐看到乘云二人如此豪饮﹐纷纷喝彩。
却听一个声音高声道︰“果然是壮士!有酒没肉怎么行?来!在下敬二位一块肉。”话落﹐只见两把利刀穿着两块羊肉﹐分袭乘云﹑禤而立﹐电射而至。
乘云呵呵一笑﹐道︰“谢阁下赏肉。”运足五成内力﹐伸出食中二指﹐觑着那刀柄一钳﹐接肉在手。再往禤而立这边一看﹐禤而立内力不强﹐见刀来甚疾﹐估摸着难以硬接﹐急中生智﹐将手中海碗衣着那刀﹐一兜一旋﹐将肉接下。定睛看时﹐那发刀之人正是不败战神格日乐图。二人张口把那刀上肉块一口咬下﹐大口咀嚼。
帐内众人﹐高声喝彩!也先道︰“天使大人﹐想不到贵属功夫如此高明。来!本王敬两位壮士一碗。”
乘云﹑禤而立谢了﹐也不推辞﹐捧起酒碗就喝。赛刊王道︰“天使大人﹐漠北苦寒﹐不似中原繁华﹐帐中又无歌舞娱乐﹐敬顺王帐下有几位武士﹐颇有些武功﹐不如就请贵属给他们指点几招﹐一来让小王这些武士瞻观中华上国之武艺﹐二来也可博众人一乐。一举两得﹐请天使恩准。”
也先故意喝道︰“不得无礼!”
庄盎一介文生﹐怎知其中利害奥妙?便轻描淡写地道︰“王公既如此说﹐龙﹑禤二位护卫﹐便陪瓦剌武士过过招吧。”
也先道︰“既天使恩准﹐小王也不好拂了天使脸面。”
乘云暗忖﹐这庄大人好不晓事﹐对方李哲俊﹑格日乐图都是硬茬﹐自己并无必胜把握﹐一个应付不当﹐自己落败事少﹐大明天威不存。
当下上前道︰“属下领命。不知敬顺王欲如何比试?”
也先道︰“两家过招比武﹐点到即止。壮士乃天使护卫﹐若有损伤﹐皇上面皮上也不好看。”
乘云心中只道︰此人并不糊涂﹐也知其中利害。
那知也先续道︰“就比试一下拳脚﹑摔跤吧。格日乐图﹐你去向龙护卫请教几招吧。”
乘云心中雪亮︰原来这也先嘴上说一套﹐暗地里做的却是另一套!这格日乐图﹐便是师父出战﹐也不敢大意﹐若是寻常武士﹐只怕难接他一招。
格日乐图站起身来﹐躬身道︰“是!王爷!”
“且慢!”只见李哲俊怪声怪调地道︰“王爷﹐这拳脚比试﹐若在平地之中﹐也没什么好看的。”
“哦?李先生有何高见?”也先道。
“不如就在帐外﹐搭上一个两三丈高的高台﹐方圆二丈。人在上面过招﹐摔下台的便算是输。”李哲俊道。
也先击掌叫好︰“先生果然好办法!来人!搭台子!”
不到一柱香功夫﹐台子已搭好。帐前摆了十数张椅子﹐也先请庄盎正中坐了。便道︰“格日乐图﹐还不请龙护卫上台?”
格日乐图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转身紧跑数步﹐飞身跃上高台。乘云脱去铠甲﹐将佩剑交给禤而立﹐禤而立低声道︰“贤弟好生仔细﹐此人武功甚高﹐当日令师都要在三十招后才能击败此人。”
乘云也低声道︰“立兄﹐小弟晓得。此人力大﹐只可智取。”言罢﹐缓步走至台下﹐突然一个旱地拔葱﹐笔直地跃上高台﹐台下响起一片喝彩声。
乘云抱拳道︰“请!”
格日乐图更不打话﹐立定在台子中心﹐马步一扎﹐双拳齐出﹐运足七﹑八成内力﹐向着乘云当胸捣去。格日乐图打得如意算盘﹐看着乘云立在台子边缘﹐心道︰只要一招逼得对方跌下高台﹐先羞辱对方一番﹐以报当日被原野草打下台之仇。
乘云见格日乐图来势汹汹﹐却不接招﹐一低头﹐从格日乐图肋下一穿而过﹐顺带伸足去勾对方双足﹐反手又去格日乐图背上一推。
格日乐图眼前不见了对手﹐脚下一拌﹐急使千斤坠功夫﹐反手一格﹐解了乘云那一推之力。侥是如此﹐也禁不住向前蹬蹬蹬地急进了数步﹐差点立足不稳﹐摔下台去。格日乐图一招之内﹐几乎落败﹐不禁脸上羞红。此时台上主客易位﹐乘云反占了台子中心﹐格日乐图却是立在台子边缘。
乘云道︰“阁下好生小心﹐台子甚滑﹐不要自己摔下台去﹐让在下捡个便宜。”
格日乐图被对方嘲讽﹐恼羞成怒﹐喝道︰“小子勿要嚣张﹐待会看我是怎样把你摔下台去的。”铁臂一挥﹐抡起巨拳﹐朝着乘云一轮猛攻。
乘云见招拆招﹐来来去去拆了十多招﹐无奈格日乐图招猛力沉﹐渐落下风﹐被逼至台边。格日乐图越打越顺手﹐心中暗喜﹐将大菩提神功运至九成﹐双掌一推﹐一股大力向乘云身前涌至。
乘云退无可退﹐只得凌空跃起﹐半空中双足连环朝格日乐图头上踹去。格日乐图把头一偏﹐让过乘云双足﹐霍地转身﹐却见对方已稳稳地落在台子正中。
台下又响起一片喝彩声。
乘云打点精神﹐将降魔明心经功力提至九成﹐喝道︰“你也接在下一招!”一招金刚怒目﹐双手如抓﹐踏进两步﹐左手抓其面目﹐右手拿其胸前大穴。格日乐图不识其招﹐双肘一沉﹐退后一步﹐问道︰“此乃何招?”
乘云笑道︰“井底之蛙﹐说你也不知道。”
格日乐图无奈﹐只好以硬碰硬﹐挥拳照着来抓猛击。乘云不欲与之硬碰﹐化抓为指﹐去点格日乐图肩井穴。格日乐图不避不闪﹐右拳猛击乘云左肋。乘云一格一退﹐天罡拳中招式“威星破甲”带着拳风﹐击向格日乐图。
格日乐图道声︰“来得好!”一旋身﹐横臂一扫﹐顺势飞起一脚﹐踢向乘云心窝。乘云出招无功﹐便即变招﹐看看对方脚来﹐故意摇晃身躯﹐直挺挺往后一倒﹐躺在台上。格日乐图一见大喜﹐抢上两步﹐举右足便往乘云身上踏下。乘云见对方上当﹐双腿如剪一绞﹐将格日乐图左腿绞住﹐运起神力﹐喝声︰“倒!”格日乐图立足不稳﹐应声倒下。乘云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照着格日乐图腰身就踢。格日乐图就地连滚数滚﹐避了这一脚之厄﹐翻身跳起﹐狂吼一声﹐和身向乘云一扑!乘云一个铁板桥大仰身﹐双掌向上一托﹐顺势一推﹐那格日乐图庞大身躯﹐便如飞一般﹐向台外飞去﹐嘭的一声大响﹐摔在雪地上。
台下一片欢呼。李哲俊一掠上前﹐将格日乐图扶起﹐望着台上的乘云﹐一撩衣摆便欲登台挑战。却听也先说道︰“李先生﹐不可妄动。”
也先望着台上的乘云﹐提高声音道︰“天使护卫﹐果然身手不凡﹐小王好生佩服。请龙护卫移玉台下﹐同回帐中痛饮数碗。”
龙乘云就台上抱拳谢了﹐一旋身﹐飘身落地﹐只在雪上留下一双淡淡的脚印﹐轻功造诣﹐果然已出神入化。
也先上前携了乘云手臂﹐一同回到大帐之中﹐侍婢早已奉上两个金盅﹐盅内盛满了美酒﹐也先亲手将一盅酒递与乘云﹐自己再接一盅在手﹐举盅齐额﹐道︰“我们瓦剌人崇尚勇士﹐今龙护卫打败了我瓦剌第一勇士格日乐图﹐乃勇士中勇士﹐小王敬龙护卫一盅!”
乘云谦谢几句﹐与也先一起﹐将酒盅里美酒一饮而尽。也先喝完酒﹐用手背一抹胡须上酒渍﹐道︰“来人!看赏!”
立即便有两名侍婢各托着一个托盘﹐在也先跟前跪下﹐将托盘举过头顶。只见一个托盘上摆着三十只金元宝﹐每只足有二十两;另一个托盘上却是一把短刀﹐刀鞘上嵌满了宝石。
也先拿起那把短刀﹐说道︰“宝刀送英雄﹐黄金交朋友!龙护卫﹐小王些须礼物﹐聊表敬仰之意﹐便请收下﹐万勿推辞。”
乘云回头望了一眼庄盎﹐庄盎点点头﹐乘云便道︰“王爷一番美意﹐在下怎敢违拂?”于是一一收了﹐将那口短刀收入怀中﹐却将那盘金元宝交给禤而立收了。
也先笑吟吟地向庄盎道︰“天使大人﹐贵属如此英雄了得﹐小王着实羡慕不已。不知大人可否割爱……”
庄盎道︰“大王﹐本使所有护卫皆为天子钦点﹐本使不能作主。”
也先哦了一声﹐道︰“天使大人﹐小王开个玩笑而已﹐小王再糊涂﹐又怎么不知晓此中关系?”
于是也先命重开宴席﹐再添酒菜﹐也先及众文武不停地向庄盎敬酒﹐庄盎推辞不过﹐不觉沉醉。也先便教将庄盎送至一顶上好营帐中安歇。
乘云﹑禤而立不敢懈怠﹐就庄盎营帐中值守。却教众兵士围着天使营帐扎营﹐乘云与禤而立二人﹐每一个时辰替换一次﹐于帐外巡察。
看看更交丑时﹐正是禤而立于帐外巡值。禤而立忽然觉得身后风声异常﹐心中一紧﹐呛啲一声拔出环首刀﹐一个旋身﹐喝道︰“什么人!”
只见一丈开外﹐立着一个灰衣蒙面人﹐一双眼冷冷地盯着禤而立。
正是︰雪夜寻仇只为旧怨﹐不自量力再添新恨。那灰衣人究竟是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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