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小商店
——谨以此文纪念父親一百冥寿
2020年农历正月初九是父親的一百冥寿。转瞬间他老人家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的儿孙十六年了。
父親蔡风林是江苏盐城伍佑镇人，周岁丧父。我奶奶28岁守寡，终身未嫁，靠替人家漿洗衣衫将其养大。父親上过师塾，13岁就被送去拜师学艺，学做生意，学做人之道，经商之道以及从商技能(打算盘，包三角包，牛头包，剪龙，扎斗香等等)，三年滿师后，四处借贷自已开了个小铺子。但生意清淡，不足以养家糊口。父親便"挑小贩" （挑货郎担），相当于現在的送货下乡，送货上门，艰难度日。直到1956年，国家政策实行农村商业网点，伍佑镇政府要招收一些老实诚信的小商贩，以分配到农村的各商业网点去。父親因老实诚信，群众口碑好而有幸被伍佑镇政府选中。从此成了全国供销联社商业公司的一名职工，也就成了体制内员工。政府交给他一个商店，不要交本钱，不要自已组织货源，还配有专职送货员，虽然那时工资21元5角(后涨到23元5角，到退休时已经400多元了)，但每月收入固定，全家老小的基本生活有了保障。因此，父親内心特别感谢政府，感谢共产党。
开始，父親被领导安排在南洋乡北舍网点一段时间，后又被调至南洋乡斗弯网点。斗弯地处南洋飞机場(那时是军用机場），那里不但是机場重地，而且民风彪悍，村民排外，父親的前几任通通都被"赶"走了。于是商业公司领导想到了忠厚本分的蔡风林，将其调到斗弯。父親在斗弯落地生根，一干就是几十年，直至退休。
斗弯村后改为红旗村，因此父親的小店也随之叫红旗小店，远近闻名。实际上这是在物资匮乏的计划经济时代国家为民作想，为民服务的举措。在当时起了很好的作用。父親的红旗小店被领导批准为连家店，也是出于更好、更多时间地为民服务。那时，买什么都凭票，凭计划。有人家有计划没钱买，有人家计划用完了还想买，都是乡里乡親，非常难做。但我父親对红旗村全村有多少户，每户有多少人，各家各户经济收入情况，有多少扛头(刺头)等等，都摸得一清二楚，各户人家的"计划"都在父親的脑子里。某人某户的"洋油"(点灯用的煤油)是多少，"洋火"(火柴)是多少，"洋糖"(白糖)是多少等等，更难的是谁家买过了，谁家还未买，谁家买了"计划"的一半了，谁家买了三分之一了，等等等等，父親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脑子就是帐本。父親用他的善良，公正，为民服务的忠心，把红旗村的农民兄弟服务得妥妥贴贴，周周到到，深得红旗村农民兄弟的好评、敬佩，农民们常说：老蔡的脑子真好，算帐一骨碌，你跟他赖帐，赖计划一点都赖不掉，人人服贴。
父親有句话叫"穷人不欺，狠人不怕"，穷户的计划一次买不起的，他允许先少买点，这在其他网点是不可能的。至于狠人，你狠你的，我不吱声，不回应，就好象你一拳打在棉花上(父親本就性格内向，不善言词)。有一次，我正好在家，有两个人同时来各买半包香烟，父親将一包烟拆开，先给一人十支散的，另一人给了连烟壳的十支。那得了十支散烟的人不干了，他也要带烟壳的十支，可得了带烟壳十支的人，赶紧裝进了口袋，因此，父親被那位得了十支散烟的人骂得狗血喷头，拍柜台，打凳子，在那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任凭跳得再高，愣是一句话也不回应，以他柔软的坚硬化解了事。当时，我含着眼泪，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十分难受，深深感到:父親是多么不容易啊。这在現在物资丰富的市場经济时代，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潭，可这的的确确是我親身经历，親自所見所闻啊！
父親的商店每月都要接受商业公司领导组织的"盘货"，所谓盘货就是要把小店的所有商品每样每件一一盘查清点，以弄清帐和物是否相符，有否悬欠，有无私货(私进私销)。我父一生谨小慎微，胆小怕事，挪用公款、侵吞公物是绝对不敢的，更没有胆量私自进货牟取利益，每次盘货他的小商店总是帐物相符，丝丝入扣。至于悬欠，那倒是有的:一是红旗村村部，经常悬欠，年底才结帐付钱,二是一些大队干部(村干部)本人，三是少数个别非常非常穷困的农户，实在买不起自身的计划物品，家中又实在急需的。为这事父親受到商业公司领导的严厉批评，声称以后决不允许。父親一生怕官，不敢向大队部及大队干部直说，又不能不对商业公司领导有所交待，于是他在小商店显要位置贴上个标语:"集体的资金，营业要周转，切勿悬欠"。至于哪些穷困潦倒的人家，父親不忍催要，就自已先垫上(由此可見父親的善良)。
父親的商店总有个繁忙的年关。风俗习惯每逢过年(春节)，再穷的人家也得置点年货:门对，即对朕，挂落(一种贴在门头上的饰物，据说可驱邪避祸)，鞭炮，糖果，火柴等等，当然也是上"计划"的，有钱的人家早几天就把年货买回家了，以备大年三十把要张贴的贴起。可那时，绝大多数都是贫困人家，这些贫困户总要挨到大年三十(除夕)，甚至除夕的下午、晚上，才磨磨蹭蹭来买東西，那可就坑了我父親了。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忙得上厕所都沒空，以至憋出毛病(尿潴留)，中饭晚饭也沒空吃，我母親从人头上端一碗饭进去，父親总吃不成，顶多扒拉几口又放下。所以，人家都有全家聚在一起吃年夜饭的欢乐，我家是很少有的。父親直忙到夜幕落下，人们才渐渐散去。父親已忙得人快要散架了。 有一年，我三妹恨恨地说:关门停业下班，你们家要过年，我家不要过年吗？是的，父親的商店总是一天24小时营业，不让农民兄弟白跑一趟。即使是寒冬腊月的半夜三更，只要有人敲门，有事要买東西，父親也二话不说，从热被窝里爬起来服务。什么叫为人民服务完全彻底？我父親做出了榜样！当今世界的个体老板为自已挣钱，也绝做不到这样。
父親虽然憨厚老实，但头脑却很精明，除了是个精明的商业员工，他还是个精明的父親。他坚持让他的七个子女，不分男孩女孩，都必须上学读书，沒有男尊女卑的思想。我是家中长女，親戚朋友纷纷规劝:大丫头不要上学了，让她帮助家务，也可去争点工分，上了学也是嫁出去，不划算，你看周围人家有几个女孩子上学读书的？等等。但父親认死理，坚决让我读书，因而使我此生受惠不浅。我家姊妹七人(3男4女)有2人本科及本科以上，l 人中专，虽也有2人因文革停考而耽误，但都读到高中初中，个个成人成才，現在都过得很好。我父親早就懂得了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真佩服他老人家。
父親虽已远行，但一天也沒有离开过我们的心。我们姊妹永远怀念你。親爱的父親，倘若有来世，我们还愿意做你的儿女。
蔡兰芬2019年 12 月
| 一刀 (2019-12-16 13:31: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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