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号老吕家的信!” 一身绿制服的邮递员,按着叮铃铃响的自行车铃喊道。 雨绸赶紧迎出来拿了信,一边说谢谢啊,一边刚要低头看是哪里来的信,被从后边冲过来的思延一把将信抢了过去。
“妈!北京大学!北京大学来的信!” 思延大喊。
“快打开呀!”
“我不敢,我不敢!妈你替我拆开,我先进屋,要是坏消息你别告诉我啊!” 说完思延把信往雨绸怀里一塞,就跑了。
雨绸颤抖着手拆开信,心里念叨着:“老吕啊,老吕啊,你保佑思延吧!” 然后她拿着信看了三遍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思延!录取啦!你考上北京大学啦!” 说着就往屋里跑。
思延流着眼泪直捶雨绸:“妈!你怎么这么半天?你怎么不快点儿?拆个信这么半天?我以为没考上呢,我想死的心都有啦!”
李美玉闻声也跑过来:“我外孙女考上啦? 当然考上啦,我思延考不上这世界上还有谁考得上?”
雨绸赶紧给五宝和浅湾打电话,说:“信来了思延都不敢看!让我看,我手哆嗦着,又怕把信给拆坏喽,半天才提心吊胆打开,看了三遍才看明白是录取了,把思延等得都要疯了!”
五宝在电话上笑着说:“你们可真是,今年全国印那么多考卷,纸都紧张了,邓小平同志亲自调派全国纸张,哪儿有多余的纸给落榜的人写信呀? 那得写多少信用多少纸啊?给你来信肯定就是录取了,不用打开也知道,要不然谁有功夫理你?”
思延,李美玉都趴在雨绸的听筒边听着呢,一听五宝这话,都含着眼泪笑了:“对啊,咱们怎么那么傻呀?要不是录取了,谁给你发信啊?”
思延考上北大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转眼间整个大院都知道了。 谁见到雨绸和李美玉都围着道喜,吓得她们都不敢出门。 雨绸在吕战国的遗像前不住地烧香:“老吕,咱闺女出息了,儿子也不差,升了副处长啦!咱媳妇湾湾也提了科长。 以后闺女从北大毕业,哥哥嫂子能帮她安排工作,能帮她找个好对象。老吕你辛苦了一辈子,这下也能闭眼了!”
这下全家可热闹得开了锅,一会儿思延的高中同学闹着要思延请客吃饭,一会儿思延的高中班主任来家里家访,一会儿思延被学校请回去给低年级学生介绍学习经验,一会儿邻居又来贺喜,不亦乐乎。 李美玉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给外孙女缝制新被褥,绣枕套,做新衣服。 雨绸到百货大楼给买床单,买水壶,暖壶,书包,铅笔盒,新鞋新袜子新衣服。 五宝和浅湾今天给送来文具,明天给送来洗漱用品,后天又给送来萨其马和肉松。 廖凯给买了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思延都有点急了:“妈,姥姥,你们别忙和了,我怕人家说我高干子弟,说我是资产阶级!”
话音未落,五宝和浅湾又进门了:“哥给你买了一桶巧克力,你带到学校去吃。” “你那个书包虽然新,可是个布的,我怕不结实,你看嫂子给你买了一个皮书包,特别好,你俩书包换着用。” 然后雨绸又小声加上一句:“小宝叔叔还给你买了块新手表,刚托人带来。”
“唉,我注定要成资产阶级了!” 思延说。
送思延上了大学,全家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思延在同学里年龄是最小的,好多同学都将近三十岁了,有的还拖家带口。 到学校报到的时候,很多同学衣着窘迫,被褥破破烂烂,连脸盆和洗漱用具都没有。 思延在同学里真是特别显眼,小小年纪,里面三新的厚实被褥,漂亮的床单,绣花的崭新枕头枕巾枕套,身上穿的是新衣服,脚上是新鞋,戴着手表,还骑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同学们开始纷纷议论:“这小丫头是不是高干子弟啊?” 更有甚者,董小宝每个月都给思延寄钱,雨绸怎么打电话跟他说已经每个月给思延足够的钱了,董小宝都不听。 他在电话上说:“姐,我没儿没女,思延就是我亲闺女。 我自己亲闺女上了北大,我能不寄钱吗? 你别管我,我非寄不可。” 弄得思延兜里经常能掏出大团结,同学们都目瞪口呆。 后来,同学们之间传开了,吕思延是军队高官的女儿,虽然父亲已经去世,但仍然是家里条件优渥,哥哥嫂子在北京市政府也是有势力的。 奇怪的是,在不知道思延身份的时候,同学们议论,猜测,甚至有人批评思延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但是一旦知道了思延的身份,同学老师,班里系里都没有人说什么了,嫉妒的不嫉妒了,议论的不议论了,批评的也不批评了,仿佛思延有这样的出身,天生就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思延跟妈妈和哥哥说了这个现象,雨绸和李美玉都笑道:“这就是中国的老百姓啊,不觉得自己和当官的是一个阶层的,见到当官的就觉得人家本来就该高人一等,不高都不行,高了倒正常了,他们倒踏实了。” 五宝也说:“思延,哥跟你说,在中国,就得当官儿,干什么都比不上当官儿,别人对你的语气,看你的眼神儿都是不一样的。” 思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雨绸感觉到儿子吕启明变了,从部队回到地方,在北京市政府工作以后,儿子变得能说会道,有眼光,圆滑,会跟各路人交往,越来越“上道”, 越来越像个当官的了。 他这么年轻就提升了副处级,而且是北京市政府的副处级,那含金量是不得了的呀。 雨绸想想老吕一辈子战功赫赫,也就是在军级上待了一辈子,进京后再没有晋升。 看来儿子以后比他爸有前途。
比起雨绸家里的上大学,升迁等喜事临门,全家住房宽敞生活优越来,尚宛儿和陆雨丝,王百灵过的日子可就差多了。
尚宛儿把自己小屋的地面扫了扫,水泥地已经裂开了大缝子,一条蜈蚣从地缝里爬出来,尚宛儿赶紧给扫进簸萁里,接着一块墙皮又掉在地上,尚宛儿看着斑驳的墙皮叹了口气,又把地扫了扫。 小屋里一半是土炕,另一半摆个桌子,墙边再靠个炉子,中间也就留了一个人转身的地方。“这么个小屋能扫出一簸萁的土!” 尚宛儿抱怨着。 正要去把土倒掉,外孙胡丹推门进来了,手捂着脑门,手指缝里直冒血!
“哎呦我的个祖宗!你让你姥姥多活两天成不成?又打架啦?快坐下我给你按按那血窟窿。” 尚宛儿用一条相对干净一点儿的毛巾捂在外孙的伤口上:“这不行啊,这血怎么止不住啊!你啊你啊,你就不能消停点儿吗?多大了你还闯祸? 你舅舅像你这么大都一人儿挑大梁管着六个厂子好几家丝绸行了。 你看你整天挣那点儿工资不够你折腾的,豁开这么大个口子,不得上医院缝针去呀?这指不定又是多少钱呢。昨儿李婶儿又催咱家,水费电费都好几个月没交了。 你能不能别给我惹事儿啊?你看人家你舅舅,像你这么大......”
“姥姥!” 胡丹不耐烦地推开尚宛儿,“你别车轱辘话了,整天你就不能说点儿别的吗?我舅舅有本事,我是窝囊废成了吧? 六个厂子好几家丝绸行在哪儿呢?我要是有我也会管。现在你让我干什么去? 除了在车间里牲口一样干活我还能干什么?” 胡丹一把夺过毛巾,捂在脑袋上,又从桌子上抓了一个馒头,摔门出去了。 尚宛儿跌坐在炕沿上,一边落泪一边说:“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过一会,雨丝来了。她沉闷地坐在尚宛儿旁边:“妈。” 说着,只见尚宛儿哭起来。雨丝问: “妈你怎么了?是不是丹子又给你惹祸了? 我回头教训他! 妈,这个月我手头实在错不开,我这个月先不给你钱行吗? 我知道丹子不往家拿钱,你还得给他吃给他喝。 可我这个月得给嫂子和晴儿多买点菜,给晴儿买件衣服。 我住着人家的房子,把人家母女挤得没辄,晴儿说家里吵,她不能专心学习,这次期中考试都没考好,我嫂子哭了两天了。”
“百灵又跟你甩脸子啦?” 尚宛儿着急地问道。
“唉,不是不是。” 雨丝说,“不怪嫂子。 咱老陆家对不起人家。 让人家守活寡不说,还让人家挣钱养着咱姓陆的闺女,房子也是人家单位的房子,这也就算了,还塞一个小姑子上人家那儿一住就这些年。 这谁也受不了啊。”
“咱不也是没辄吗? 有辄谁愿意这样啊? 再说了,她以前都是快饿死的人了,还不是你哥救了她?” 尚宛儿说。
“此一时彼一时,人家现在是陆家的儿媳妇,怎么说咱这也说不过去。”
“那你就想着咱老陆家对不起人家,你怎么不说他老胡家对不起你呀? 你不也是守活寡?不是头上连一片瓦都没有? 他老胡家的长房长孙,还不是咱们给养到这么大?” 尚宛儿也急了,“你看看大小姐那边,她和她老妈俩人住着两层楼带院子的房子,她闺女有大学宿舍,她儿子儿媳妇也住个宽敞大北屋套间,听说她儿子升了官,马上又要分配一套楼房。唉,人和人没法比呀。你说你当时要是嫁了那个廖副军长,咱们能过这苦日子吗?”
“妈!” 雨丝噌地一下站起来大叫,“我在我嫂子那儿有委屈也不敢说,回来到你这儿想躲躲,你也说这扎人心窝子的话,是要逼我去死吗?!” 说罢就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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