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寇群英录》 第四十六回 充脚夫乘云卖苦力 趁雨夜群侠破贼巢

话说张天佑道︰“依愚兄看来﹐八成也是不敢应战。那高手打遍天下﹐再无对手﹐因此寂寞得很﹐故而隐世不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魏彪正要答话﹐只见姜文礼走将进来﹐去张天佑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张天佑便站起身来﹐道︰“二位老弟少待﹐愚兄去去便来。”

秋﹑魏二人拱手道︰“张兄请便。”

张天佑随姜文礼出至房外﹐问道︰“何事?”

姜文礼道︰“陈公子来了。”

“哦?现在何处?”

“正在后堂相候。”

张天佑便急往后堂走去﹐一进门﹐只见一个二十多岁后生﹐坐在房中﹐张天佑拱拱手﹐道︰“陈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那陈公子正是陈嗣汉﹐面上并无表情﹐不冷不热地道︰“奉帮主之令﹐前来问问﹐帮主所要的那批物事﹐可准备好了?”

张天佑道︰“陈公子放心﹐泰山大人所需物品﹐早已准备妥当﹐今晚便可起运。陈公子来得正好﹐就有劳公子亲自押运吧。”

陈嗣汉道︰“这个自然﹐张公子只须将货物交与在下便可。”

张天佑道︰“陈公子放心﹐且在敝庄稍事休息﹐今晚子时﹐在下便亲自领公子到码头启运便是。”

陈嗣汉道︰“多谢张公子好意。在下还有事未办﹐今晚子时﹐在下自会到码头与公子会合。”

张天佑也不挽留﹐道︰“如此﹐陈公子自便。今晚在下准时在码头相候。”

二人话不投机﹐说完正事﹐拱手而别。

张天佑送走陈嗣汉﹐便道︰“姜管家﹐你去码头盯紧点﹐别出漏子。”

姜文礼道︰“是!在下这就去。”

张天佑回至偏房中﹐打着哈哈道︰“二位老弟﹐庄中有点烦事﹐须愚兄去处理一下﹐失礼了。”

秋实道︰“哪里哪里﹐张兄料理正事要紧。”

张天佑道︰“来来﹐愚兄自罚一杯﹐权作陪罪。”自喝了一杯﹐又道︰“适才说到哪里?”

魏彪道︰“张兄说那高手天下无敌﹐寂寞归隐。小弟若有这等高手为师便死也愿了。”

“哈哈﹐看来魏兄弟也是个武痴。”张天佑笑道。

三人直喝到酉时末才罢﹐兴致未减﹐又到院中比划一番拳脚﹑兵刃。姜文礼却来禀道︰“少爷﹐老爷请你过去哩。再说二位公子游玩一日﹐也该歇息了。”

张天佑打个哈哈道︰“二位老弟﹐你看﹐愚兄一高兴﹐倒是忘了二位疲累了。”

秋实道︰“张兄说哪里话来﹐小弟等得仁兄指点﹐感激还来不及哩。”

张天佑道︰“二位兄弟就先歇了吧。家父有事相召﹐只得先去了﹐明日再来向二位讨教。”

秋实﹑魏彪道︰“张兄请便。”

张天佑道︰“姜管家你好生安顿二位公子﹐不可失礼了。”

姜文礼道︰“少爷放心。”向秋﹑魏二人一摆手﹐道︰“请二位随在下来。”

秋﹑魏二人跟着姜文礼﹐左转右转﹐来到一处房舍前﹐姜文礼领着进了一间客房﹐道︰“二位公子就请在此歇息﹐一应物品﹐自有下人送来。在下这就告退。”

秋实道︰“姜管家请自便。”

姜文礼拱拱手去了。

秋实﹑魏彪关上房门﹐在椅中坐了﹐秋实使个眼色﹐故意道︰“彪弟﹐这位张兄﹐谈吐风雅﹐高止有礼﹐实在是难得。”

魏彪会意﹐道︰“最是难得张兄武功高强﹐却如此谦逊﹐真个不枉此行。”

二人大赞张天佑一回﹐秋实道︰“适才喝得多了些个﹐有些渴了﹐怎生找杯茶喝喝才好。”

魏彪道︰“小弟去找找吧。”说着﹐打开房门走将出来﹐却瞥见一个黑影一闪不见了。魏彪心中冷笑﹐却不声张﹐大模大样地在庄中走动。转了半晌﹐不见半个人影﹐看见一处房舍中有灯光﹐便走将过去。只见房中坐着三﹑四个护院打扮的人﹐看见魏彪﹐却不感吃惊。

魏彪上前拱拱手﹐道︰“几位大哥请了﹐在下乃贵庄少庄主的客人﹐因感口中干渴﹐出来寻茶水﹐不想这庄院太大﹐茶水没寻着﹐回去的路都寻不着了。请几位大哥指点指点。”

内中一人道︰“这位公子﹐且随小的来﹐小的带你回去便了。至于茶水﹐一发帮你端来便是。”说着便起身﹐领着魏彪﹐不一会便回到客房中﹐房中却不见了秋实。

那护院的送魏彪回房﹐道︰“公子少待。”转身出去﹐不一会便拎着一壶茶﹐两只茶杯回来。放在茶几上﹐道︰“公子少歇﹐小的告退。”

魏彪道︰“多谢大哥。只是在下同伴不在房中﹐不知是否出去找寻在下。大哥如若遇见在下同伴﹐便请带他回来吧。”

护院的道︰“这个不消公子吩咐。”说完便走了。

魏彪自斟了一杯茶﹐轻啜一口﹐又到房外左右踱步﹐装作等人的模样。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只见一个庄客﹐陪着秋实回来﹐魏彪道︰“实哥﹐你这是去哪了?害小弟担心许久。”

秋实道︰“愚兄看贤弟一去多时不回﹐只得出来寻你﹐不知不觉﹐转晕了头﹐找不到回来的路﹐幸好遇上这位大哥﹐这才得以回来。”向那庄客道︰“有劳大哥了。”

那庄客道︰“公子安歇吧。”说完自去了。

二人回至房中﹐喝了一回茶﹐又闲话一回﹐便吹熄灯火﹐和衣躺在床上睡了。

却说张天佑辞了秋﹑魏二人后﹐便与姜文礼来至庄后码头上﹐原来这庄子极大﹐庄后面便临着一条极大的河涌﹐张家便建了一个码头﹐庄中货物﹐可于此装卸﹐河涌连着运河﹐可直达京城。

张天佑看着庄客往来搬运货物﹐道︰“姜管家﹐都装好了吗?”

姜文礼道︰“盐六船﹐铁五船﹐一共十一船﹐都装好了。还有两船茶叶﹐现在正在装货。小人让老八盯着﹐他们不敢偷懒。”

张天佑道︰“好!就等子时一到﹐向陈公子交割完毕﹐便算大功告成了。”

姜文礼道︰“少爷﹐那陈公子什么来头?竟然对公子爷如此冷淡。”

“姜管家﹐不该问的别问。”

“是﹐是﹐小人多嘴了。”

看看更交子时﹐一条黑影无声无悄地出现在张天佑﹑姜文礼身后﹐二人却不曾发觉。那黑影道︰“张公子﹐货物都办齐了吗?”

张﹑姜二人回身﹐张天佑道︰“都装载完毕﹐单等陈公子前来交割。”

陈嗣汉道︰“好!那就起运吧!到了运河上﹐自有我的人前来接应﹐到时便让你的人自行返回便是。”

张天佑道︰“顺风!”

陈嗣汉拱拱手﹐慢慢地走上船上。姜文礼便道︰“老八﹐开船罢。”

黑暗中一人应了一声﹐那十余艘船﹐便缓缓地驶出码头﹐不久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姜文礼道︰“少爷﹐这一批货﹐估摸着能赚个好价钱哩。”

“嗯。”张天佑不置可否﹐却说︰“姜管家﹐你明天去与几个盐贩头子说﹐有多少货﹐我都要了。价钱从优。”

姜文礼道︰“是!少爷。”

次日﹐天已大亮﹐秋实﹑魏彪还在蒙头大睡﹐却听得张天佑在房外叫道︰“秋老弟﹐魏老弟﹐还没起来吗?”

秋实一跃下床﹐连忙应道︰“唉呀!太阳老高了﹐彪弟﹐快快起来。边说边装着整理衣服﹐打开了门﹐道︰“张兄﹐失礼了。许是昨晚喝多了﹐这都睡得不会醒了。请张兄恕罪恕罪。”

张天佑道︰“秋老弟﹐不须多礼﹐左右无事﹐便多睡一会儿﹐也是人之常情嘛。”

魏彪也走将出来道︰“张兄﹐让你见笑了。”

张天佑道︰“请二位老弟梳洗了﹐到客厅叙话吧。”便教两个丫环﹐侍候二人梳洗﹐自己先到客厅去了。

秋实﹑魏彪梳洗罢﹐由丫环领着﹐来到客厅﹐张天佑正在厅中与姜文礼说话。看见二人进来﹐便教姜文礼献茶。

张天佑道︰“二位﹐请先用些点心﹐然后愚兄再陪二位各处走走。”

秋实﹑魏彪就厅上吃过点心﹐便随张天佑到庄中各处行走。庄院极大﹐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又到庄外四处闲逛一番﹐庄外却是良田千顷﹐河涌交错﹐水网密布。

一连二日﹐张天佑都陪着二人闲谈﹐或比划拳脚﹐或饮酒论武。至第三日上﹐秋实道︰“张兄﹐兄弟在此叨扰数日﹐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兄弟便告辞了。”

张天佑道︰“兄弟﹐怎地要走?多盘桓数日再走不迟。”

魏彪道︰“实在是太过相扰了﹐小弟心中过意不去。”

张天佑道︰“你我兄弟相逢恨晚﹐有何过意不去?再说﹐愚兄整日里也无甚事可做﹐正好有二位兄弟相陪﹐不亦乐乎?”

秋实道︰“张兄﹐小弟二人还想到南京一行﹐就此别过。张兄高义﹐小弟铭记于心。”

张天佑再三挽留﹐秋﹑魏二人坚持要行﹐张天佑无奈﹐只好置酒送行﹐末了﹐又送每人五十两银子作盘缠。秋实﹑魏彪哪里肯收?左推右搪之后﹐秋实二人只得收了十两银子。张天佑又亲自送出庄外数里方回。

秋实﹑魏彪往南走了数十里﹐便寻了一家酒肆﹐吃喝起来﹐直到掌灯时分﹐这才会钞。二人向西绕了一段路﹐借着黑夜﹐转而向北﹐施展轻功﹐往苏州急驰。二人奔至苏州城外﹐城门早已闭了﹐便寻了一个破庙﹐暂且歇了。至天明﹐城门一开﹐二人便进城来﹐悄然回到宅院。

乘云等一见二人回来﹐大喜。

乘云问道︰“实兄弟﹑小彪﹐如何?”

秋实道︰“那张家庄中情形都摸清了。”取了笔墨纸张﹐将那庄里庄外情形都画将出来。

魏彪道︰“云哥﹐我们进庄的第一个晚上﹐张天佑发了十数船的货物﹐我与实哥潜往码头偷看﹐却不敢靠得太近。这十数船货物﹐张天佑都交给一个姓陈的押运。”

秋实道︰“那姓陈的说道﹐只要到了运河上﹐便有他的人前来接应。”

弓弦问道︰“可知这些都是什么货物?”

秋﹑魏二人都摇了摇头。

乘云道︰“这张天佑乃甘开熙的女婿﹐而甘开熙与那也先交好。我想﹐这定是甘开熙与也先的交易货物。各位想想﹐也先最需要的是什么货物?”

禤而立道︰“瓦剌最需要的无非是盐﹑铁之类的货物。”

乘云道︰“对!我猜想﹐这十数船货物﹐必定是盐铁!”

不隐道︰“这盐铁历来是官卖。这张家居然敢走私盐铁﹐乃杀头之罪!”

乘云道︰“这炎夏帮的来历﹐之前曾向各位说过。甘家乃明玉珍的后人﹐陈家乃陈友凉之后人﹐那这张家﹐是否也是张士诚之后人?”

杨展道︰“这张士诚﹐俺知道﹐他便是以贩私盐起家的。”

禤而立道︰“这就对了。张家在江南大量收购盐铁﹐交与炎夏帮﹐而炎夏帮则将这些盐铁﹐偷偷运至瓦剌﹐交与也先。”

不隐道︰“朝廷不是也有盐铁与瓦剌交易吗?”

乘云道︰“朝廷每年输往瓦剌之盐铁数目是有定量的﹐朝廷管制极严。朝廷所输盐铁﹐远远不敷也先之用。”

禤而立道︰“如此﹐咱们不如先将张家端了﹐断了炎夏帮财路﹐如何?”

乘云道︰“先不忙着剿灭张家。咱们得先将江南这大大小小的私盐贩子弄清了﹐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这就断了张家的货源。再查清楚那姓陈的是如何将货物偷运出境的﹐这样才可连根将其拨起。”

弓弦道︰“好!贤侄﹐此计大妙!”

杨展道︰“从何下手﹐贤侄你就快说吧。”

乘云道︰“林大哥﹐你与实兄弟﹑小彪三人﹐以北镇抚司名义﹐调苏州府衙中的捕快﹐到各处盐场﹑铁矿监视﹐但见盐铁贩子﹐便即锁拿。”

林焕南道︰“龙将……公子放心﹐这是在下拿手的活。”

乘云道︰“好!你们三人以秋实为首﹐明日便可去办﹐凡事你们三人商量着﹐不必回报。”

林焕南﹑秋实﹑魏彪三人道︰“是。”

乘云又道︰“弓世伯﹑杨世伯﹐咱们剩下的人﹐明天就分散了﹐去那运河沿岸南北五十里远近查察。”

禤而立道︰“贤弟﹐他们走水路运货物北上﹐咱们就查察苏州北段运河就可﹐这样也可节省人力时间。”

乘云道︰“立兄之言不无道理﹐反正他们货物必定北上﹐只要在北段查察也无不可。只是小弟意欲侦知他们是从何处转运﹐以便一举将其据点捣毁。”

不隐道︰“那我去南边吧。”

“这样吧﹐大师与三位老弟南面去﹐每十里一人﹐三位老弟都扮作钓鱼的。大师便作个行脚僧好了。”

西门道︰“好好!这钓鱼俺还没玩过哩。哪位会钓鱼的﹐教教俺?”

林焕南道︰“三位前辈﹐晚辈略懂一二﹐就滥竽充数﹐跟你们讲讲吧。”

三老立即围着林焕南﹐让他说钓鱼的技巧。

乘云接着道︰“北面五十里﹐立兄﹑弓世伯﹑杨世伯及我﹐也是十里左右一人﹐如何?”

次日﹐天刚微亮﹐乘云等人便悄然出门﹐四散而去。

乘云扮作脚夫﹐沿河岸一路向北而行﹐但见有船泊岸﹐便上前打听要不要脚夫。一连五﹑六次﹐都没人理睬。乘云正没奈何处﹐却见一个老汉叫住他﹐问道︰“小哥儿﹐你是外地来的吧?”

乘云便抱拳道︰“正是!老丈有何见教?”

老汉道︰“老汉见你乃外乡人﹐便跟你说道说道。看你这样子﹐也不是做脚夫的。”

乘云道︰“老丈﹐小人自外乡来此经营生意﹐不想折了本钱﹐盘缠都使没了。没奈何﹐只得来此﹐看看有没有使力气的活儿干。”

老汉道︰“嗯﹐这就是了。这运河上下﹐但凡卖力气的﹐都是有工头包了的﹐你一个外乡人﹐自然无人雇你。”

乘云道︰“原来如此!难怪小的连问数处﹐都无人理睬。似这等﹐怎生是好?”

老汉道︰“老汉看你可怜﹐就指点你一个去处。”

乘云道︰“何处?”

老汉道︰“离此十里路远近﹐有个河汊﹐你沿着那河汊再走三﹑四里路﹐便有一个小码头﹐那里货物甚多﹐有时脚夫不够用﹐工头便会临时雇几个没主儿的脚夫使用。你去碰碰运气吧。”

乘云道︰“多谢老丈指点。若得几文钱度日﹐老丈便是小人恩人﹐请受小人一拜。”说着便要拜将下去。

老汉一把将他扶住﹐道︰“小哥儿﹐不须如此大礼。你快去吧﹐迟了恐怕没了机会了。”

乘云连声道谢﹐别了老汉﹐往前便行。走了十数里﹐果然有一条河汊﹐转往东去。乘云便依老汉所言﹐顺着河汊而行﹐那河汊两岸﹐芦苇青青﹐岸两旁便是良田﹐田里禾苗正绿。

乘云走了三﹑四里地﹐便见一个码头上﹐二﹑三十个脚夫正在忙着往船上装货。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在岸上吆三喝四地催促着。

码头四周闲闲散散地有十数个精壮的后生﹐却不干活﹐或站或坐﹐双眼却都盯着那干活的脚夫。乘云暗忖︰只怕有些作怪。

乘云刚走近码头﹐便有两个精壮后生出来﹐拦住去路﹐当中一人喝道︰“此处不许通行。赶紧滚回去。”

乘云陪着笑脸道︰“大哥﹐小人想问问﹐还要脚夫吗?”

另一人道︰“去去!此处不雇脚夫。”

那工头模样的人闻声前来﹐看了看乘云的样子﹐道︰“你要做苦力?”

乘云道︰“正是。大哥﹐俺有的是力气。”

工头道︰“一天二十个铜板﹐还有一顿饭吃﹐你可愿意?”

乘云道︰“愿意﹐管饱就行。”

工头回身对两个后生道︰“二位管事的﹐这货物贵上催迫得紧﹐小的恐怕今天难以装载完毕﹐小的就多雇一个苦力﹐你看如何?”

两个管事的你望我我望你﹐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工头便道︰“随我来吧。”将乘云带到码头上﹐对乘云道︰“你跟着大伙﹐他们搬什么你就搬什么。”

乘云道声谢﹐便随着众脚夫去搬货物。那货物全是用麻袋装好的﹐货物上肩﹐足有二百斤重。乘云将货物扛至船舱中﹐偷偷用手指一戳﹐那麻袋便穿了个小洞﹐洒出少许白花花的物事﹐乘云将手指往嘴里一吮﹐却是咸的。乘云心中明亮﹐暗道声︰侥幸!

搬了半天盐﹐装了四条船。午饭后﹐稍事歇息﹐又再搬货。这回搬的货物﹐每个袋子虽小了很多﹐却是沉重异常﹐乘云依前以指戳破麻袋﹐闪目看时﹐却是铁砂。

天齐黑时﹐货物装毕。工头将二十五个铜板塞到乘云手里﹐低声道︰“切勿声张。我看你干活卖力﹐多赏你五个铜板儿。明儿你可再来。”

乘云千恩万谢地谢了。

当晚﹐乘云聚众商议道︰“以今日情形看来﹐此码头必是炎夏帮转运码头无疑。”

杨展道︰“既是炎夏帮的码头﹐明日便去剿灭它便了。”

乘云不答﹐问道︰“实兄弟﹐你三人那里查察得如何?”

秋实道︰“林大哥请府衙捕快相帮﹐已有眉目﹐都暗中派人盯着了。”

乘云道︰“好!且先不要惊动他们﹐待将码头和张家之事了了﹐再去理会。”

弓弦道︰“如何行事?”

乘云道︰“明日﹐立兄便随我一道再到码头。弓世伯﹐你持皇上所赐金牌﹐到州府调兵。”说着便将金牌交与弓弦。续道︰“将兵调出后﹐不可张扬。将一百兵马交不隐带至码头﹐入夜时分便可动手﹐我与立兄自会接应。其余人等便随弓世伯﹐带二千兵马将张家围了。待我将码头之事办妥﹐便来与你会合。子时再杀进庄去﹐将张家拿下。”

不隐道︰“阿弥陀佛﹐贫僧这条铁棍久未发市了。”

禤而立道︰“大师乃出家人﹐怎地整天想这杀人放火之事?”

不隐道︰“罪过罪过。”

乘云道︰“大师﹐我与立兄明天不便携带兵器﹐你便帮我二人带来吧。”

不隐道︰“这个好办。”

众人知道明日将有一场好杀﹐俱都磨拳擦掌﹐各各准备。

平明时分﹐天却下起小雨来﹐乘云带着禤而立﹐依旧脚夫打扮﹐戴了斗笠﹐披件蓑衣﹐往那码头去。到得码头﹐工头一见﹐便道︰“怎地带了人来?”

乘云道︰“大哥﹐俺这个同乡也想寻点活干﹐求俺带来这里﹐大哥若肯给碗饭吃就雇了他﹐若不肯时﹐小人便教他回去便了。”

工头想了想﹐道︰“也好﹐既来了﹐便跟着你一道干活吧。”

乘云﹑禤而立谢了﹐便去搬货。那货物昨天本已尽数装运上船﹐今日竟然又堆积如山﹐乘云心道︰必是昨晚上运到此处的。

二人不再说话﹐只顾跟着众苦力干活。那码头上十数个不干活的后生都躲进棚子里躲雨去了。

看看将近黄昏﹐那雨却下得越发大了。溅起白茫茫一层雨雾﹐半里之外便不能视物。因为天雨﹐路面甚滑﹐一天快过去了﹐那货物也只装了大半。工头甚是焦急﹐不停地催促众人。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乘云循声望去﹐却见一队官兵急奔而来﹐领头一个大和尚﹐手持镔铁棍﹐当先冲来。待得棚子里的后生发觉﹐官兵早冲到码头。十数个后生抽出兵刃﹐从棚子里冲将出来﹐照着和尚当头就砍。

和尚镔铁棍一抡﹐当先的两人便即倒在地上﹐后面的一见﹐无心恋战﹐掉头便跑﹐却被乘云与禤而立在后一截。

当中有不怕死的﹐看乘云﹑禤而立并无兵刃﹐挥刀杀来﹐被乘云﹑禤而立一拳一脚﹐早放倒五﹑六个。

那和尚正是不隐﹐按乘云所约时间﹐领兵前来﹐却喜天降大雨﹐难以视物﹐因此﹐悄悄靠近码头﹐直到半里之遥﹐方才发起攻击。

不隐站在雨中﹐高声喝道︰“众军听了﹐将这码头上一众人等尽数拿下﹐不得走漏一人。”

众军齐应一声﹐将码头一围﹐余下不曾受伤的后生﹐早吓破了胆﹐丢下兵刃﹐跪地求饶。前后不到一柱香功夫﹐便将码头上炎夏帮众人都拿下﹐不曾走得一个。

乘云便教将一众炎夏帮徒众全都绑了﹐押在船上﹐又命众脚夫将余下的货物都搬上船去。便教不隐传令﹐将货物及炎夏帮徒众连同一众脚夫﹐全都带回府衙﹐严加看守﹐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不隐便唤带兵的小校前来﹐道︰“你且将这数船货物及这一干人等都押回去﹐找个地方单独关押﹐不可走漏风声。那些脚夫嘛﹐给些饭食。待我回来发落。”

小校应了﹐便押着船﹐自回府衙。

待众兵走后﹐不隐将乘云﹑禤而立的兵器拿出来﹐交给二人﹐道︰“阿弥陀佛!贫僧还没使力﹐便完事了﹐这班脓包。”

乘云呵呵笑道︰“今晚去剿张家庄子﹐但有打斗﹐便都让与大师﹐可好?”

不隐摸摸光头道︰“我佛慈悲﹐贫僧便都笑纳了。”

三人相视大笑﹐趁着天黑雨密﹐转身施展轻功﹐往张家庄飞奔而去。

却说弓弦到府衙﹐亮出御赐金牌﹐点起二千多兵马﹐将一百人马交不隐去讫﹐自领二千人马﹐悄悄地出了城﹐望张家庄而来。

离庄尚有一里多路﹐弓弦便教官兵分为四路﹐悄悄地散开﹐将庄子四下里围了﹐将所有水路陆路都把守着﹐单等号令﹐便即行动。

夜﹐漆黑如墨﹐雨﹐连绵不断。

子夜时分﹐乘云﹑禤而立﹑不隐寻到弓弦。乘云问道︰“都准备好了?”

弓弦道︰“都好了﹐就等贤侄号令。”

乘云道︰“三位老弟﹑实兄弟﹑小彪﹑立兄﹑大师﹑杨世伯﹐我们佯装探庄的﹐进入庄子﹐将庄中注意力都吸引了。林大哥相帮着弓世伯﹐待得庄中火起﹐便发响箭﹐让官兵杀进庄中会合。”

弓弦﹑林焕南便传令下去﹐以响箭为号。

乘云等九人﹐黑巾蒙面﹐各各结束停当。乘云低声道︰“走吧。”轻轻一掠﹐便去了十数丈远。奔至庄前百步之遥﹐乘云问道︰“实兄弟﹐从何处进庄最好?”

秋实道︰“云哥﹐俺们反正是要对方发现咱们﹐还怕他什么?”

乘云笑道︰“正是﹐却忘了这茬了。”把手一挥﹐掠过庄前小桥﹐直扑大门。九人分成三队﹐分三个方向掠向后院。

却听一个声音道︰“何方朋友﹐夤夜来访﹐便请现身吧。”

乘云打个手势﹐让杨展等伏在屋顶待命。自己便与禤而立﹑不隐飘身而下﹐立在院中。只见廊下站着一个人﹐年约五旬﹐头戴方巾﹐一身绸缎﹐瘦脸细眼﹐颌下胡子足有半尺长。

乘云故意哑着嗓子问道︰“足下何人?”

那人呵呵笑道︰“老夫便是这张家庄主﹐张宗周的便是。阁下何人﹐来此何干?”

乘云嘿嘿笑了一声道︰“闻说张家富甲江南﹐特来借点东西。”

张宗周大笑道︰“阁下要借几两银子用度﹐本庄倒是有的﹐只是老夫不肯﹐奈何?”

乘云也笑道︰“庄主不肯﹐在下倒也不意外。只是庄主肯与不肯﹐还须问问我手里的家伙。”

张宗周道︰“阁下意欲用强?”

乘云道︰“你说呢?”

张完周道︰“阁下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撒野之处?”

乘云道︰“小小一个庄子﹐在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张宗周道︰“只怕你来得便走不得了。”话落﹐喝道︰“来人!”

话音才落﹐突然四处灯光齐亮﹐涌出十数个家丁﹐人人手持利刃。当中一人道︰“爹﹐还啰嗦什么?都拿下了再说。”

乘云把眼看时﹐正是张天佑。乘云一见此人﹐心中一阵酸楚﹐怀春倩影便即浮现眼前。却听张宗周喝道︰“动手!”

张天佑手中方节鞭一抡﹐冲将过来。不隐道声来得好﹐镔铁棍一摆﹐便迎将上去。其余家丁﹐一涌向前﹐围着三人﹐挥刀乱砍。

却说不隐镔铁棍一起﹐使开少林镇山棍法﹐与张天佑斗在一起。张天佑见不隐来得凶猛﹐一招投鞭断流﹐封住不隐来势﹐招变伍员鞭尸;不隐把棍一收﹐把棍使得如风车一般﹐张天佑招式便使不出来。不隐将棍向前一戳﹐一招和尚撞钟﹐带起片水花﹐向张天佑胸口撞去。

张天佑大惊﹐急向后退﹐却听张宗周道︰“走震位﹐推窗望月!”

张天佑闻言﹐身随鞭走﹐果然解了此招。不隐得理不让人﹐铁棍一挑一扫﹐将张天佑困在圈中。张天佑一连数招﹐抢不到上风﹐只得尽取守势。

乘云与禤而立﹐对阵那十数个家丁﹐不过三拳两脚﹐尽数打倒在地。却来看不隐与张天佑打斗。听得张宗周出言指点﹐乘云便道︰“庄主﹐不要尽着别人出战﹐也下场来走几招。”

张宗周道︰“阁下这点道行﹐还不须老夫动手。”叫道︰“姜文礼何在?”

只听一人应道︰“老爷﹐小的在此!”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人领着二十多个黑衣打扮的汉子﹐手上举着火把﹐走将出来﹐正是张家管家姜文礼。

张宗周道︰“去!把这几个人拿下!”

姜文礼道︰“是!”转身对众黑衣汉子道︰“抓活的!”手使一柄护手狼牙棒﹐跃入斗场﹐来寻乘云厮杀。

乘云一退﹐道︰“立兄﹐这厮交给你了。”说完身形一闪﹐一顿拳脚﹐将黑衣汉打倒了一片﹐再一闪身﹐站到张宗周跟前﹐道︰“张庄主不肯赐教一二?”

张宗周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老夫便成全了你。”从身后掣出一把方节鞭来﹐道︰“进招吧!”

乘云一见张宗周使的也是方节鞭﹐也不客气﹐抽出长剑道︰“看招!”一招白虹贯日﹐使的竟然是江湖上常见的剑招。

张宗周冷笑一声﹐把方节鞭随手一格﹐正要出言相讥﹐那知这一格﹐竟然没格着对方长剑﹐只见乘云长剑剑尖吞吐﹐已然离咽喉不到一寸。张宗周一惊﹐仰身倒在地上﹐方节鞭狂舞﹐一旋身﹐跳将起来﹐一招太公祭鞭﹐硬抢上风﹐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乘云不与张宗周方节鞭硬碰﹐剑走轻灵﹐使招漱玉剑法中的花间藏刺﹐看张宗周如何出招。那知张宗周一上来差点吃了大亏﹐此时不敢小觑对手﹐因此稳稳守住门户﹐伺机出击﹐一条方节鞭便得有板有眼﹐辛辣老练﹐与张天佑相比﹐功力更高﹐火候老到。

乘云意欲多耗时间﹐待弓弦等从容布署﹐于是﹐只使出四成功力﹐将些江湖上剑招来试张宗周﹐一时之间﹐二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这边禤而立独斗姜文礼﹐环首刀大开大合﹐早已斗了十数回合;姜文礼人虽肥大﹐却甚是灵敏﹐一柄护手狼牙棒使得虎虎风生﹐禤而立刀法凌厉﹐招招与姜文礼对攻。又斗十数合﹐禤而立心中焦躁﹐一反手﹐将钩镶取在左手﹐刀法一变﹐只一招﹐便将姜文礼逼得连连退步。

姜文礼不曾见过这般兵器﹐亦不曾见过这般打法﹐一时之间﹐被禤而立逼得手忙脚乱﹐尽处下风。斗至分际﹐姜文礼一棒从上而下﹐直击禤而立天灵盖;禤而立喝声︰“来得好!”左手一举﹐以钩镶硬接姜文礼一棒﹐右手刀如闪电一般﹐向前一刺﹐刺进姜文礼腹中﹐姜文礼狂叫一声﹐倒在血泊之中﹐显是不活了。

张宗周父子一见姜文礼被杀﹐俱都吃了一惊﹐便思退路﹐张天佑虚晃一鞭﹐腾身而起﹐跃上屋顶﹐不防被屋顶上的杨展一脚踢回地上﹐还未站稳﹐被不隐一棍扫中右脚踝﹐张天佑丢了方节鞭﹐抱着右脚大声呼痛。

乘云口中发声轻啸﹐伏在屋顶上的数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纷纷一跃而下﹐照着那些家丁乱砍乱杀。

张宗周趁着乘云发啸分神之际﹐手中鞭照乘云猛地一鞭﹐人便急趋向后﹐手中一扬﹐十数支飞镖急射而出﹐口中喝道︰“看暗器!”

乘云运剑﹐一个旋风绞﹐将暗器尽数绞落﹐却见张宗周已然撞破一间房子的窗户﹐逃进房内。乘云艺高人胆大﹐一个乳燕穿云﹐跟着也穿窗而入﹐却见一道暗门大开﹐显是张宗周逃得慌忙﹐竟然不及关闭暗门。

乘云叫道︰“杨世伯﹐快来!”

杨展闻而至﹐禤而立接踵而来。乘云道︰“立兄﹐快举火!这里交你处置﹐不要多伤人命。杨世伯﹐快随小侄追敌!”说完﹐一头钻进暗门﹐跟踪而去。

杨展顺手抄起地上掉落的火把﹐跟着钻进暗门。乘云二人顺着张宗周留下的水迹﹐向前急走﹐追了一柱香光景﹐从暗道中出来﹐却是一个小竹林子。

杨展道︰“贤侄﹐往哪方向追?”

乘云想了想﹐飞身一跃﹐跃上林梢﹐四下里一望﹐却是黑沉沉的﹐不能辩物。于是跃回地面﹐对杨展道︰“这厮前脚刚走﹐我们便追了进来﹐必走不远。”

杨展道︰“有理。”

乘云蹲下身子﹐自暗道口起﹐细细查看﹐那泥土被雨水浸泡﹐甚是泥泞﹐但洞口竟然不见足印。乘云仰头向天﹐忽然道︰“杨世伯﹐夜黑如墨﹐又下着大雨﹐就不追了。”

杨展正要说话﹐却见乘云向自己挤眉弄眼的﹐忽然明白过来﹐道︰“如此﹐便宜了这厮。”

乘云道︰“走吧﹐咱原路返回﹐与众官军会合。”说完﹐故意弄出很大的响声﹐却闪在暗道口两边﹐顾不得泥泞﹐伏在地上。

二人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约莫过了二柱香功夫﹐雨却下得小了﹐只听得头顶上竹叶沙沙的一阵响﹐一条人影飘地上﹐对着暗道口嘿嘿冷笑了几声﹐低低地道︰“哼!这小子原来是官府之人﹐你还嫩的很哩!此仇不报非大丈夫!”

乘云正要跃起擒拿﹐转念一想︰莫非他另有巢穴?于是按兵不动﹐单等张宗周行动。

张宗周骂了几句﹐穿林而出﹐往西奔去。乘云﹑杨展悄然跟着﹐走了半里路有多﹐便对杨展耳语道︰“你且回去﹐教他们将庄内彻底搜查一遍﹐注意有无暗道密室。”

杨展道︰“你呢?”

乘云道︰“我且跟着这厮﹐看看他是否另有巢穴。”

杨展点头﹐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乘云远远地跟着张宗周﹐一路前行。乘云轻功超卓﹐加之雨声甚大﹐张宗周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人跟踪﹐因此一路放心施展轻功﹐往西狂奔。

平明时分﹐张宗周奔至太湖边上﹐只见湖边有数间草房﹐房后尽是芦苇﹐一旁系着一条小舟。张宗周径直奔至门首﹐伸手便去拍门。不一会﹐门呀的一声开﹐一个脑袋伸出来望了一望﹐便将门打开﹐张宗周闪身进了草屋﹐门便关上了。

正是︰欲擒故纵放虎归山﹐黄雀在后伺机捕食。毕竟张宗周是否逃得出乘云追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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