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宝似乎在吻一件稀世珍宝，仿佛不忍留痕，又好像恐惊天人。 如果董小宝的爱抚和亲吻中带着哪怕一点点的欲望，雨绸都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开，因为推开男人的欲望早已经成为了雨绸的习惯。 吕战国在床上除了欲望，没有给过她任何别的东西，雨绸对男人的欲望早就怕了，厌了，烦了。
但是董小宝，却没有一点点让雨绸想推开的东西，他轻轻把雨绸抱到床上，他柔软的唇舌和温柔的手，带给雨绸的是怜惜，是心疼，是欣赏，是爱恋，是陶醉，是无声的膜拜和赞美，而这些，都是雨绸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也是雨绸无论如何不忍拒绝的。
对于完全没有性经验的董小宝来说，面对自己暗恋二十年的女人，此时此刻他处于无可描述的恐慌和紧张之中，可他也有一种镇定，他的镇定来源于把自己完全放下，能和雨绸肌肤相亲已经让他幸福得快要死去，他一无所求，只愿她快乐。
四十多岁的雨绸，从来没有真正抚摸过男人的身体。 董小宝的肌肤平滑清凉，雨绸手指轻轻一碰他的前胸，就能感到他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从董小宝的目光中，雨绸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有这样的能力，除了看到男人的欲望，她还能够看到男人赤裸的灵魂，第一次觉得女人原来不是一个忍受男人欲望的机器，而是能够进入男人心底的精灵。
也许是因为缺乏经验，也许是因为害怕，董小宝并没有进入雨绸的身体，他用手指和唇舌一点一点走过雨绸的肌肤，乳房，和私密之处，在雨绸的喘息声和呻吟声中，寻找她的美妙之门，并伴她尽情起舞。 雨绸的身体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探寻和爱抚，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冲击，她也不知道原来身体深处有这样的感觉存在，原来她的身体可以这样被演奏出来自天堂的旋律，她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宵何时，不知红尘烟火，不知天地万物，全人全心都浸泡在这玄妙和美好中，她感觉她似乎在向某一个幸福的，未知的，令人渴望的，让她愿意舍命追求的终点奔去。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那个终点轰然而至，将她完全吞没，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被炸成了千千万万个幸福的碎片，直冲云霄，绽放出了漫天的绚丽！
雨绸的大叫声吓坏了董小宝，他赶紧抱紧雨绸：“姐！你没事吧，姐！” 雨绸抽泣着说：“姐没事儿，小宝。 谢谢你，谢谢你让姐做了一回女人！”
黯淡的生活中，总算有了亮光，每天把思延送到学校，董小宝就飞奔回来和雨绸相会。 在小宝身上，雨绸感到的是男人的力量和热情，和男人强烈的欲望。 让雨绸觉得奇怪的是，她并不反感董小宝的欲望，相反，她从小宝的欲望中得到的是兴奋和甜蜜。 雨绸忧郁的脸上有了幸福的光泽，沉闷的步伐有了轻快的节奏。 办公室的同事，还有程响儿都觉得雨绸最近有变化，都说：“你怎么像是人逢喜事似的？”
董小宝在多年暗恋之后，终于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有了鱼水之欢，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样的幸福能够降临在他身上。 可是同时，他也有巨大的压力。 他不担心自己，能和雨绸好这么一段时间，就算坐牢杀头也值得了。 但是他担心雨绸，担心五宝和思延，怕自己毁了他们母子三人。 吕战国也毕竟是他这么多年的上级，二十几年来待他不薄，如同兄长，对吕战国的愧疚也让董小宝夜不能寐。 董小宝想象过，雨绸和吕战国离婚，他娶雨绸，然后即使回归田园，回老家当农民，他也会拼尽全力让雨绸和两个孩子过上好日子。 可是，真的吗？ 董小宝是农村出来的，他知道在中国城乡二元化社会里农村和农村人的悲哀和苦难，他也知道在六零年，自己的家乡饿死了多少人。 一旦身败名裂地回乡，别说公社和大队干部会是什么嘴脸，就连村里生产队的队长，对他都会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乡亲们或者胆小怕事，或者拜高踩低，或者落井下石，他有什么力量保全雨绸和两个孩子？
雨绸在这不可估量的幸福中，也有着深重的罪恶感。 但她惊讶地发现，她所感觉到的罪恶感，竟然没有多少是对吕战国的，更多的，是当她看着小思延那清澈的眼睛，听着她稚嫩的话语，或者想到儿子五宝的时候，由心底而生的作为母亲的愧疚。
雨绸清清楚楚知道，离开吕战国，和董小宝结婚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且不说她和董小宝不能再在军队大院待下去，他俩工作住房都没有办法解决，也且不说对得起对不起吕战国，也暂且不考虑在社会上文革的浪潮里他们会受什么样的批斗和冲击， 就单单说小思延和五宝，他们会多伤心多愤怒多失望，就这一点，就让雨绸四肢发软脊背发凉！
也许这是一个注定没有结局的故事，就像她说的，他俩就不是一个罐儿里的蛐蛐儿。 就算再舍不得，也不得不下决心斩断这个情缘。
一连几天，雨绸都一早去上班，等思延放学再回家，不给董小宝留机会，也尽量不去看董小宝痛苦的哀求的眼神。 终于有一天，她趁周围没人，跟小宝说：“小宝，姐不能毁了这个家，不能害了五宝和思延，不能让他们变成人人唾弃的狗崽子。 姐只能对不起你，以后你还是我的好弟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姐一辈子忘不了你。” 董小宝沉默不语，然后他点了点头，走了。
董小宝的复员报告是在一周后交给吕战国的。 他特意选了一个吕战国和雨绸都在的时候，进来说：“师长，我老家四叔老了没人照顾，我爹妈死的早，是我四叔把我养大的。 我想复员去照顾我四叔。”
吕战国傻在那儿：“你，你复员干什么呀？ 要伺候你四叔你就去，多长的假我都批，然后你再回来呗。 实在不行把你四叔接来，你现在也正营级了，到军区要个房子，给你四叔住。还复员？亏你想得出来！”
“师长，我跟了你二十多年了，从懂事儿就跟你。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我也四十多了，我想回家乡，落叶归根，一个是照顾我四叔，另外我四叔给我说了个媳妇，我回去结婚。 我们家乡还有个印染厂，我从小就喜欢这行，我想去那个厂子干点活，我真是喜欢这行。”
雨绸愣在旁边，她想不到小宝会申请复员！ 她知道什么四叔给说了媳妇都是瞎说的，根本没有的事。 她说：“小宝，孩子们都是你带大的，他们舍不得你，你跟我们全家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了，早就是我们家一口人了。 你不能走，不能复员啊，你还是再想想吧！”
董小宝低了头，说：“姐，以后我会来看你们。”
吕战国铁青着脸说：“我不批！让我想想！”
晚上，董小宝没有插门，他仿佛冥冥中盼望着什么，但是他又害怕他盼望的会到来。 深夜，雨绸果然推门进来，小宝一跃而起，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姐，我盼着你来，又怕你来，你回去吧，你走吧。 你别怪我心狠，我也想像以前那样守着你，可我做不到了，现在不可能了。 我不能毁了你，你走吧！”
说罢，董小宝一把把雨绸推出房门，迅速把门闸上，自己却瘫在地上，他哭着说：“姐，我一辈子就爱你一个人！”
雨绸走到厨房，拉了一张椅子坐在窗前，凄冷的月色照在她的脸上，她任凭眼泪流淌，一直坐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吕战国下楼看见雨绸在厨房坐着，说：“你发什么神经？ 一晚上不回屋在这儿坐着？ 整天哭哭啼啼像谁欠你钱似的！” 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吕战国经不住董小宝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批了他的复员申请。 以正营级复员，又有吕战国给当地党委写的信，董小宝被任命为家乡的公安分局局长，很快就要去上任了。 一个凄风苦雨的早晨，一辆吉普车停在吕战国家门口，准备送董小宝去火车站。 吕战国和小思延，魏行和魏行老婆孩子，还有程响儿两口子，老廖，都来送小宝，唯独不见雨绸，她说感冒了不能下楼。 吕战国说：“他娘的，这娘们怎么这么多事儿？ 小宝对她那么好，连送送都不送？”
董小宝赶紧说：“师长，没事没事，让姐歇着吧。 姐昨天跟我说了，昨天已经送过我了。” 说罢，他飞快地往楼上一瞥，他知道，雨绸在看他，雨绸在哭泣地看着他！ 他在心底说：“姐，别哭，我爱你，你保重！”
雨绸看到了小宝往楼上送来的目光，她已经泣不成声，心里一遍遍念着：“小宝！小宝！你走了姐活着有什么意思！”
董小宝的离去，在雨绸和吕战国的婚姻中，是一个分水岭。 如果说以前雨绸还尽量维系和吕战国的感情，尽量在各方面满足他，照顾他的话，那么现在，她把对董小宝的思念之苦，对这个婚姻的绝望和厌恶，以及对被迫留在吕战国身边的无奈，全部化作怨恨，倾泻在吕战国头上。 仿佛她又回到了延安，又变成了那个十九岁的陆雨绸，在明明有心上人的情况下，被逼无奈嫁给吕战国。 历史又一次重演，如果说上一次无奈选择吕战国是对她初恋感情的剥夺，那么现在再次无奈选择吕战国就是对她从身体到灵魂的完全践踏和掠夺。
雨绸坚决不再容忍吕战国的殴打行为，在吕战国再次动手的时候，雨绸满脸是血地往外冲，要到军委会去告状。 她不再在乎面子，不再在乎丢人，她知道吕战国就是吃准了她不敢去闹。 一旦去军委会闹出后院起火打老婆这样的事，一旦雨绸去军委会撒泼耍混，对吕战国的仕途绝对没好处，这也是吕战国在运动中最怕的。 雨绸坚持跟吕战国分房而睡，每晚锁紧自己的房门，再也不许吕战国碰自己一下。 奇怪的是，雨绸一强硬起来，吕战国倒软下来了，本来雨绸准备好了豁出命来跟他打一场硬仗，没想到他倒反过来处处迎合雨绸，倒让雨绸不知道怎么办了。
有时候早晨到了思延的上学时间，雨绸就习惯地叫一声：“小宝。。。” 新警卫员一溜烟跑进来：“到！ 报告首长，我决定改名叫丁小宝。这样您就不用改口了！” 雨绸伤感地笑道：“你不用改名，小宝只有一个。 我改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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