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孩子一走, 似乎大院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廖凯闷声不响地一个人上班下班,程响儿和老肖也过上了没有孩子回家吃饭的生活,两口子一顿做一个菜都吃不完。 雨绸和吕战国也是只剩下了思延一个孩子在家,家里冷清得很。
家里安静了,军区里却非常紧张! 军队里的文革虽然没有社会上的那么明目张胆的血腥,但也是含沙射影,明枪暗箭。 就连吕战国和老廖当年在西北豁牙口打的败仗都重新提起来了! 老廖现在提起这事儿就是一个苦笑,一副看开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可是吕战国不行,雨绸觉得吕战国是越老越任性,越老越看不开事儿,越小孩脾气了。
吕战国一方面年纪大了,有人已经建议让他退休,把他气得暴跳如雷。 一方面以自己赫赫战功自居,听不得负面意见。 而且,当年豁牙口的事儿的确不能怪他,谁也不是常胜将军,兵家胜败都是常事,他也死了那么多兄弟,检查也写了,认错也认了,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想怎么着?
可是运动来了没理可讲,那帮人就是揪住这个小辫子不放,非要吕战国和老廖下台。 吕战国现在动不动就喝得烂醉,以前醉了最多摔摔打打,现在发展到了醉了就折腾雨绸。 他在床上折腾折腾,一般来说雨绸也就忍了,反正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不忍着还能怎么办? 可是吕战国逐渐变得习惯于打人。 自从那次把雨绸拽了一个跟头然后往她头上扔盘碗铲勺,还差点扔刀之后,吕战国愈演愈烈,推推搡搡,在雨绸的后背上扇巴掌,踢雨绸的腿弯逼她跪下,再后来就越打越顺手,每次都是董小宝冲进来才能控制住局面。
打完了,酒醒了,吕战国肠子都悔青了。 每次都是跪在雨绸面前认错,下保证。 雨绸说:“你当年怎么说的,你说我要是嫁给你你一辈子都那我当菩萨供着,你忘了? 我不要你拿我当菩萨,可你总不能打我吧? 你还是个人吗?”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吕战国痛哭流涕地说。
可是,跪完了,哭完了,过不了多久又喝,又打,重新来过。 幸好前一段时候军区里有个家庭需要个带孩子的,母亲李美玉住过去帮着带孩子了。 这样一方面让李美玉生活有个调剂,一方面也避免了李美玉在家里看见女儿挨女婿打。 要是母亲看见了,怕是都不想活了。 雨绸是个要面子的,她不告诉任何人,身上的瘀青也尽量盖着藏着。 只有董小宝,因为就住在他们家的外房,知根知底地知道这件事情。
有一次吕战国又发了疯,几拳就把雨绸锤趴下了。 第二天雨绸没有去上班,一个人躺在床上哭。 董小宝把思延送到学校后回了家, 拿着药箱来敲雨绸的门。
“姐,你和师长这么多年了,我真没想到他能这么对你。” 董小宝一边把碘酒涂在雨绸的嘴角,一边说。
雨绸说:“多少年又怎么样? 有情半日刻骨,无情一生虚度。 小宝,你也不是外人,我瞒着谁也不瞒你。 当初这个婚,本来我就是被逼无奈跟他结的。这你都知道。”
“我知道,可这慢说姐你是这么好的人,这么多年对得起师长,就算你有啥不好,那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下的去手打呀?”
“你们师长他不是坏人,他其实对我还不错。打了我他也后悔,他这就是病,好的时候,明白的时候他对我好着呢,一犯病了就不认我了,怕是连他亲娘也不会认。 就是这么多年运动太多了,杀人太多了,遇到的不能消化的事儿太多了,他心里能盛下多少血腥? 盛不下就早晚得冒出来。 他这是落下病了。 除了跟我撒气,他还能跟谁? 我不恨他,他是病人,他自己也不愿意这样。” 雨绸说。
“姐!我真是心疼你!” 董小宝竟然一下抱住雨绸哭了。
雨绸愣了一下,说:“小宝,这些年你对我比亲弟弟对亲姐姐还亲,你心疼姐,姐也心疼你。 你说你怎么这么多年不找对象呢?”
董小宝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雨绸的脸,说:“我也想过要找,可她们谁都不如你。 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的女人。”
雨绸笑了:“这傻孩子,说什么呢?”
”我不傻,我也不是孩子,我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我比你小不了两岁。 姐,我心疼你,我心里有你。 我本来想着,只要你跟师长过得好,只要我能每天见着你,照顾你,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可现在,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雨绸擦擦眼泪,推开他说:“小宝,还说你不傻,你这不是傻话吗? 姐问你,你看不下去能怎么着? 咱俩就不是一个罐儿里的蛐蛐儿。 再说,你一个农村孩子走到今天不容易,你可得好好儿着,别玩儿火。”
董小宝还要说话,雨绸说:“行了,姐就当你今天什么都没说,快去忙去吧,出去帮我把门带上,我再睡一会儿。”
可是董小宝出去之后雨绸却睡不着,多年来,董小宝的存在早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那份体贴,呵护,关心,理解,守卫,和事无巨细的担当和照料,已经把董小宝从一个警卫员变成了一个让雨绸依赖和亲近的男人。 在小宝没有把这份情点破的时候,雨绸也没有往深处想,但是今天,小宝一番话之后,雨绸辗转难眠。 她发现,原来小宝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在她心里扎了根,原来她的心底也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心止如水,一旦窗纸捅破,在觉得小宝荒唐的同时,她心底也荡漾着甜蜜,幸福,兴奋的涟漪。 而这样的感觉,是她二十几年前失去初恋严瑞祥以来,就从来没有过的。
之后的日子里,董小宝有意避免和雨绸单独相处,即使有别人在场的时候,他也尽量少和雨绸说话。 可是,雨绸偶然和母亲提起缝纫的彩线用光了,第二天一早,她的门口就会有一把新买来的彩线;冬夜苦寒,雨绸要上楼就寝的时候,楼梯上会有一个刚刚灌好的热水袋在等着她; 晚餐桌上,雨绸无意中提起小时候吃过的醋溜白菜,第二天就会有一道醋溜白菜摆在她面前。
对于雨绸来说,家里惨淡的日子似乎有了颜色,长期烦闷的心情似乎有了一些愉悦。以前,董小宝在家里出出进进,接送孩子,帮着做事情,雨绸除了觉得很踏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现在,董小宝一出现在家里,雨绸就觉得仿佛有一束光照进来。 她会用余光看着董小宝高大的身影和坚实的臂膀,心里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多年把他当小孩,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他是一个吸引着她的四十多岁的大男人。 有时雨绸会感到董小宝在看她,那是一种爱恋,怜惜,又有些无奈和伤感的目光。 雨绸故意不抬头,可是她的心在被这样的目光融化。
雨绸不能想象,不能相信自己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心竟然被董小宝唤醒。 她不知所措又充满恐惧。 这和她从小受的家教,在革命队伍中多年受的教育,以及她自己为人的道德标准都大相径庭,这简直是飞蛾扑火,简直是不可理喻。 可是,这个看似一点道理都没有的事情,却为什么那么真切,那么动人心弦? 雨绸想,也许,躲避是唯一的选择? 那个冬天,两个人就在躲避中过去了。
一天,吕战国和雨绸照常去上班,董小宝送小思延去学校。 这时下起了雨,雨绸从办公室窗户看雨丝的方向正好对着她卧室的窗户,而且她想起来早晨走的时候忘记关窗户了。 就赶紧回了家上了楼,刚走进卧室,迎面碰上董小宝! 小宝一下楞在哪里:“姐,你回来了? 我上来给你关窗户来了。”
其实,家里每个房间董小宝都经常出出进进,全家人早已习以为常,但今天不一样了,以前雨绸在家里碰到的是警卫员董小宝,而今天,雨绸在卧室里碰到的,却是一个即陌生又熟悉,即遥远又亲近的,强烈地吸引着她的男人,她用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轻轻地说:“小宝。”
董小宝从心底叫了一声:“姐!” 然后一步上前抱住了雨绸。
雨绸倒在董小宝怀里,嘴里却说着:“小宝,你怎么不听姐的话? 姐跟你说了,别玩儿火!”
可是董小宝却慢慢地吻上了雨绸的嘴唇:“姐,我烧死也心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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