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的日子总算过去了,六十年代初,食品供应又重新充足起来,北京的街面上也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和繁华。
随着食品供应的恢复,很多家庭都开始添丁进口。 陆浩楼和王百灵也生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取名陆晴。 雨丝的丈夫胡进康虽然右派帽子没有摘掉,但也被允许回原单位教画画了,儿子胡丹也长成了噌噌往上窜个儿的半大小子,在北海中学上学。 虽然大家还是生活困难,贫穷不堪,但至少家人在一起,有工作,有饭吃,也算是开始过安生日子了。
一天,程响儿来看雨绸和小思延,看见墙上雨绸的全家福,说:“雨绸啊,你和老吕过得不错,看来这组织给安排的婚姻也不差呀。”
雨绸笑道:“哪能比你和肖鲁强啊,当时在延安,那可是让人羡慕死,你俩那相亲相爱,那以命相许,真是可以编一台大戏!”
谁知程响儿竟然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觉得婚姻这事儿真是没意思。 你知道吗? 老肖变了,他不是以前我在延安碰到的那个老肖了。 他这些年变得我都不敢认他了。”
“哎哟我的妈爷子,这可怎么话儿说的呢?” 雨绸问。
“你们当时离开延安东渡黄河进军华北,我们还在在西北一代作战,胡宗南的军队根本就不用打,自己就败了,整个西北局势完全在咱们掌握里。 后来上边看我们骑兵旅没什么必要在那儿耗着了,就给我们派了新任务。 你猜让我们干吗? 剿匪! 就是一方面剿灭国民党散兵游勇小股势力,一方面剿灭或者收编那些占山为王的土匪们。” 程响儿停顿了一下说,“就像山把子哥哥这样的。”
“山把子哥哥,他怎么样了现在?” 雨绸急切地问。
山把子在陕西祥龙山占山为王,曾和响儿的父亲,笑月帮程老帮主拜过义父义子,那他也就是响儿的义兄。 他不但救过响儿母亲的命,而且在响儿丧父之后多方寻找响儿,在泾河边巧遇响儿一行人,帮助他们去了延安,又在响儿怀儿子肖秋山的时候保护响儿,收留响儿,让肖鲁强能够解除后顾之忧,放心上战场。
剿匪对于骑兵旅来说,是手到擒来的事。 以他们的速度,灵活性和作战经验,很快就把秦岭地区横扫了一遍。 一般遇到非国民党军队的土匪,肖鲁强的政策是尽量收编,尽量不动枪,不死人。 大部分土匪一看反正也打不过,保命要紧,纷纷投降被收编。 很快,骑兵旅就被收编来的新人扩充了四分之一,武器弹药马匹也相应多了很多。
响儿对这些土匪队伍都非常好,帮他们解决困难,安抚兄弟。 大家一听说响儿是笑月帮程老帮主的女儿,曾担任笑月帮第一纵队队长,对响儿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然响儿只是一个排长,但在这群土匪队伍里,响儿一句话,比肖鲁强这个旅长十句话还管用。
肖鲁强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不痛快。 毕竟是四分之一的队伍,现在他没法控制,要干什么都得通过响儿。 通过响儿到没什么,他们夫妻间在大事上都是同心的。 但是这在人前不好看呀,他堂堂肖鲁强,下达个命令得通过老婆,这是在吃软饭!在军队里,这可行不通,吃软饭你就别想拉硬屎,久而久之,连自己的属下也会看不上自己。
这种情况下,部队来到了祥龙山下。 肖鲁强让全旅原地休息,自己带着响儿,两匹马上山。 山门的喽喽一看:“程大小姐和姑老爷来啦!” 一边有人给他们开门,一边有人飞跑去报告山把子。 肖鲁强心里这个气呀,还他娘的姑老爷,怎么不说肖旅长和太太来了?
山把子带人跑出来迎接,热热闹闹地把程响儿和肖鲁强拥进了大堂,刚招呼要摆酒,响儿说:“把子哥,我们今天来是有大事儿跟你商量,我们过会儿就得走,老肖的弟兄们都在山下等着呢。”
“那都请上来呗!” 山把子说。
肖鲁强笑道:”一个加强旅呢,都上来把你这山头都站满了,把你的酒肉都吃光了!”
山把子赶紧说:“那请内室说话。” 响儿说:“叫上二哥三哥!”
五人到了内室,肖鲁强就把收编的事儿说了,又把参加人民解放军多么光荣,人民群众如何夹道欢迎我们的队伍,以后在祖国社会主义建设中如何能发挥大作用,天花乱坠讲了一通。 然后他跟山把子说:“你们都是好汉! 党也不会亏待你们,你们来了可以自己组成一个营,把子哥任营长,二哥三哥当副营长,弟兄们还是归你们管。”
“那枪弹,钱和马呢?” 山把子问。
不等肖鲁强说话,响儿抢着说:“你们自己的枪弹自己的钱自己的马,都带着自己用。”
肖鲁强心里不高兴。 以前收编的土匪队伍的确是自己的枪弹,钱,自己的马都留给了他们自己用。 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仨瓜俩枣,留给他们自己用一方面省得他们不满,一方面也省了给他们发配备。 祥龙山可不比别处,这里银元充足,装备精良,人强马壮,应该都收为骑兵旅所有,然后再按照需要分配给他们。 说客气了是收编, 说不客气就是武力接收。 他们也就一个营的兵力,骑兵旅一上来,他们就算占着有利地势也打不赢,这种情况下他们没有任何谈判优势,什么条件都得答应。 响儿这么跟他们说,其实是想当然了,跟肖鲁强的想法不一样。
肖鲁强说:“咱们并在一个部队将来就是一家,互通有无,互相支持。 你们这个营有什么难处,有什么仗要打,全旅都会出来支持你们,那反过来,你们也不会把自己当外人,该支持骑兵旅的,也应该支持啊。”
山把子算是听出来了,肖鲁强这是要吞掉祥龙山。 可是现在有什么办法? 如果把他干掉,别说对不起响儿,就光是他山下那一个旅的骑兵,祥龙山就打不过。 他看了看老二老三,那两个看样子也觉得气数已尽,无计可施了。
肖鲁强一看这哥仨的神色,就知道他们不愿意。肖鲁强笑了笑说:“现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那可是百万雄师呀,已经取得了全国的胜利,能并入解放军这可是一个光荣的,正确的,过这村没这店的好事儿。 你可得抓住这个机会! 你看,月高山,大麦山,缁岭,这些都是你的好兄弟,我前些天一个一个都收编了。 中国人民解放军要解放全中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山头不给收编机会。现在收编条件这么好,你们可别错过,以后不见得有这条件啦。”
山把子知道大势已去,皱着眉头把目光投向了响儿。 响儿说:“把子哥,二哥三哥,响儿说什么也不会害咱祥龙山,你们听我一句,信我一次,带着兄弟们,收编了吧!”
老二老三都在山把子的注视下点了头,山把子说:”妹子,我是冲着你! 是来投你来了!” 说得肖鲁强脸上面色暗淡。
“肖旅长!”山把子带着二哥三哥来到肖鲁强面前一抱拳,“山把子李兆龙,二当家张兴,三当家包德顺,见过肖旅长!”
“好好好,那应该叫你们李营长,张副营长,包副营长! 哈哈哈。。。” 肖鲁强高兴地说。
收编过后,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祥龙山这个营自带精良的装备,训练有素的队伍,强壮的马匹,而且他们还财大气粗,根本没把肖鲁强放在眼里,全营上下除了听命于山把子李兆龙和他两个副手之外,只听程响儿的。 肖鲁强试了很多路子,他们都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比别的土匪队伍还难啃,大大打击了肖鲁强在骑兵旅的威信,成了肖鲁强的眼中钉。
然而真让他起杀心的,是一天晚上肖鲁强出去抽烟,看到山把子和程响儿在清亮的月光下站着,山把子不知在低声跟程响儿说着什么,然后程响儿拿出手帕,在山把子的额头擦了擦,在程响儿把手抽回来的一刹那,山把子竟然一把握住了响儿的手,响儿往回抽了两次都没能把手抽回来。 最后响儿大叫一声:“把子哥!” 山把子才放手了。 肖鲁强的手直颤抖,他的部队,他的老婆,谁也别想碰一个手指头,现在这个土匪竟然两个都想伸一手! 若是动他的部队,他或许还可以留他一条生路,可是敢动他老婆,那可真是活腻了。 肖鲁强眼里闪出了杀光。
山把子李兆龙和他的两个副手张兴和包德顺是在一次行动中被暗枪打死的,三个人几乎同时中弹。肖鲁强歇斯底里不遗余力地追查是谁杀死了三位英雄,而且为他们办了体面的丧事。 这件事一直是一个谜,在众说纷纭中,其他的土匪部队服从了肖鲁强的指挥,肖鲁强再一次在骑兵旅变得绝对权威。
然而这些内情,响儿都不知道。 她在以后的几年里,在越来越看清肖鲁强的权利欲,越来越看清肖鲁强的占有欲和嫉妒心之后,响儿才开始怀疑把子哥哥的死因。 可是怀疑又怎么样呢? 肖鲁强照样是她的丈夫,照样是她两个孩子的父亲,也照样是威震四方的骑兵旅旅长。
雨绸听着程响儿的故事,一边感叹人心叵测,一边劝慰她:“老肖对你对俩孩子比对自己的命看得都重,别的事儿你别多想,有个这么对你的男人,也是一辈子的福分呀。”
“不,他最爱的不是我,也不是孩子,是权利。” 程响儿说,“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了,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他对我和孩子的确没的说,可那是因为我们从来都没影响到他的权利。 万一有一天他需要在权利和家庭之间选择的时候,他不会选我们的。”
雨绸万万没想到程响儿会说这样的话,“怎么会呢!不会的!他当时在延安,抢救运动的时候,不是宁愿骑兵团团长不当,宁愿豁出命去也去截法场把你救回来的吗?”
“这件事我感念他一辈子,就冲这件事,即使把子哥真是他杀的,我也会原谅他。 可是他自从因为救我那件事被撤职,睡马棚之后,他就变了。 没失去过权利不知道权利的好,失去过一次,他就从根儿上变了。” 程响儿说。
“哎呀你别胡思乱想了,挺好的日子,自己找不痛快吗,你这不是?” 雨绸只好这样宽慰她。 可雨绸也知道,在外人眼里,她们这些军队大院的女人们,吃好的喝好的,住大房子,车接车送,工作轻松,家里有警卫员有司机,比起民间的女人们来,过得都是“挺好的日子”,但只有她们自己,才会知道跟这些戎马生涯的男人们生活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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