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

客居

2013.5.31

小时候  祖母告诉我

他们是杨继业的忠魂之后

洪洞大槐树下   是他们的家庙

这话说得神秘又骄傲

她担心被蒙古族的邻人听到

 

村子里都是耕地的汉民

最近的草原  也在两百里之外

犁铧耕过的土地  不能再长草

蒙古人都迁得越来越远

 

祖母爱唱 走西口

她说她的祖先走西口来到内蒙古

多少代都定居在这里

 

而大槐树下的移民发生在洪武年间

走西口是三百年后的乾隆盛世

杨家将原本就是个传说

祖母的家世其实是笔糊涂账

只是不识字的草民的代代误传

 

荒草生出   荒草败去

草民的祖母们在草原落户

从王爷手里租地     从老天爷口中挣命

一代代繁衍到我这里

 

听马头琴落泪    听长调心醉

喜欢就着烈酒   吃手把羊肉

熬奶茶    酿酸奶    

看到成吉思汗的画像    满怀敬重

嘎达梅林响起时    也跟着哼唱

唱完了才想起    不该唱

我是把他乡当作故乡的异乡人

 

长大了   我进了北京城

换了五版的暂住证拿了十八年

孩子有这里的出生证

却没有这里的户口

三岁时  他在幼儿园迷茫地问老师

为什么说他不是北京人

可除了北京   他还哪里都没去过

 

摆兔爷儿    抖空竹

学着京腔京韵   听京戏

佐着辣咸菜    喝豆汁儿  

最爱的是老北京的炸酱面

我纳税   我服从管制

 

我却始终是寄居在本地的外地人

 

再后来   搬家到地球的另一面

索性作起陌生人

我是不能回游的三文鱼

在主流外悠游飘荡

太阳升起  太阳落下

客居的生涯是那么漫长

我是没有故乡的失乡人






雨林 (2013-06-01 09:59:53)

洗尽铅华的一首好诗!让我还会想起席慕容和她的寻根情结。她的祖先也是蒙古人。

辛上邪 (2013-06-01 15:03:39)

谢谢赞誉!

席慕容先生是王爷的后代,所以她失去的是她的文化和土地。她的乡愁是有目标的乡愁。

安琪 (2013-06-01 15:25:22)

交流一下。。。

我读着成吉思汗和铁木尔,听着敖包相会长大

跳着蒙古的安代舞,从来觉得自己就是蒙古人

在草原的夜晚看月亮挂在天上

安静地只有自己

从来没有去过草原的人根本体会不到那种宁静

带人去草原骑马看乌兰牧骑看摔跤

喝奶茶吃炒米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拿着中国护照的外国人

 

在北京生活的时间超过了在故乡的时间

北京就成了我的故乡

和所有说着各种外地口音的外乡人

一起做北京的新移民

所以多年以后在美国当有人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你听哪个版本

长的还是短的VERSION

简短说我是北京来的

看到北京人不由自主地想攀个乡亲

而蒙古让我觉得自己的不同

好像血液里就有什么骁勇和伤感并存

 

到了美国

变成沙拉碗里的一片蔬菜

每个人都这么不同

每天我都看见新鲜的声音

每次旅游都听到有趣的故事

每次交往都是命中的缘分

去了千里外的欧洲

更向往走遍世界不枉一生

 

每个出来的人

身后都是长串蜿蜒的脚印

我们都是客居的外乡人

我们也都是世界公民:)

 

 

 

 

辛上邪 (2013-06-01 15:39:39)

是的。

 

其实这首诗的创作是有背景内容的——一位蒙古国的学者近日来温哥华,有人发来和他的会谈录给我,他生在内蒙古,后来去了外蒙,他的内心还是希望内蒙古独立。我看了之后很有感触。因为内蒙古的汉人也是几百年来被迫迁去的。在那里扎根。

继而,想到台湾。我接触到的台湾的非原住民很多会说,自己在祖先是三百年前随郑成功去的,还是49年去的。

中华民族——不是单指汉族,是那片随时在变化面积的土地上生活和生活过的所有民族——我们有世界上最清晰记录的最长的历史,又有无数次的战乱和人口迁移,加上现当代的政治冲突、运动和统治,而我们又是最在意血统的民族,所以我们有无数的纠结凌乱。

就这个问题,很多同胞都有各自的故事。遂作此诗。

安琪 (2013-06-01 15:57:19)

我念MBA的同学里有一个蒙古来的。当我和她坐在一起用英文交流,回忆我们都会跳得安代舞时发现动作和旋律都差不多。当然还包括语言。蒙族本来就是一个民族。无论他们的疆土在哪里,都是那个马背上迁徙,寻找绿草的民族。在漂游间他们有战士的勇敢也有因为距离和离别而产生的伤感。我很小的时候看过一个“启明星”的话剧,忘记主要人物是谁,但是历史真实。他带领他的部族历尽艰险返回故土。如果蒙古族也发族人证,我申请成为蒙古族人。:)(不是蒙古国人)

我不觉得中华民族是一个族。也不需要给那些所有民族一个名字。每个人每个民族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有自己的纠结和挣扎。比如咱俩:)在我看来这些个体产生了极端的美。

我在周六的早晨和你半抬杠半联络感情地打这些字。:)爸爸妈妈很喜欢你的诗。

 

另外受这个讨论启发,我觉得给孩子一个IDENTITY看来非常必要。不管他/她认定自己是什么人,只要TA坚定地认可,不产生混乱,就可以快乐。

辛上邪 (2013-06-01 16:03:02)

对  ,这就是所谓的 归属感  吧。

Hannah Guan (2013-06-01 21:13:07)

“听马头琴落泪,听长调心醉”,我也是我也是!我车里放的都是杭盖和安达的音乐,谢谢安琪,找到知音了!我是读着席慕容的诗长大的,一直觉得她的诗美,可一直不太理解她那浓浓的乡愁,现在真的是彻底理解了!小时候心里一直怨恨父母没像有些蒙族家长一样把孩子放在汉生班学英语,所以我的蒙语一直学到高三,高考也是考的蒙语。现在心里则对他们充满感激,会自己的语言是多么令人骄傲的事!感谢上帝,我那小儿子也喜欢蒙古音乐,他说去中国就是为了学马头琴。。。

木桐白云 (2013-06-01 22:54:56)

这首诗不是写出来的,是生长出来的。

予微 (2013-06-01 23:00:14)

生命是一班长途班车,有人上,有人落,聚散总无常;

我们都是这地球的旅居客,无论是城市的水泥森林,还是草原上的蒙古包,大海中的小船大轮,总归是过客,匆匆,悠然,心无着落,终要归去。

予微 (2013-06-01 23:11:02)

所以我们有无数的纠结凌乱-------真是这样的!

林静 (2013-06-01 23:58:11)

是啊,我们有无数的纠结和凌乱,理清楚还真不容易,但有一点很清楚,中华民族是指生长在那片土地上的所有民族,不仅仅指汉族,尽管土地的疆界曾有变化。

看历史总要有一定的价值观作为指导,要放在历史环境中辩证地看。两国交锋,吴三桂因为个人原因带清兵入关,他无疑就是一个民族败类;满清十二帝统治几百年后,满汉同化交融到了一定程度,辛亥革命的"驱逐鞑虏"则带有明显的汉人主义色彩,说明孙中山有狭隘的一面。

辛上邪 (2013-06-02 02:16:35)

是的。有时候我想,我们是个喜欢记录历史的民族,所以历史的沉重感也就格外得多。福兮祸兮!

辛上邪 (2013-06-02 02:17:17)

嘿嘿 谢谢

 

辛上邪 (2013-06-02 02:18:16)

是的  生命是麻丝打结再散开

 

稍后我贴前天的一首诗,就是这个意思。

辛上邪 (2013-06-02 02:19:29)

嗯哪 确实是   角度不同结论不同。

辛上邪 (2013-06-02 02:23:11)

下午回来,读了韩牧先生悼念郜大琨先生的文章,其中一段令我再次惊诧,几乎想写另一篇诗作了!——喜欢跳舞的安琪同学,抖肩啊!——我记得每个跳蒙古舞蹈的人都做这个动作——居然是被编出来的,还就是这几十年!!!

继续感慨一下,有时候觉得无论我们对现实还是历史的了解,都是 盲人摸象:

郜老師只比我長三歲,可說是同代人,年青時,一個地北,一個天南,互不相識。老來遇上,卻有不少共同的話題。

 
他常津津樂道的,是 1955年夏,20歲,代表國家參加在波蘭舉行的第五屆「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誼聯歡節」的舞蹈比賽,得了金獎。他還找出當時的照片給我看。
 
我說,這「鄂爾多斯舞」我也熟悉。50年代中期,也就是他出國比賽那期間,「中國民間藝術團」到澳門演出,就有這個舞。當時我是個中學生,至今半個世紀了,舞曲我仍可以完全背誦出來,演員逐一用背向橫列出台、亮相,男女一高一低,相視抖肩的舞姿,我還記得清楚。
 
於是就在他的客廳,我和他居然興奮得一起又唱又跳起「鄂爾多斯」來。這是何等的緣份?能與金獎舞蹈家共舞青少年時的「金獎舞」,我又是何等的榮幸?
 
他告訴我,這舞是賈作光所創,我問賈的師承,原來留學日本,看來是日本的舞蹈大師石井漠。他又告訴我,賈是中國蒙古舞的奠基人;其實許多蒙古舞的動作、舞姿,包括「抖肩」,都不是蒙古舞原有的,而是賈創出來的,因為有特點,人人以為是蒙古舞原有的、傳統的。
 
我想,這無不可,所謂原有,其實也是前人、古人所創,後人跟從,就成為傳統了。古人可以創,我們這些「未來的古人」,也一樣可以創。
春山如笑 (2013-06-02 19:06:18)

你的好诗一下子引出这样多精辟的评论。才知道你和安琪是一对姊妹花。

我每次回家都要从北京坐火车到包头转车。92年回家曾去过包头附近的成吉思汗陵,我们那地方的人和内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匈奴曾经到过的地方。但毫无疑问,我们是汉人,在美国也是个外乡人。

 

辛上邪 (2013-06-02 22:44:26)

对  是这样的。

您在宁夏吗? 我在陕西读大学时,有一次回呼市是从兰州转车、走宁夏,然后从包头回呼市。貌似正好和您的火车旅途相反。

春山如笑 (2013-06-03 17:13:04)

在陕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