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乐的第一封来信(小说 )

 

                                             伯乐的第一封来信(小说) 
                                                                                              抱峰
 
聚山贤弟:
      你的小脑瓜再聪明再有想象力也难猜出会收到我的信!你一定先看落款,即使看了落款也未必相信是真的!
      忘了么,你经常把我当马骑,拿柳条抽,扯着嗓子大叫,“呵,驾!”屁踮屁踮地乐,以至拽下我一绺本来就很稀疏的胡子。
      忘了么,我,我就是你的那匹大马——孙阳!两千多年来,人们从不间断把我当泥巴捏,捏成个模样还花哩胡哨涂些颜色。由于总捏,活动筋骨,所以如今还活着,而且挺硬朗;两根白头发一染,缺苗断垄的地方栽上几根,或者来个“地方支持中央”,这模样还真够靓的!不信?新近还从秦楼楚馆买回个雏儿偷偷包养呢。只是瞒着你嫂子。别少见多怪,时兴这个,钱烧的么。
      最近浏览互联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发现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你说怎么着,原来是你!你居然也是个老不死的家伙!尽管记忆中的你才十几岁!
      可惜,时过境迁,再也不能四脚拉岔大仰在峁上,望高飞的云雀,闻马粪的飘香,你一榔头我一杠子东拉西扯了。
贤弟,说真格的,那年月,不分尊卑长上胆敢顶撞我的只有你一个,坏小子!
      ……虔诚的信徒正齐齐跪地听我布道,瞅不冷你跳上神坛,指鼻子说我是江湖术士,我的那点小把戏不过为了取悦帝王和达官显贵,捞取钱财;偶尔相中的勉强可以称之为的千里马,全是瞎猫碰死耗子。面对你的发难,当时真地懵头转向了,恨不得把你当撅屁股叮在马唇上的虾蠓,一巴掌拍个血肉横飞。再不就当马虱扔进嘴嘎崩咬个粉身碎骨,吞咽下肚。哪里蹿出个满脸酒刺疙瘩、乳嗅未干的野小子,竟敢撼动相马天神的权威!当然,不用我发话,我的儿孙学生跟邦拎起耳朵把你提溜出会场,那个荒河滩。
      请原谅,这么多年没见面,刚寄封信就揭你的秃疮嘎巴……俗话说,人熟不讲理么,不打不成交么,反正你我从此成了朋友,当然我也就成了你的一匹马,寻开心的伙计,彼此没有瞒着掖着的,一天不见就想。遗憾,后来不见了你的踪影,据说迁到外地了。我心里总空落落地,便打发人到处寻,跑遍了右北平郡、琅琊郡、辽东郡、辽西郡,在长城内外寻个遍。之所以到处寻你,主要是怀旧,谈谈我的感悟。你可能把我的话当儿戏大加嘲笑,但,毕竟会有人能听我唠叨。唉,简直憋死了!
      其间,秦穆公和以后的帝王达官显贵马贩子三天两头邀我去相马,我总抱病不出,装聋卖傻,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前来骚扰。倒曾推荐过一回方九皋,吹他——在那种环境里我也学了不少坏毛病,有时也搞点玄乎套什么的——对,吹方九皋如何地了得,比我胜强百倍,诸如懂天机,相马时不看毛色、公母,专重内在玄机,云云,无非是想挣脱那个是非之地。由于办过亏心事,说过亏心话,总感到自己象个盗马贼,老鸨子,没脸见人,臊得慌;就借酒浇愁。别说,这酒还真有劲儿,比现在的汾酒冲多了;那时造酒还没学会掺假、勾兑香料之类。对,喝酒,喝了酒把草帽往脸上一扣,躺在柳下、峁上作死狗状,打鼾,咬牙,叭哒嘴。
      我并没有人们吹得那么神。他们说,有一匹驽马卧在盐车的车轼下,什么也不吃,怎么打也不起来,主人以为真地不可救药了:“败家的,早该下汤锅了!”他们说,这马等我走到跟前,突然来了精神,“俯而嘶,仰而鸣”,我呢,也“感而泣之”;好象真如他们说的那样马神合一了。哼,牵强附会!当时只不过掰开马嘴观其牙口尚好,四腿修长,是匹不错的马,只是被使落套了;这才花仨瓜俩枣钱将其买下,多喂些草料,经常拉到峁上放放,最后卖了个好价钱。事情就这么简单。可是经过世面上一传,不得了了,说我在拉不动车的马群里愣是找出“麒骥”!他们还真会起名――麒骥!千里马的上品!
      他们管我叫伯乐,似乎伯乐就是我,我就是伯乐。荒唐!我还没有堕落到连自己姓氏名谁都忘了的程度。这,你很清楚,我根本不叫伯乐,伯乐仅仅是传说中天上的一颗星,管喂马的,神人用马由他调遣罢了。如果他们的说法能够成立,那么天下有点相马小能耐的,即所谓伯乐多着呢。该正正名了。鄙人姓孙阳。那时你不是常吆喝:“那个俩字的老头,过来叫我骑骑!”方园几十里姓孙阳的两个字以上姓氏的只有我们一家,挺稀罕,不然你不会把“俩字老头”挂在嘴边。我不叫孙阳,如果我叫孙阳,那么所有复姓孙阳的都是我了。不了解情况,以讹传讹还有情可原,但明知我的底细还生编硬造,愣是用黄土掺马尿和泥,捏成神,就不太好了。我不得不奉劝秦的后裔们:改改这些毛病!
      对。还有。有人说我是秦穆公的儿子,似乎给我个太子的名分才配得上伯乐这位天神的称谓,如此,能够接替王位也未可知。又在胡扯。我知道自己是吃几碗小米干饭长大的。瞒不了你。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农夫,常年把耜挥镢躬耕垅亩;农闲也曾编两个柳条筐拴上八根绳,挑了青菜和柴禾到集市叫卖;养一两匹马使唤,更多的是当马经纪,凭三寸不烂之舌胡乱挣几个小钱。无可否认,我确实悟出了一些相马道理,但比别人也强不了多少。那,为什么人们乐于吹捧我呢?想来想去,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我的酒友众多!吹我是为了蹭酒喝……别生气,不包括贵老弟。你看,从酒徒到有闲文人,从有闲文人到政治掮客、到秦穆公们一搅和,一造势,能不乌烟瘴气,浑天黑地吗?
      大约过了一千年,有位怀才不遇的文人叫韩愈的写了篇文章名曰《马说》,文章开头气度非凡,高屋建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并深深地感叹:“呜呼!真其无马邪?真其不知马也!”其实我心知肚明,韩先生把我抬出来犹如烀马肉时特意填加辣料,不外提醒帝王们选贤荐能不至于埋没如韩先生者流的“千里马”。韩先生对历史颇有见的,深谙用人之道。秦之所以“四海一”,跟任用商鞅以变法,张仪以连横,以及任用百里奚、蹇叔、丕豹、公孙支等一干子贤能不无关系。相反,赢政就坏醋了,非但不用贤能,反而倒行逆施,结果弄了个“族秦者秦也”的下场。
      那个年月,韩先生有这样的忧思和谋略确实难能可贵。可是单单靠一两个伯乐相马的办法,首先,在嬴政那就得碰壁。嬴政宁可听佞臣的蜜语谗言,看娘们的胁肩讪笑也不会听伯乐的什么劳什子、驴马烂,管你什么治国安邦也好,匡世济民也罢,谁也没有我嬴某大拿。“你说这匹马好?靠边站!你伯乐算个什么东西,还不如一堆马粪呢!”其次,千万别相信伯乐的鬼话。以我这个所谓相马的老,老老老老祖师爷为例,嗯,嗯——全凭上下嘴唇一动弹。而我经常会看走眼,充其量把中等的,日行三二百里的当成千里马推荐,真正相中千里马的概率极低。结果,大量的好马、千里马只能“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
      虽然我相马不怎么样,可是我的一些儿孙学生跟邦反倒成了相马专家,他们都称自己是伯乐。而他们都是些什么东西我最清楚,唬得了别人唬不了我。他们肉眼凡胎,肚子里没货,又不肯学习,仰帝王之鼻息,视奴隶如草芥,提起他们我就脸红,怀疑:他们舌尖上是否还沾着我的 DNA 。我再混帐也不至于把近亲繁殖、拉点重载就趴架的马,侵吞公草公料的马,为虎作伥的马,能吃不能干的马,专摆花架子的马,上阵就逃跑的马,见了异性就打响鼻抖搂毛非爬上去不可的马,如此等等统通当作千里马吧!对了,嗯,有个不知是多少代孙的家伙常以相马权威自居,明知小舅子的马生了炭疽病却当成千里马卖出,其后果不难想象:把那个买马的地方变成了癀区,害得方园百里的驴马骡全发了高烧,浑身抽搐,胀粗脖子,胀大肚子,满嘴满肛门流血,连同其它猪、牛、羊所有偶蹄类动物都没能幸免,齐刷刷倒了群。由于人畜交差感染,村民死者过半,冤魂遍野。伯乐子孙的各种厚黑嘴脸,各种阴谋诡计,是你聪明的小脑瓜,是善良的人们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的。你说他们笨吧,还不算笨,也会当众哇啦哇啦喷唾沫星子,反正那点精气神不往正地方用。现在我怀疑起自己来了,是否在我的 DNA 里原本就潜伏着坑人和造假的链条。顺便提一句,那个把病马当千里马卖出的家伙连同他的小舅子在那次瘟疫中也一命呜呼了。
      我们那个时候马是最快捷的交通工具,人们喝望千里马的出现不足为怪。经济和交通的落后束缚了人们的思想,人的认知能力非常有限,所以才产生伯乐相马这类近乎神话的故事。但是,仅靠一两个人相马的老办法恐怕就太手工业化了,太主观随意了。所谓伯乐相马最显着的特征是谁大拿就听命于谁,有人甚至将其作为网罗同党的手段,将其作为正宗的毋庸置疑的的理念和制度强力推行。我们说,所谓伯乐相马只能是选取千里马方式的补充,爱惜和鉴别良马的一种思想,仅仅在特定时期和范围起某些作用。我注意到你们那里的电影电视把皇帝那点事加以穿凿,不厌其烦地播出,今天正说这个,明天歪说那个,一时间宫庭那点玩艺成了主要创作题材,跟你们的救世主情结如出一辙。我为你们悲哀。我为我悲哀。唉,这世上,似乎没有救世主谁也活不下去了。要戳穿帮凶们的嘴脸。
      不知你看没看过奥运会赛马,那些参赛的马匹无论优雅的,能跳的,跑得快的,都是原本意义的千里马。它们多为纯血马,绝没有马楼驴馆性解放的杂牌产品,野鸳鸯和二奶所生的“三无”产品。那么就有人说了:“你伯乐先生有那么大能耐,怎不选送几匹到奥运赛场拿块金牌,而是让人不得不咬牙花美元去买二手货,或指望哪个大亨发善心馈赠?”对这个问题请不要误解。殊不知千里马是比出来的,通过比赛、竞争进行选择。那些洋马的祖祖辈辈无不在极其严酷的优胜劣汰的法则下一点点取得生存权力,占踞竞争优势。难怪他们的竞赛参加者如此地广泛,制度如此地完善,竞赛如此地频繁。诚能把我连同一些陈腐观念一脚踢开,你们的蒙古马、西藏马、新疆马、坝上马终有一天会在奥运会上扬威,或许成为梦之队、梦之马,夺取奥运赛马仅有的四块金牌。那时人们将由衷地感叹:“呜呼,真其无马邪?真其无制也!”“千里马常有,伯乐处处有!”
      贤弟:上次……这上次,地球绕太阳两千多圈了,你我曾骑马去了趟咸阳。想开开眼。你应该记得的……在咸阳大酒店我喝得吐光了胆汁,多亏你把我扛回客栈。还记得吗?我这个凡夫俗子灌了几碗“马尿”竟敢捏老板娘的小屁股,若不是你拉着,依了我,早开房间进行“足疗”和“桑拿”了。当然了,那时还没有你们的花活,那时更直接更明确更真实,反正功能一样……这些事是人们绝难想到的。说我是神?什么神啊,哼!神?哼!
    近来我总想找人聊聊,于是查到了你的网址,先说了以上一番浑话。希望你到我这来,这回不用骑马了,坐飞机?飞机也不行,反正爱坐什么坐什么,但必须能穿越时空。还是喝酒,喝它个天旋地转,绿水长流,口出狂言,要衙门圈进八篱子,踹,杖,然后趴地下哭喊……你可知道我该多憋曲……
      而且不妨寻个包房快活一番。不用你买单,我的褡裢里盛满了很干净的马银,别怀疑,不是在瑞士银行洗过的。
      老地方见!坏小子!
                                          愚兄    孙阳   xxxx 年 xx 月 xx 日






雨林 (2013-03-15 01:00:17)

抱峰先生博古通今。期待第二封信。

抱峰 (2013-03-15 02:11:10)

雨林:谢谢阅读拙文。哪里达到那样的水准!

在写《雪落轩辕台》时为了在美学上有所提高,特别从毛的文艺思想解放出来,便写了这小说,是练笔的。不成体统。

问安!

呢喃 (2013-03-15 09:47:02)

抱峰兄长学识渊博,文笔酣畅、老道,游刃有余。学习学习!

老来天真 (2013-03-15 10:30:40)

学识渊博在穿越中彰显!

抱峰 (2013-03-15 22:59:37)

呢喃:你的称赞是大家的目标,谢谢鼓励。问安!

抱峰 (2013-03-15 23:03:05)

天真:我虽然做得不那么好,可总向自己较劲,当然路很长,而我能走到哪里,不知道。但愿,通过学习有所长进。共勉之。问安!

梅子 (2013-03-16 13:30:46)

欣赏抱峰独特的视角,期待下篇。

夕林 (2013-03-16 16:00:32)

历史古文知识和调侃老辣的语言,喜欢。谢谢分享!

抱峰 (2013-03-16 22:38:13)

梅子:感谢一路关注。正如你指出的那样,来信署名应为孙阳,而非孙阳君,要删掉君字。

因为孙阳君是别人对小说主人公的称谓。可见梅子的认真。

衷心希望批评,无论批评多么尖锐。

寄希望于文轩。

早安!

抱峰 (2013-03-16 22:43:29)

夕林:谢谢读了拙作。愿大家共同努力,以提高文章质量。我的知识有限,如果说学习,反倒不如说混日子。诚恳希望得到批评。

木桐白云 (2013-03-17 04:03:17)

文人气多了些。

抱峰 (2013-03-17 09:41:49)

木桐白云:谢谢光顾。容我想想,从你简短的评论中获益。因为从未想过我的文人气的问题。总的意思,我是个半吊子,今后加强学习是了。活到老学到老。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