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加拿大《星星生活》周报2011年3月4日492期
在海外生活的20多年里,给我们关爱最多的要数在英国时的房东Ron了。当年我在大学的课程结束后不久,就搬出学校,住进Ron的家里。
Ron的房子不大,是半独立屋,一进门就是个小小的客厅,Ron习惯拿着痒痒挠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没有遥控,需要换频道时,他就欠起身子,伸出手里的痒痒挠儿去按电视上的按钮。
沙发左边的墙上挂了三列照片,据他介绍是他的两个哥哥和他们的家人,两个哥哥都已经去世,他们的家人虽然都在英国,但却和Ron住的很远,几乎没什么联系。而Ron自己从来就没有妻儿,从一出生,就住在这栋房子里。
墙上的木架上有一个体积很大的录音机,每天早上Ron起床后一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收音机,然后去厨房准备早饭。沙发的后面有个小折叠桌,吃饭时,他把桌子打开放在沙发前,关上收音机,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这样,实际上比客厅还大的餐厅他是不用的。
餐厅里有两个柜子,一个柜子里放的都是饼干等等Ron的各种零吃,另一个柜子陈列着一些小摆设和他的重要家当。一张餐桌四把椅子,一个碗架,一个冰箱,最引人注目是一个大冰柜,里面塞满了食品。
70多岁的Ron从来就不会开车,这样的年纪外出购物显然不方便,他的做法就是隔一段时间向冷冻食品公司订购一批食物,食品公司送货上门。因此,他吃的食品多是冷冻的。
厨房里除了做饭必需的炉灶,还有洗碗机,洗衣机,烘干机。英国住房的习惯是把洗衣机和烘干机都安排在厨房,这样使得本身就很小的厨房显得更加拥挤,厨房的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锅和其它厨具。
Ron在租给客人的房间里安了一个电铃,每当他有事的时候,就在楼下按铃。
搬进去的第一个周末,我们就把卫生间和厨房,特别是把长期没有清洗过的抽油烟机彻底地清洗干净。而且后来一直都时刻注意经常清洗炉灶,保持清洁卫生。
过了几天,正在楼上房间里看书,突然电铃响了,赶快跑下去问什么事?Ron问我要不要吃冰激凌?“不吃,谢谢!”“为什么?”“我觉得太凉!”说完我跑回房间。
当时正值9月份,英国的雨季已经开始了,本来气温就不高,再加上阴雨不断,就更显得冷。再说在我以前的生活经历里吃冰激凌冰棍都是炎热的夏天里的事情,这样的天气吃冰激凌只能是越吃越冷!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我感觉屋子里逐渐地热起来了,一摸暖气,是热的!当时的天气虽然阴冷,但也还不至于开暖气呀!正在纳闷儿,电铃又响了起来,“你现在够暖和了吧?可以吃冰激凌了吧!”看来,开暖气是为了把我烤热,无论如何,这个冰激凌是一定要吃的!
这之后,Ron常常给我们做些小吃,我们每次去超市购物,也给他买回一两样他喜欢的饼干等零食,有时周末也带着他一起去超市购物。其实Ron的饮食习惯早已经一成不变,即使去超市,他也还是买冷冻食品,只不过会比他向冷冻食品公司订购便宜些。
Ron还经常留意送进家门口的地方小报上的广告,查看上面有什么是他需要的正在降价,他这样对我讲过:“便宜10P,20P也是便宜,因为没人会白白给你这个钱。”[1英镑=100便士(P)]。
Ron毕竟是靠退休金生活的人,经济上并不富裕。每到交房租的日子,我必须在早上一见到他就把支票给他。有一次我是忘记了,不用问,从他的眼神里就已经读出他的焦虑,马上去写支票。
也许这是他的生活准则,该给我房租,一分一毫不能马虎,甚至一分一秒不能晚。然后,我可以给你们做饭,再花多少钱也不在乎。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两者不可混淆。很快,Ron就宣布每个周日的午餐由他负责做,我们和他一起吃。
Ron不吃中国食品,蔬菜也只吃土豆胡萝卜和洋葱,很少吃水果。他做的饭多是我们没有吃过的。在我们婚礼的宴席上,专门有一桌是他为我们准备的各种点心,他还特意做了一个果料蛋糕,并且坦言:“婚礼蛋糕外面的Icing(糖)很特殊,我做不了。”
移民来到加拿大时,我们不仅带来了我们的婚礼蛋糕的一部分,也带来了Ron给我们做的果料蛋糕的一部分,一直保存至今。
按照传统,婚礼蛋糕应该是留一部分等生小孩的时候再吃的,婚礼蛋糕无论放多久也不会变质,Ron做的果料蛋糕虽然没有外面那层糖,也是可以久存不坏的。
我们婚礼的宴席是在学校的一间活动室,好几位热心的同学做了好多好吃的,当时摆放婚礼蛋糕的小桌子需要一块漂亮的桌布,Ron特意找出由他的母亲亲手绣制的一块花桌布。婚礼上的40多位来宾不仅盛赞Ron的母亲的手艺,更盛赞Ron和我们的情谊。
Ron很喜欢园艺,新年一过,他就开始忙乎上了,家里到处摆的好像苗圃园艺店。等到大地回春,房前屋后,除了春天的水仙花郁金香,夏天的百合花玫瑰,还有好多我也叫不出名字的花。先生帮助他剪草整理花园,我最喜欢的就是拿着大水管子给花浇水。
别看Ron是个70多岁的老头儿,穿着打扮一丝不苟,特别讲究。每天早上都把头发梳得锃光发亮,还抹好多护肤膏,不仅脸上和脖子上经常留下好几道白色的护肤膏,就连卫生间的门把手上和水龙头上也全是油乎乎,香喷喷的。
英国的夏天总的来说不太热,那里既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但是每年总是有那么几天温度很高,再加上空气潮湿,就更显得闷热,即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Ron也依然是长裤,和长袖衬衫,而且领口和袖口都系的严严实实,外出还要穿上西装外衣。
有一次他需要去政府部门办理领取退休金的签字事情,让我跟着他一起坐公交车去,并且声明他给我买车票。英国的公交车很方便,一般很近就是一站, Ron极其不怕热地穿着西装革履,我穿着短袖短裤,他让我拉着他的一个带轮子的大包,说是顺便还要买些东西,出家门过马路就是车站。
按照我以前接受的教育,和这个年岁的人出去,应该是我照顾他,而Ron在上下车时都让我先上先下,像他这样的退休人士,是有政府给的的公交车钱币,不用再买票的,Ron一上车就马上给我买了往返车票,过马路时,他也很关照我,英国人的绅士风度可见一斑。
在排队等着的时候,我就拉着他的大包站在Ron的旁边,见到熟人他就特意向人家介绍说:“这是我的学生。”这其实也是事实,Ron很喜欢教我做一些简单的饭菜,两只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厨房门口,非常耐心地一步一步地指挥我做这做那。
现在我教自己的孩子做家务时,总能想起Ron的样子,也把两只手插在兜里,这样,在看到孩子做的不好时,能够管住自己这两只手不上去插手,完全放手让孩子做,才能让她们有信心并且学会。所以,Ron教会我的不只是几道饭菜做法,更是如何有耐心地教别人做事。
据说在我们之前,曾经有一个和Ron住在一起的房客跟他关系也很好,是英国本地人,后来去了希腊,她的父母还在英国,并且和Ron还有往来。
那年夏天的一个周末,Ron应邀前去拜访。一个多星期前他就安排好了,星期六一早让我先生开车送他去火车站,他自己坐两个多小时火车去。星期天上午由对方开车把他送回来,午饭就由我们做给大家吃。为此,Ron精心设计准备了我们能胜任的不太复杂的食谱,并且特意把每项工作什么时间做都给我们列出来,甚至包括什么时间烧水做茶,都写得清清楚楚。
等他们来到后,按照英国人的习惯做英国茶前要问清每个人是否需要放牛奶,和白糖以及放多少,Ron非常自豪地回答:“Normal!(照常)”他这么说是因为每天晚上7点是Ron固定的喝茶时间,这个时间一般都是我们吃完晚饭收拾厨房的时候,就顺便给他做了,所以我们对他的喝茶习惯很熟悉。
英国住房的厨房里的炉灶都是煤气灶,有一天晚上我们从学校回来,发现厨房的炉灶上有一个火还在燃烧着小小的蓝色火苗,显然是Ron做完午饭后没有关好。我们把他叫去厨房,开了个现场批评会,警告他一定要注意。Ron被我们说的一声不吭,以后还真的没再发生此事。
正是因为有了这件事,我们来加拿大之前,特意把他托付给几个中国学生帮助照顾他,后来很快就有另一对中国夫妇住进了Ron的家里。
我们离开英国的前一天,正在收拾行装,Ron告诉我们他自己要出去一趟。我们问他是否需要开车送他去,他说不用。回来后不久,他按电铃叫我们下去,然后,让我到餐厅他放贵重物品的柜子里去拿两个上面写着我们名字的信封。
原来,Ron自己出去的那一趟是到银行换钱去了,两个信封里每个有50加元现金,Ron说这是给我们带在身上的零用钱,到了加拿大要尽快去找工作,钱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他还开玩笑地说:“我要是知道那天投进来的大信封就是你们的移民材料,说什么我也得把它给烧了!”英国的居民住房的门上都有个投信口,每天早上邮递员就从这个口把信件和报纸投进来。
我们来多伦多的飞机是第二天上午10点,开车去机场需要一个多小时,我们计划早上6点出发。Ron也和我们一样,早上5点就起来为我们送行,分手的一刻,我们每个人眼里都含着泪水,当时谁也没想到这竟是我们的永别!
来到多伦多以后,我们每个周日早上都给Ron打电话,这个时间正好是英国的周日中午,是Ron和我们一起吃周日午餐的时间。听说后来住进去的那对中国夫妇和Ron的关系也很融洽,那对中国夫妇告诉我们:“Ron把你们的照片摆的家里到处都是!”我们也经常收到Ron寄来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喜气洋洋地和周围的中国学生们在一起。
记得2000年的春节也是2月初,正月初一那天,我们收到和Ron一起住的那对中国夫妇发来的邮件,说Ron前天去医院做常规体检,发现他身体各个器官功能都显出衰竭,第二天就被安排住进了医院。虽然我们知道Ron很胖,但身体没什么大病,真的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没想到,过了两天,竟接到Ron去世的电话。我们一直都想着孩子大一点儿回去看Ron的,可这一切还没来得及!
Ron在我们离开英国5年零4个月后离开了人世,在这5年零4个月里,我们每个周日都通电话,但在他即将离开时,我们却没能说上一句话,更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这成了我们终生最为遗憾的一件大事。Ron辞别这人世已经有11年了,令我们至今都不能释怀。
和Ron在一起朝夕相处的短短的13个月,给我们留下了无数难忘的记忆和终生都割舍不断的情思。
雨林 (2013-02-20 12:36:09) |
本来想说这篇散文写得真好啊, 忽然又知道这样的好文章不是写出来的, 是从柔软谦和的心灵自然地释放出来。原来生活从来不缺乏善良和优美,只要能够看到,能够感动。 谢玮仁, 给我这样一个美好的早晨。 |
海云 (2013-02-20 15:29:57) |
我心里也有这样一位恩人,他就是我来美国的担保人,你的文章让我想起了他,我竟然从来没有写过他! |
panda13 (2013-02-20 16:53:51) |
欢迎玮仁!你也在英国读过书啊。在哪个城市? |
玮仁 (2013-02-21 02:57:44) |
谢谢雨林,确实,很多时候,当我们用心去感悟生活的时候,发现我们走过的路,其实是有很多人帮我们一起走过的。 |
玮仁 (2013-02-21 03:01:10) |
谢谢海云,久仰你的大名。 和担保人的故事也一定是段美好的回忆。我们走到今天,就是因为有了他们。 |
林玫phoenix (2013-02-21 18:41:16) |
好老头啊好老头,看得出你们虽然跟他相处时间并不太长,但缘分却早已注定。 |
玮仁 (2013-02-22 01:54:27) |
确实,缘分这东西是很难解释清的,既然相逢相识,就该好好珍惜。在这里与你们相遇也是缘分使然。 |
玮仁 (2013-02-22 01:55:04) |
看来和Panda同在英国呆过呀!我读书是在中部的一个小镇Keele,您呢? |
木桐白云 (2013-02-22 03:19:00) |
心怀善念就会带给别人温暖。 |
渺渺 (2013-02-22 05:07:46) |
多好的英国老头!真令人感动,愿他在天堂一路走好! |
予微 (2013-02-22 06:27:40) |
情真意切!离开后,每个周日都打电话!深厚感情让人感动。很多人对自己的父母都做不到呢。 |
玮仁 (2013-02-22 21:18:37) |
此言甚是! |
玮仁 (2013-02-22 21:21:13) |
是我们终生难忘的老人 |
玮仁 (2013-02-22 21:23:14) |
是呀,那会儿电话费还挺贵呢! |
大灰狼太太 (2013-02-22 23:25:47) |
真是感人,我的心都融化了 |
玮仁 (2013-02-23 20:17:22) |
哇!大灰狼太太都感动啦! |
大灰狼太太 (2013-03-01 13:33:15) |
那当然了,别看我的ID凶巴巴的,我的人可是很soft的喽。 |
玮仁 (2013-03-02 18:45:26) |
我也被你感动了! |
安琪 (2013-03-03 07:31:36) |
很好看很感人。我经常觉得我们都是那么普通的人,正是我们过去几十年里经历的不同朋友,人事像一串珠子在记忆里闪光,让我们觉得自己和别人是多么不同。。。我最喜欢听别人讲那些自己的珠子上的故事。。。 每个人只有一次生命和自己特殊的轨迹,能够被分享别人的故事就好像生活了别人的生活。。。:) |
玮仁 (2013-03-03 13:43:54) |
谢谢,你说的对极了。也很想听听你的那些珠子上的故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