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暇時我和我的朋友們都喜歡逛化妝品專櫃﹐尤其當收到化妝品贈送卷時。大約兩年前吧﹐我們發現大家平時最喜歡去的雅斯蘭黛專櫃後面﹐來了一個東方美嬌娘﹐嫵媚嬌嬈﹐渾身散發著貴夫人氣息。那個黃昏我們去時﹐正逢晚餐時段﹐逛店的人很少。我們趨前和她打交道﹐得知這美嬌娘的名字叫蜜雪兒﹐來自菲律賓。她的裝束舉止透著無限風情﹐而面部化妝既自然又脫俗。我們問了她一些關於化妝的常識問題﹐她從容耐心地為我們解析。既然當時沒其他顧客﹐她提議替我們其中一人化妝﹐我和朋友彼此之間推讓了一下﹐決定用朋友的素臉由她動手化妝。
作為一個旁觀者﹐只見蜜雪兒先用清洗液把面部清洗干淨，再用護膚液﹐輕輕替她潤滑面部皮膚﹐而後以淡淡的米色粉底為她著色﹐用眉筆替她輕掃雙眉﹐眉稍塗以淺白。細心劃上眼線﹐再為睫毛刷上濃墨﹐在上眼皮著了淡淡的褐色眼影﹐又輕巧地在她雙頰掃層胭脂﹐最後才為她涂上唇膏﹐轉眼間﹐朋友的一張素臉﹐在她細心地裝扮下﹐整張臉被描繪得鮮亮起來﹐整個人也突然變得精神爽朗﹐我和朋友禁不住滿意地笑了。
我們都訝異于化妝功力的神奇。各自買了一瓶夜間用護膚冷面霜﹐付款完畢﹐她拿出兩隻玲瓏的小包﹐裡面裝著精巧華貴的唇膏﹑眉筆﹑胭脂等等﹐分別贈送給我們。這正是我們每次收到化妝品贈送卷時最樂意收到的禮品。 我們滿心歡喜地從她的專櫃前離開。此後﹐我們每逢去商場閑逛的時候﹐有事沒事都到她櫃檯前停一下﹐和她說說話﹐順便問問她關於化妝品的常識。總之﹐我們喜歡她那貴妃娘娘般的儀態﹐她的衣着舉止間﹐帶絲溪水般的清靈與女性溫柔。她也成了我們逛商場的風景線之一。
兩年前的一個清晨﹐照例從車道上揀起當天那份英文報紙﹐作為早餐佐料。剛打開報紙首頁﹐就被上面的半身大照片嚇了一跳﹐那不是美麗的蜜雪兒嗎﹖與她合照的是個中年以上的白人男子。報紙首頁﹐二號標題﹕【善妒丈夫﹐被疑殺妻】。報導寫著﹐強尼。耐斯是蜜雪兒的丈夫﹐兩人結婚十五年。三星期前﹐蜜雪兒的座車被發現在附近一條冰凍的小溪邊﹐裡面的駕駛蜜雪兒已經死亡﹐臉上五官血肉模糊﹐不像車禍﹐卻像被人毆打致死﹐。。丈夫強尼當日夜間曾經報案﹐說是蜜雪兒失蹤。但蛛絲馬跡﹐讓警方懷疑蜜雪兒是先遭殺害﹐而後被棄屍。許多天來﹐從許多細節偵察結果﹐認為強尼殺妻嫌疑重大﹐如今逮捕強尼歸案。啊﹗這真是出人意外。對這件事我們惋噓惋嘆不已。
此後關於蜜雪兒一案的追蹤報導不停。至今天﹐經過一年半的起訴審查辯論﹐終於終結，宣判強尼是殺妻犯﹐需服刑八年。八年？說來似乎很不公平﹐一個罪證確鑿的殺人案﹐一個花樣年華的生命被銷毀﹐而殺人者僅需坐八年監牢？如果當事人由於行為表現良好﹐只要坐三﹑五年監牢便可出獄。報導繼續說﹐在美國﹐被判刑的長短﹐對於陪審團來說﹐殺人動機扮演了很重要的因素。首先﹐此案而言﹐強尼殺死蜜雪兒是由於激憤﹐不是預謀。可能這是輕判的主要原因。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怎樣可怕的紛爭﹐以至於丈夫非致妻子于死地不可﹖
原來當年蜜雪兒和強尼是靠網上通信而認識。菲律賓新娘征婚的英文網站﹐很受美國大眾歡迎。強尼當年在知名大學裡是生化系教授﹐做研究做得十分出色﹐論文一篇篇出籠﹐為學校爭取了龐大研究基金﹐指導了許多博士生的論文。也許成功的事業﹐令他沒法兼顧愛情的追求﹐以至驀然回首﹐驚覺自己已屬三十八歲晚婚族群。辦事極講效率的強尼﹐立刻以最有效的網上通信方式﹐尋找到一位美麗佳人。很順利娶得了菲律賓美麗女子蜜雪兒﹐她那年二十歲﹐比他小十八歲﹐生活方式和價值標準以及環境背景﹐都和強尼迴然相異。雖如此﹐彼此之間為了需要﹐他們很快結了婚。
強尼的學術成就及在學界的知名度﹐讓他決定離開大學環境﹐自己創立生化研究公司。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功成名就﹐才有真正成為富豪的一天。他從風險投資銀行借到貸款﹐在附近成立了小型生化公司﹐以開發研究﹐有效醫治糖尿病藥物為主要項目。由於公司前景光明﹐發展極快﹐特種藥物的研製﹐在動物身上的試驗達到百分之九十成功率﹐公司因此得以在納斯達克股票市場註冊上市﹐剛上市的頭兩年﹐華爾街分析師普遍對本公司前景看好。於是公司股票直線上漲﹐握有許多股份的強尼﹐身價跟著上漲﹐轉眼間成為人人羨慕的富豪之一。
強尼在新澤西中部富豪集中地區﹐購買了一棟百萬豪宅﹐緊鄰聞名于世的普林斯頓大學城。居住當地的﹐不僅大多是政要富商巨賈﹐小鎮更充滿歷史文化氣息。房屋週圍有漂亮的樹木花草﹐院落寬敞幽雅﹐三個孩子在當地私立名校讀書。這樣的生活﹐是無數人羨慕的對象。強尼忙著事業﹐蜜雪兒過著悠閑富裕的貴夫人日子。一天﹐他們家裡僱來了園丁﹐他為他們種植樹木﹐修剪花草。就像充滿浪漫情調的廉價小說那樣﹐蜜雪兒和園丁相愛了﹐兩人經常去附近小旅館幽會。
這時強尼的公司裡卻突然出了事故。 原來以為很快可以上市的糖尿病新藥﹐在最後試驗階段卻發生變故。用在動物身上看好的試驗﹐用在人身上竟然有很大出入。美國聯邦藥品管理局下令﹐對於這種新產品要再做試驗。對於強尼而言﹐他早已習慣如此的反反復復﹐雖然再做試驗可能又要折騰好幾年﹐但他對新藥上市有信心﹐並不氣餒。而風險投資的銀行﹐看法卻完全相反﹐他們不願意支持年復一年的試驗﹐他們要儘快得到所投資金利潤回報﹐他們威脅要立刻撤資。
強尼還沒有來得及另尋投資夥伴前﹐原投資銀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行改組。轉瞬間﹐便把原公司創辦人強尼拉下馬來﹐銀行讓自己人擔任董事長﹐掌握公司所有人事任命及公司決策。信心滿滿的強尼﹐是本公司原創辦人兼董事長﹐這突然來到的致命打擊﹐除了令他心驚肉跳﹐更使他無論如何也沒法嚥下這口氣﹐眼見自己大半生所得成果﹐拱手讓人﹐如今竟落得一無所獲。他的壓抑心情﹐此時成了棵定時炸彈﹐任何輕微星星之火﹐都足以令他爆炸。
妻子蜜雪兒此時堅持要繼續去櫃檯賣化妝品﹐理由是順便散散心。在強尼眼中﹐這樣小兒科的區區小錢﹐實在不看在眼裡﹐但也沒法駁倒妻子﹐只有允許她出去賺點脂粉錢。條件是只能做半職﹐而且不可荒廢家務和照顧孩子。蜜雪兒滿口答應。一星期能出來自由活動幾個時段﹐便感到心花怒放﹐何況﹐她常常利用這段空檔和情人幽會。也許悲劇就這樣造成。她不知道強尼是否已經覺察她的婚外情﹐她卻難以割舍這段情緣。
她沒有體會到強尼此時的心境﹐也沒有認清強尼是一個何等驕傲強硬的男子漢﹐事業的打擊已經讓他心境無法平衡﹐而今﹐妻子竟和一個僱來的園丁偷情﹐他的自尊、威嚴、自信在妻子眼中竟如此不值一顧？妻子的背叛原本不可原諒，而選擇他處境如此不堪的此時，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曾經找她長談﹐明白表示過他的惱怒，給她警告。但她沒法斷然割舍。就在她和情人最後一次幽會回家的夜晚﹐強尼憤怒極了﹐他沒法控制自己的憤怒情緒﹐她打開車庫大門下車的煞那﹐他抓住她的長髮﹐對她狠狠重拳出擊，踢她打她，把她美麗嬌好的顏面﹐朝著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砸下去﹐一次﹑兩次﹑三次。。。強尼高大健壯﹐身體魁梧﹐當年在高中及大學他都曾一度是運動健將﹐他出手極重﹐他的憤怒讓他沒法住手。那是個寒冷的冬夜﹐外面飄起紛亂悲傷卻悄寂無聲的雪花。嬌小玲瓏的蜜雪兒﹐漸漸終止呼吸。一個美好的家庭就那樣悄悄在雪夜裡被徹底毀滅。
如今我們很少再去逛店﹐尤其不再靠近那出售化妝品的專櫃店。而且﹐從許多報導中得知﹐所有化妝品所用的原料大都大同小異。而那些名牌產品﹐無非是在包裝和廣告上下功夫﹐其內容和所有類似化妝品沒什麼實質上的區別。花高價﹐無非是替廠家付廣告費而已。何況﹐在內心深處﹐總偶爾會見到蜜雪兒那貴婦般的憂怨面貌。
(孟絲。于新澤西州﹐西溫莎市。原載《美洲時報副刊》2005年9月26日。3086字。)
| 海云 (2013-02-08 15:34:04) |
|
人生的悲剧何其多啊！ |
| 雨林 (2013-02-08 19:54:51) |
|
是啊。不知道他们的孩子现在可好。 |
| 梦娜 (2013-02-10 09:26:19) |
|
大年初一，还没起床，读得我眼泪飞下。感叹人间良缘、孽缘，真爱、假爱，宽厚、狭窄，幸与不幸......一言难尽。 米雪儿的悲剧，忧郁的爱情和强尼的嫉妒、愤怒和野蛮，都是他俩一开始就存在的文化差异和精神追求的不同所导致的各自心灵距离惹的祸。悲哉！冤哉！枉哉！ 愿天下真正有情人才成眷属！冤家早理智分开！善良待人待己，珍视生命！学会感恩！ 好文笔！祝福孟丝新年吉祥！ |
| 若敏 (2013-02-12 20:21:57) |
|
如果不同路，不如放彼此一条生路。谢谢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