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
（一）
河滩上一帮孩子在放水牛，把牛撅子钉在河边，任牛自选吃草还是打汪。
正午刚过，阳光很毒辣。孩子们躲在河堆上大柳树的树阴里，或躺或坐的撕挤莲蓬，边吃青莲子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二成不说话，手里正用苇叶卷口哨，大家都等二成哥卷口哨。别人卷的就是没二成哥的好，别人卷的不仅吹的声音不好听，还很快就散了，二成哥卷的结实可以玩两三天呢。他卷的花样多，长短粗细不一样，吹的腔也不同。短而粗的音沉闷松散，细长的音高而尖利，卷好时还要试试音把吹嘴用手捏一捏，有的要扁有的需立。
等各人有了，大家一起吹起来，高低不同的苇哨声里参杂着知了的竭力的鸣叫，好玩极了。
吹累了，歇一回，再单个单个地吹。是怪，同样的苇哨，二成哥咋就吹那么好听呢？你还别不服，人家吹的音特长还转弯子呢！细溜溜的好听！
二成，说起来，命挺苦的，一出生娘就死了。都说是克母。但他爷很疼他，既当爷又当妈用心服侍他，大成子成家后，二成和他爷相依为命，虽说解放了，但还是缺吃少穿的。大成也顾不了许多，大家都这么过吧。
六岁那年，他爷得了鼓胀病，撒手就归了西。临死把二成托付给大成两口，大成媳妇还没生孩子，也挺爽快答应了。
送殡那天，二成嗓子都喊哑了，听的人无不伤悲。找来的吹鼓手鼓足腮帮吹得混天黑地的，那一声声的乌地哇把人的魂都吹没了。
以后的好长时间，二成的耳边总是乌地哇的长而摄魂的悲鸣，神情看起呆呆的，大家都觉得他有些傻了。
赶上成立合作社，各家铁锅都被集体收了，吃大锅饭。几百口子排队等打饭，场面浩大，一人一碗稀饭，撑不了一个时辰就饿发瘫。二成弄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只是也拿碗随人群站着。也有人家用木桶把一家的饭一起抬回家再分食。
但维持一年，在一片怨声里解散了，各家的烟囱又自由地冒烟了。土地是集体的，大家去上工，小组长记工分，年底折成口粮进行按劳分配。
二成是个孩子，没有具体的任务，但帮放集体的耕牛，割些青草，也可以得些工分的。
侄儿出生，二成的任务就具体了，先是帮晃窝篓子哄侄儿不闹，再就逗侄儿玩。这工作，二成喜欢，做鬼脸，吹口哨逗小侄子乐，也逗自己乐。
侄儿会走了，就带满庄去玩，有时不注意，小侄子弄了一身泥回来，被嫂子责骂也是家常便饭。
心里曲闷的慌，一人跑河堆上玩，跑累了就坐下做口哨吹。除了苇叶，苇杆也可以做，柳条也行，实在没东西，摘片树叶也中。
吹的那么专注，吹着吹着就觉的轻松些，再回到那个家。
然而，日子越发难过了，老是下雨，淮河的水量大涨，河水把农田淹的干干净净，沟满河平，淮河中下游流域成了汪洋，野菜都没得吃了。家里有二成这张嘴，嫂子有怨气，大成也没主意，都麻木了。
二成整天有些昏沉沉的，口哨也不吹了，没心思。有的人家出去讨饭，到那都差不多，都没吃的。
河水稍退，村里来一流浪的唢呐艺人，风尘仆仆的，稀疏而短的灰白头发古铜色脸膛，花白的络腮胡子根根如刺，厚道又有些不测的神秘。队长出面晚上集中全庄人到社房大场上听说书和听唢呐。少吃的也不能睡着等死，孤寂的感觉比饥饿更可怕，精神上的享受可以激发干劲，农村人也知道人的心理是怎样的。
挂起一盏气死风灯，那异乡的老汉在这暗多明少的气氛里，手舞足蹈的连说带唱加吹，神气活现的表演让大家精神为之一振！二成听到唢呐的吹奏，眼前顿然开阔，一切问题似乎都迎声而解。
当结束众人散去时，二成主动留下帮老人忙，陪老汉在牛房与队里看牛的一起睡。
老汉也有些奇怪，聊了聊，队里看牛的也把二成的身世说了说。
早上起来，老汉与二成来到大成家，说明情况，看大成意见。大成还没反应，嫂子就插话，那敢情好呢，二成就喜欢吹乌地哇，跟你老也学门周正的手艺。
没什么说的，二成什么都在身上，不用另外带什么了，拍拍屁股走路。
不知道路通向何方，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一老一少就这样义无反顾地一步一步地走了。二成一步一步地远离了生他养他的村庄，远离了伙伴与侄儿，跟一个一夕之缘的唢呐艺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00九年七月
| 林静 (2013-02-02 05:14: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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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读。 |
| 木桐白云 (2013-02-02 05:39: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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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一个大家不太熟悉的故事。 |
| 好奇 (2013-02-02 06:34: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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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读。木桐写作风格写一种是一种。敬佩。 |
| 木桐白云 (2013-02-02 07:09: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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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好奇，这也是一种游戏。 |
| 梅子 (2013-02-02 11:07: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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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读。 “心里曲闷的慌”，“曲闷”，是方言吗？那个曲是否为“屈”？屈闷。 我这个“认真劲”又来了。 |
| 木桐白云 (2013-02-02 11:23: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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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也有道理，方言读音更近曲，曲闷的意思也能为人所理解，就这么用了。 |
| 梅子 (2013-02-02 12:27: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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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方言很丰富，我又学到一些。 谢谢！ |
| 雨林 (2013-02-02 16:27: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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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的唢呐在早年的故事里回响。木桐又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文学惊喜。 |
| 木桐白云 (2013-02-02 21:59: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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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果如何要看大家的反应了。 |
| 春阳 (2013-02-03 18:21: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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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果和反应都好，请继续。：） |
| 木桐白云 (2013-02-03 23:43: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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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一定继续，必须的！ |
| 仲夏百合 (2013-02-07 03:27: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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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提要，二成的命运多舛， 希望结局好些。 跟读。 |
| 木桐白云 (2013-02-07 04:02: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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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看生活遭遇了。 |
| 予微 (2013-02-20 06:05: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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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此，一个点上拐个弯，就走了另一条道路。人一生，就这一条无回头的路。 |
| 木桐白云 (2013-02-20 06: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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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人生充满了很多玄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