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春阳所写童年轶事,我不禁泪眼朦胧,想起了二姐被两次送人的往事。
二姐年长我两岁,因家里经济窘迫,父母难以抚养,只好在出生几个月时被送给十几里外的一户人家。
我出生后,家里惨遭变故,母亲因在月子里给人干活得了腰腿疼病,根本不能站立。到我一岁时,母亲病刚有好转就急迫地去看二姐。适逢晚秋,天气很凉,二姐独自坐在那家人的大门墩上无人照料,小脸瘦成了三角形。母亲对那家人说,你们要是不喜欢她,我就领回去。对方顺水推舟,母亲遂把二姐领回了家。
二姐回来时,刚一岁的我还没有断奶,她饥饿时往往要和我抢着吸吮体弱多病母亲的那点稀奶水。母亲夹在俩女儿中间,偷偷地抹眼泪。那年(1948)冬天,解放军发起攻占太原的战役,父亲被征去当民夫。当时雪下得好大好大,村里的水井在一个深沟里,担水的坡路长而陡滑,母亲担不回水来,她和我们三姐妹只得化雪取水度过了那个寒冬。
春节后,亲戚来访,无论谁逗二姐玩,她都哭个不停。只有一个人例外,她原是母亲的舅妈,已经改嫁,一直没有生育。家徒四壁的父母实在养活不了三个女儿,母亲看她喜欢二姐,就说你要是待见她,就抱走吧。这样,二姐又被第二家人收养了。
母亲的姥姥家在二姐家的那个村,母亲去走亲戚时也顺便去看看自己的女儿。二姐的养母,母亲的原舅妈,她从窗户看见我母亲进了院子,就高声对我二姐说:“你看,你姐姐来了。”我母亲性格刚烈,走进门后对那个女人说:“你不愿意让我看她,我可以不来,但你不能让她叫我姐姐!”此后,母亲再没有去过那个村,直到她去世,再也没有见过我的二姐。母亲的老亲戚都由我和大姐去看望,我们也去我二姐家,她的养母不给我们好脸色,我们只能稍待一会儿就离开。
1956年冬天我母亲去世时,我二姐已经十一岁,由她的养父带着来参加母亲的葬礼。她养父母竟然让她穿着前后是红紫两色花的马甲,还带着红领巾,这是她生母的葬礼啊!我记得九岁的我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瞪了她几眼,不理她。父亲也注意到了这个情景,他的心里肯定在滴血。
母亲去世后第二年,大姐出嫁到了二姐那个村,两家相距仅几百米。可能是为了避免近在咫尺却不能见二女儿而引发伤感,父亲从来没有去过大姐的家。说起来,二姐家的村子距离我们的“一家庄”仅仅三公里,就是距离我们后来居住的小镇,也就五六公里路程。可自从二姐三岁被第二次抱养出去,父女俩就仅仅见过那一面。
二姐十六七岁时,到我家居住的镇上赶集,和她同行的有四五个女孩子。在一个小商店里,父亲恰好遇见了她们。不知道是听声音、看面相、还是看走路的姿势,反正父亲凭直觉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二女儿。父亲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她叫什么名字,哪个村人,她父亲是谁,得到确认后径自离开了。
二姐回到家犯了嘀咕,跑去问我的大姐“父亲长的什么样”,知道那个询问她的人就是她的生父。后来她再来镇上,一个人打听着到了“家”,告诉父亲她是谁,父女从此相认。
我发现,父亲在二姐面前仿佛变了一个人。一向严厉的父亲对她和颜悦色,有求必应。她的要求不管合理与否,父亲都会尽力满足她。那时我们父女一年就是一丈二尺布票,根本不够我们穿,父亲总是破衣烂衫,我一年四季春、秋、冬三季总穿一件蓝制服,冬天絮上棉絮穿棉衣,春秋去掉棉絮穿夹衣。二姐来要布票,家里没有,父亲就去孩子们多的人家去借,下年再还给人家。我看那阵势,二姐若是想要星星,父亲都会想办法去给她摘的。
平心而论,二姐的养父母对她很好,吃穿都紧着他,还供她读到完小(六年级)毕业。她的养父母不愿意我的父母探望她,也无可厚非。我父母不得已把她送给别人家收养,本意就是想让她生活得好一点,只要知道她生活得好就心安。只是父母和子女骨肉分离,见面不能相认,实在让人心痛。
2013年1月11日
雨林 (2013-01-11 03:23:45) |
我先生有四个姐姐(+两个哥哥)。大姐也是梅子姐的年龄。解放后,家里越来越穷。他的三姐也送给别人家。 万幸的是,收养她的是我婆婆的好朋友,住得不远。所以三姐一放学,还可以到原来的家与姐妹们一起玩。现在,我女儿还是有四个非常疼爱她的姑姑。 我读梅子和春阳的故事,感念曾经苦难的岁月还是留给我们这样深沉又乐观,通情达理的女子,也想起我们的四个好姐姐。 |
桑妮 (2013-01-11 03:02:32) |
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给别人,又不能探望,做父母的心该是怎样地疼。感动。 |
阿朵 (2013-01-11 03:16:47) |
看着真心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春阳 (2013-01-11 03:17:12) |
孩子送给别人也是实在无奈,盼望孩子过得好一点。养父母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
梅子 (2013-01-11 03:37:15) |
过去多子女和无子女的人家都不少,送养和收养很普遍,主要是看两家的人性,有的亲姐妹因为这种关系还成仇人。我二姐的父母很爱她,只是有些做法欠妥当。我那俩妹妹的父母就不这样。 谢谢雨林。 |
梅子 (2013-01-11 03:40:52) |
家里穷,无奈,那种心疼真是如刀绞一般。所以会生出发补偿孩子的心理。 |
梅子 (2013-01-11 03:45:50) |
都是过去的事情,由春阳勾出来的,想想有些情节像电视剧里演的,但却是真的。 |
梅子 (2013-01-11 03:47:27) |
我像你一样理解双方。 只是有的情节让人伤感。 |
海云 (2013-01-11 04:11:56) |
不知你二姐怎么想的? |
木桐白云 (2013-01-11 04:22:16) |
太艰难了。 |
梅子 (2013-01-11 04:43:23) |
我二姐和她的养父母很亲,也很孝顺。 她有时也会有埋怨,说我和大姐都在家,唯独把她送人。想想后来我俩妹妹都送人了,心里才有些许平衡。 我可以理解她11岁时穿红挂绿来奔丧,那时她虽然知道死者是她的生母,但毕竟年岁小,没有感性认知的那种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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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 (2013-01-11 09:55:37) |
那是历史,都过去了。谢谢木桐。 |
予微 (2013-01-11 05:34:36) |
人间竟有这么多的心痛! |
林静 (2013-01-11 06:31:21) |
苦难的中国人啊,但愿这种人间的悲欢离合不再发生。 |
老来天真 (2013-01-11 07:59:25) |
好痛!现代人难以想象的事,既然就发生在过去的中国家庭,而且,就在姐姐的家里,真是心疼! |
呢喃 (2013-01-11 09:28:45) |
贫穷让血肉分开,父母无奈而明智的选择。 |
梅子 (2013-01-11 09:58:59) |
小说、影视剧里的情节就来源于生活,春阳的经历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想起了父母的伤心事。 谢谢予微。 |
梅子 (2013-01-11 10:02:04) |
如果说过去是父母的无奈,现在拐卖孩子造成的骨肉分离更万恶。 |
梅子 (2013-01-11 10:06:13) |
谢谢天真妹妹。 那些情节真的是难以想象,可就是发生在我家的真实事情,想起来好心疼。 |
梅子 (2013-01-11 10:08:05) |
呢喃说的是,的确是无奈而明智的选择。如果我们五姐妹都在家里,谁也读不了书。 |
若慧 (2013-01-11 12:46:56) |
梅子姐, 我家邻居在60年代生了第5个孩子(儿子)养不起也送人了,虽然仅隔几里却一直不能相认,见到只能远远的看。这样的事很伤痛。我母亲也是领养的,我姥姥到去世都没告诉我妈的身世。 |
鐡手 (2013-01-11 13:31:28) |
感觉到当父亲的无奈,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养父母对二姐挺好。 |
梅子 (2013-01-11 13:40:02) |
若慧,亲人相见不能相认或是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都很悲哀。为你的妈妈心疼,但唯有想开,别无他法。。 |
梅子 (2013-01-11 13:44:22) |
谢谢铁手。 贫穷的父母只要看见自己送养出去的孩子过得好,就心满意足了。一般的养父母是“缺者为贵”,我的三个姐妹在她们家都好。 |
鐡手 (2013-01-11 13:59:19) |
梅子说的是,也能理解在心满意足之下的血脉亲情,哎,两难啊,此事古难全…… |
夕林 (2013-01-11 17:48:37) |
让人心痛呀!小时候也听到过这样的事情。 |
panda13 (2013-01-11 17:50:31) |
还好,现在这种事不那么多了。过去不能避孕,有了孩子只好生下来。父母不得不把自己的孩子送人,真是痛苦 |
若敏 (2013-01-11 21:42:58) |
梅子姐:谢谢你写这些往事,相比之下 我们太幸运了。 这也是你们77级在学校特别与众不同的地方。 |
仲夏百合 (2013-01-11 23:35:47) |
看到梅子姐说你二姐的养父母对她好, 她也孝顺养父母。 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
梅子 (2013-01-12 00:48:27) |
是心痛!不过这是久远的故事了。 谢谢夕林。 |
梅子 (2013-01-12 00:51:19) |
谢谢熊猫的理解。 本来这些事情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了,春阳的文章不知怎地就吧它们勾出来了。 |
梅子 (2013-01-12 00:55:18) |
谢谢若敏。 我的父辈真的是太多的苦难。不过这都是往事了。 77级跨了十多个年龄段,都是有“经历”的。 |
梅子 (2013-01-12 01:04:13) |
百合好! 一般收养别人孩子的人家,都对孩子好,孩子也把自己融入这个家庭,而把生父母那边当亲戚。 养父母担心的是孩子的亲生父母来“勾引”,使得孩子不和他们亲。 而生父母只要看到孩子过得好,一般不去打搅。 像我二姐父母这样的“举动”也是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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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园 (2013-01-12 17:56:46) |
孩子都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能理解你父母的感受。 |
圆通赏花进行时 (2013-01-13 00:30:03) |
我几次过来都犹豫留言。我们这代人有太多苦难的回忆。我母亲生了八个孩子,四男四女,我是老大,比下面最大的是弟弟大七岁。后有一个弟弟早夭,有两个妹妹送了人。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记得母亲哭的死去活来,我也跟着哭得伤心。我们家,我小学6年资本家供养,中学6年、大学5年享受人民助学金。其他弟妹全都是初中毕业后辍学。谢谢! |
梅子 (2013-01-13 01:26:32) |
谢谢百草。 把自己的亲骨肉送人是万不得已,也是希望孩子过得好一些,一般不挑剔人家的作为,只是有的举动太出格,被我记住了。 |
梅子 (2013-01-13 01:41:32) |
谢谢圆兄! 春阳的童年轶事勾起了我的记忆,我的文字又引起了你的痛苦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