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下 求 索
——一个德国女人的生死态度
一个宁静快要窒息的夏日，骑着自行车沿着哈佛湖的水域，穿过一片阴暗茂密的森林，坐在泰戈尔湖边的长椅上已是大汗淋淋了，我融入了眼前碧水蓝天白鹅的画面。这时一位瘦小赢弱的老女人坐过来，向我问好，见我低头写东西，她寻觅我的目光，几次想要说话，当我注意到她双眼中流露着表达的期盼，马上礼貌地向她报以微笑，于是，我们愉快地攀谈了起来。
她好奇地问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我略有停顿地说，自由撰稿人！每当情有所感，事有所思的时候，非得写出来才行，人需要表达才行呀！尤其人在他乡时。她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说法，并主动地向我介绍起她自己：
今年72岁的她，两年前已经因为肾癌手术过一次，摘掉了一个肾，一边左手扶着左腹部，一边用纸巾搽拭鼻子，现在经常感到腹部痛，刚刚确诊癌细胞转移了，马上还要再做个手术才行，如果一切顺利进行，出院后去做化疗恢复，就不会再有事了，脸上露出很自信, 很乐观的神态。
其实她很虚弱，病情也很重，手术要花费很多很多，因为她是退休人员，有养老保险，看病, 手术, 住院完全由国家医疗保险支付，所以根本轮不上自己操心。她像所有的老人一样喜欢唠叨，但是听不到一句埋怨，她对她的牙医, 家庭医生, 专科医生很满意并赞不绝口，尤其是Charite医院技术的确高超，值得信赖，不愧是欧洲最好的名院。她还为主动为我写下来她医生的名字，让我介绍给亲属朋友，开始我还觉得她是不是老糊涂了，我好好的，为什么去看她的癌症医生，后来，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用经验和经历向我传达她的真诚和信任。
她原来的职业是裁缝，每天有干不完的工作，除了家、丈夫、孩子就是工作。不吸烟、不喝酒，吃肉也不是太多，身体一直还算不错，可是，70岁的时候突然发现身体不适，很快就确诊是癌症，人啊！死时总是冠以有各种名目的癌症，其实就是新陈代谢的现象，年纪大了，机器旧了，不中用了。她的丈夫因为吸烟患肺癌52岁就去世了，留下她和3个孩子，她的孩子都在医学研究领域和医院工作，现在她一个人独住，有时也与她的孙子、孙女们在一起，她已经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
那不感到孤单吗？是否也试过找个伴儿在一起呢？她说，孤独是老人的生活，谁都是这样过来的，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德国的老头儿，都喜欢找有钱的或者年轻的女人，不会喜欢没有钱的老女人，60-70岁的老头儿愿意找40-50岁的女人，如果女人有钱那么无论多大年纪都不是个问题了，但是没钱的女人一定要年轻漂亮。
有一次她就遇到那么一个酒后吐真言的老头儿，问她是否有钱，可以做她的情人与她一起云游天下，浪漫至天涯，否则，老头又图什么与一个老女人在一起呢？可是，女人的平均寿命比男人长，最后，留下女人一个人孤独着！生活经历告诉她，她宁愿相信上帝也不再相信爱情。“那你一定信仰上帝了？”我好奇地问，她说：“应该说是肯定的”，这是她的家庭启蒙教育。
她母亲是个老基督徒，曾经教育孩子们说过，好像是中国的老话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做好事，积德都会有回报的，人在做事天在看，人死后或者去天堂，或者去地狱，只有两条道路，而且，因为你的选择死前就已经注定了。
面对眼前苍桑憔悴的她，让我想到了与她年龄相仿的在北京生病的老爸，一份难以诉说的情感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她，一个即将走上手术台的人，是那么地从容淡定，是那么地积极乐观，她相信即使死在手术台上，上帝也会接她到天堂，人之信念！
我问她就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或者放不下的事儿？她很知足地答道：“一切都好，没有什么不好的”，就是腹部常常疼痛，有时让她受不了。但她并不知道，中国人看病住院是掏腰包，拿自己的钱看病，尤其重病患者有的就因为无钱放弃治疗等死，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有保险的，美国人也不是如德国人一样的医疗保险制度，她听我介绍后露出惊异，她觉得人没有保险是不可思议的事，她使劲地晃着头，表示她无论如何的不理解。
望着白色肥硕有些笨拙的天鹅，倾斜着美丽的曲颈伸向几个土耳其妇女的手里的面包，她说，天鹅吃人类的面包对它本身没有好处，可是天鹅已经习惯了吃这些，根本没有野生习性，人类为了取悦，好玩而为之，也许没有人去考虑天鹅的生存状态吧！
谁都知道， 现在德国人面对三种隐形杀手：喝酒、吸烟、吃肉，几乎成了德国人死病的直接原因，40%的德国人死于肺癌、支气管癌、乳腺癌。现在简直就没有什么可吃的食品了，医生不让吃这个不让吃那个的，她问我亚洲人、日本人不喜欢吃肉，那又喜欢吃什么呢？我告诉她，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多数喜欢吃清谈食品，比如蔬菜、鱼类、水果，还有豆类加工食品，她根本不了解豆腐是什么食品，又怎么吃法，我特别向她介绍中国的豆腐和豆芽菜的养生价值，建议她换换口味，也尝尝亚洲人的美食，我递上写给她的纸条，告诉她去亚洲商店去找，一定会买到的，她露出感激之色，我也感到那时的愉快，好像与我的年迈的父母在一起一样。
我放下了纸笔还有刚刚涌动的灵感，一直与她聊天到最后分手。也许她太过寂寞，也许为了感谢我的诚意，一个陌生而好奇的亚洲女人的热情，她用了很长时间找所有的口袋，最后掏出一个纸包，从里面捡出一枚一欧元，放在我的手里，我一时没有马上明白她的用意，寻找她脸上的答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看她的样子也不是有钱的人，她那期待柔和母亲的目光，我震慑在那里，她还想解释什么，我接过那枚沉甸甸的硬币，好像那是个指令，诚恳地拉起她的手，祝愿她手术顺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会意地点头与我道别，也许是在天堂再见了！
不知为什么，在回来的路上，我想起以前听说过的故事：一个快要死去的基督徒，不想把钱带到上帝那里去，因为天堂里没有花钱的地方，于是，临死前见到需要帮助的人，就慷慨地分钱给人家，以求最后的行善救助他人也救赎自己，结果到现在都还没有去见上帝，因为他在帮助上帝做事。
那么，在她的眼里我是属于她愿意帮助的人了？！还是她在寻求自救，其实也没什么可迷惑的。
呢喃文
| 刘瑛依旧 (2012-12-04 10:26: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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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那么多时间，去倾听一个老人的“絮絮叨叨”，可以看出呢喃的爱心。 |
| 木桐白云 (2012-12-04 11:43: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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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医疗保险现在情况有了很大改变，大病住院治疗的可报医疗费的80%左右，只是先垫付最后结账时兑现。无论乡村还是城市，无论有无工作，只要有户口有稳定的居住与社区管理。 |
| 雨林 (2012-12-04 12:48: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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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疾病和衰老，没有人可以逃避。好在总有一种内在的力量，与之安详地抵抗。 |
| 呢喃 (2012-12-04 15:4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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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儿特别惦记中国的老爸，尤其看不得老人的诉求的目光，当回听众是我唯一能做的。 |
| 呢喃 (2012-12-04 15:49: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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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医疗保险的确在改变，但是不是一视同仁的， 听说还是分等级的，科级、处级报销是不一样的，还有看病的红包现象仍然屡禁不止。 |
| 呢喃 (2012-12-04 16:08: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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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她的内在力量来自于信仰，来自优越的国家医疗保险。 无论活着还是死去，上下的求索——目的明确！ |
| 阿朵 (2012-12-04 16:41: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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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喃的故事，挺沉重的，不过面对孤独，这也是现实。如果我们能用手中的笔，倾述出来，也是排遣孤独的额一种方式吧。 |
| 若敏 (2012-12-04 18:32: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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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呢喃的介绍！很多老人都非常孤独。倾听是一种帮助他们的方式之一。 |
| 呢喃 (2012-12-04 20:39: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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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庆幸，我们可以用笔抒发表达自己，可是很多人不知道怎么排遣。 而写作者就是要守住这份孤独。 |
| 呢喃 (2012-12-04 20:41: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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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孤独的人，越有倾述的愿望。 |
| 林静 (2012-12-04 23:21: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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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工作接触大量的老年病人（起搏器患者）。每半年检查一次，有时一等一两个小时。他们很高兴来检查，也不怕等。检查时能聊上几句。如果能记住他们的名字和上次的故事总能给他们一个惊喜。老人对爱是不吝啬的。你给他们一点点，可能只是一个微笑，或一个搀扶，或一分钟的聆听，或模模糊糊的记忆，他们回报给你的爱是毫无保留。 |
| 呢喃 (2012-12-05 08:38: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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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你致意！作为工作持久地坚持非常难得。 |
| 渺渺 (2012-12-06 10:57: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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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牵挂的老人，愿你第二次手术一切顺利！也谢谢呢喃的善待，耐心地倾听一位素昧平生的老人唠叨，相信那天老人一定是带着满心的喜乐和知足而离开的...... |
| 呢喃 (2012-12-06 14:11: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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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渺与我一样从心底祝福这个老婆婆。 之后我多次徘徊在那里，无缘再见到她，我想无论她人在哪里，她愿望会实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