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三个弟弟，三个妹妹。最小的妹妹比我小一轮，在兄妹中和我相处时间最长，感情最深。

我结婚时，小妹刚满十岁，脸蛋胖乎乎的，放学回来不是烧火、就是喂猪，忙个不停。她的大眼睛常常忽闪忽闪，像在思考什么，但话语却不多。小妹再大一些，婆婆指派她帮嫂子们的忙，她就会来家里说：“嫂，娘让我看看你有什么做的。”告诉她做什么，她不声不响地做完活，逗逗孩子就离去了，从来没有多余的话。有一次，她来家里说要用杌子，我正坐着凳子用缝纫机做衣服，就告诉她说，你拿吧。隔了一会，我看见她还没走，就说，你拿吧。她这才说，我要你坐着的杌子，我不由得哈哈大笑。公婆都是河南林县人，孩子们虽然说话口音是本地的，但一些用词却是林县的。我专心做活，没有听清楚她要拿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把凳子叫杌子，她就一直静静地等我。她的娴静感染了我，我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子。

我初到学校任民办教师时，任初一年级乙班的课和班主任。她正好在我教的那个年级，分在甲班。甲班的班主任个性强，想和我一争高下，她夹在中间受了不少委屈。班主任甚至威胁她，要是敢把他讲的内容或话告诉我，就要对她怎样怎样。我愚钝，没有竞争意识，当时对这些一无所知。多少年以后，我早已离开小镇，她的班主任老师因病去逝后，才听她说起这些话。我想不出她当时小小年纪,是如何承受这些的。

1978年春，我去上大学时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了婆婆，一上就是四年。这期间，小妹一直帮着婆婆给我带孩子，给孩子们洗衣、做饭、送孩子们上学。她那时也二十大几了，带着我的女儿、儿子出去玩，常被人问：“这是你的孩子？”直问得未婚的她满脸通红。我上学那一阵子，家里结核病蔓延，小妹也难逃噩运。她的病虽然不重，但家里人囿于认识水平和经济能力，没有按时按量给她服药。这相当危险，如果结核菌产生耐药性，就容易小病变大，不好治疗。

1982年春我毕业分配后，在把两个孩子带到身边的同时，也把小妹带上了，主要是考虑到她的病需要治疗。之后的时间里，遵照医嘱，打针、吃药，对她进行了两、三年的系统治疗，终于痊愈。她用药最多时，每个月需要30多元钱。那时，我们两口子的工资才80多元，要负担五个人的生活，孩子们都还是农村户口，需要购买高价粮食，生活非常拮据。我的姐姐家在农村，孩子多，有时也希望我资助一点，我常常难合她意。她颇有微词，觉得我分不清亲疏远近。她哪里知道，小妹对我是有恩的，我帮助她治病就是义不容辞的事。如果不是她的帮助，婆婆带我的孩子就会很累；如果不是家里离不了她，她早就会像她的两个姐姐一样成家，有了归宿。那样的话，她或许不会染病，即使有病自己也有能力治疗，不会仰仗他人。

小妹住在我家里，帮我做家务，有时也到成人班听课、学习，或者和我一起做点针线活，相处得很融洽。不知道底细的人，还以为她是我的妹妹。我和她无话不谈，常和她探讨一些做人的道理，和亲姐妹没有什么区别。

    1985年，病魔远离她之后，她不想回老家谈婚论嫁，就在市里找了个临时工做。岂料，小妹上班仅十多天就出了严重车祸，外伤多处，小腿骨折，骨盆粉碎性骨折。她躺在病床上输着氧气、血和液体，动弹不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因为初始不敢通知家里老人，就由我和丈夫轮流在医院照顾。那些天我真是心如刀绞，先是担心小妹的生命安危，继而又担忧小妹落下残疾。加上开始几天，不知什么缘故，小妹一直生痰，得不停地给她擦拭。我是个看见别人吐痰就反胃的人，一给她擦拭就想呕吐，真想不出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幸好小妹的内脏都没有受伤，没有生命危险。在医生的悉心治疗和家人的精心照顾下，住了整整四个月后，她终于出院了。万幸的是，受了那么多处伤，她竟然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毛病。但她因为骨盆错位不能生育，这对于一个未婚女子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小妹出院后仍旧回到了我家，也不能出去做临时工了。身体康复后，我就张罗给她在市内找个对象。找了两三个，都不合适。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城乡差距还很大，小妹虽然长相和人品都没得说，但农村户口是一个巨大的障碍，使得她在城市很难落脚。勉强凑合一个吧，这是一辈子要过日子的事，也不合适。几番周折以后，小妹的情绪有些低落，我也有点疲惫。想一想已经快三十的人了，实在耽搁不得，于是在一次回老家时，我和婆婆说，我已经有了嫁不出女儿（小妹）的难处。婆婆当时说，是该找婆家了。回到家里，我如实地告诉小妹我和婆婆的对话，她幽幽地说，你有话该和我说，这下我回去以后娘再也不让我出来了。果然，不久之后小弟娶亲时，我们都回去了，婆婆把她留在了家里。所幸，次年一个亲戚就给她介绍了对象，年长她三岁，也是初婚，她就此解决了终身大事。我始终不后悔让她回到家里找对象。也许她在市里落脚的愿望较强，困难想得少些，因此对我有点意见。我也曾道听途说她在一个小范围里有过抱怨，但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露，我就当她没有说。即便说了，我也可以理解，完全不怪她，谁不向往好的生活？

小妹婚后抱养了一个女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有了家口的拖累，她来我这儿住的少了，但我们相处的仍然很好。婆婆身前，我俩经常相约一起回家给婆婆和侄女拆洗缝补，改善生活，去地里干活。这几年我添了小孙女，可我喜欢旅游，给她打个招呼，她就安排好家里的事来我这儿上岗。来了后做饭、收拾家、做针线，就像在她自己家一样。她有什么问题和困难，总是找我商量，我会不遗余力地帮她。她想盖新房子，我找工民建工程师去帮她看；她的女儿上学，我也尽力帮她。我那拉着她衣角长大的儿女，更是常常惦记着小姑姑。

我常想，血亲姻亲都由一个“亲”字维系，走得远近要由相处来决定。像我和小妹，在我的心里，她的位置不亚于我的胞妹。我曾无意间听到她对别人说，是嫂子教会了她做人的道理。显然，在她的心目中，我同样像胞姐一样亲切、亲近。

分享到微信

×

打开微信扫一扫[Scan QR Code]，

打开网页后点击屏幕右上角分享按钮

Clo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