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求学的生涯中,我真正的母校是合肥郊外的一所农村小学――五里墩小学。那年我五岁,因为上学早,父母把我送到了这家学校,原因是只有他们肯收我,但也是有代价的,只不过代价是一把木椅,从此学校唯一的老师办公室里又多了一位可以坐在椅子上备课的老师,在今天这真是匪夷所思,但当时一所农村小学的贫穷就是这样不可想象。
贫穷的不止这些。学校有破破烂烂的几间教室,围着一片土地算是操场。不能下雨,一下雨操场便是泥泞不堪,每走一步对一个小孩子都是很难的事,很快脚底就会坠着大坨的泥巴,要在教室门口的门槛上用力刮下来。全校只有一个厕所,女厕所里是一个土坑,没有房顶,只有简单的墙算是有了遮挡。还是不能下雨,下雨只能湿了屁股。好象下雨的时候很多,记得我总是头顶着书包踩着泥去上厕所。书包是一刻也不能离身的,因为教室里没有放书包的地方,后来我转学到其它小学时才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课桌,桌面下有个隔层可以放书包,真好。但在我的母校,没有这些,课桌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桌子,两个学生共用一个,也同坐一个长凳,坐时有技巧,不然的话同学起身回答问题时,另一个人就会猛然坐空并引起全班哄堂大笑。
书包不能离身还有一个原因,一旦离开,书包里就会有东西不翼而飞。已经记不清在那里上学的两年中我总共丢过多少东西,至今也不知道有多少同学拿过我的东西,只是每天放学回家时,走到我住的大学门口,我都会从书包里翻出铅笔盒,检查当天的损失,有时是半截铅笔,有时是一块橡皮,如果是一把在我看来很高级的铅笔刀,我就会很难过,如果发现什么也没少,那天会非常开心,高高兴兴地一路跑回家去。时间长了,我学会保护自己,小心看管自己喜欢的东西。记得一次妈妈给我买了一块花手绢,图案是看图识字,我太喜欢了,不知该往哪里藏,最后小心地把手绢铺在长凳上一屁股坐在上面,但是很快老师叫我回答问题,等我重新坐下时,手绢不见了。不记得当时是不是哭了,只是这块手绢让我伤心了很久。但我也有厉害的时候。一次小姨从北京给我寄来香橡皮,在我的城市这是个新鲜的物件儿,蓝色的,有淡淡的香味。上课时发现香橡皮不见了,同时它出现在我的同桌的手上,于是有了至今仍清楚的一段对话:
‘这块橡皮是我的!’
‘不是,这是我买的。’
‘你从哪儿买的?’
‘七里站。’(我们附近最繁华的去处,有一家空空的商店和一个电影院)
‘不对,七里站没有香橡皮,这是我小姨从北京寄来的,这是我的!’
‘好吧,还给你吧。’
从此这块香橡皮一直跟随我到寿终正寝。
另一次丢东西损失很惨重,是弟弟的一把玩具手枪,一件在当时很高级也很昂贵的玩具。班上的同学基本都是农村孩子,课外时间要帮助家里的生计,通常是割草或捡柴,而我家住的大学校园是最吸引他们的地方,对他们来说那里有丰厚的资源。一天下午不上课,我和弟弟在家周围玩儿,见到我的同班同学,是位女生,也带着她的弟弟。她们在捡柴,我带着弟弟也帮她捡,不知道哪里能捡到木头,看到地上有别人扔掉的冰棍棍儿,这些小小的木头棍儿也能当柴烧吧?之后的多半个下午我和弟弟都是在四处寻找这种冰棍棍儿,直到捡了一大把,放到同学的篮子里,而那时篮子已经挺满了。同学走后发现弟弟的玩具手枪不见了,我知道是同学拿走了它,就放在她的篮子底,上面盖着木柴和我们找来的冰棍棍儿。这件事情至今仍好似发生在眼前,毕竟那个幼小的心灵无法承受如此重大的损失,何况损失涉及了我亲爱的弟弟。但是现在想起这事心里挺高兴,希望那个同学是把玩具手枪给了她的弟弟,那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小东西,我相信在他的全部童年中,这是唯一一件真正的玩具。有时,一件看似让你伤心的事,要过很久很久你才会明白令你高兴的含意。
我父母同事的孩子都在大学的附小上学,有些是我的小朋友,见到和我同年级的他们我总会问“你们学到第几课了?”,答案总令我吃惊,因为他们学得很快。不止这些,他们还有听上去很好玩儿的音乐课,因为有风琴伴奏,他们有运动会,也会组织去郊游,是坐大骄子车去。而在我的学校,到我离开时音乐课只学了一首歌,《学习雷锋好榜样》,都是老师清唱,同学们想象不出任何一件乐器的模样。当然更没有郊游,只是在农忙的时候学校会放假,让同学回家帮着父母下地干活,倒是去看过一次电影,全校的学生排着队走了很远很远,看的是《卖花姑娘》。我的同学们都很贫苦,一年四季穿着颜色单调的衣服,补丁连连,冬天的棉裤膝盖大都是破的,露出黑乎乎的棉花和脏兮兮的膝盖,一双双小手满是冻疮,以至很长时间我以为他们就是长的这个样子。夏天的时候男孩女孩都是短裤,我第一次穿着花裙子出现在学校的时候遭到围观,他们不知道我穿着什么东西就跑了出来。
即使这样,我仍是喜欢我的学校,喜欢我衣衫褴褛的同学们,虽然他们见面时不会问好,分别时不会说再见,很没礼貌的样子,虽然他们会趁我看不见时拿走我的东西,但我还是喜欢他们,而且越是到今天就越发喜欢。我从没有觉得他们可怜,也从没有觉得我家附近的另一群孩子可羡,只是这一切在我看来都很正常,好似下雨的时候路上就一定会有泥。就这样,以那所大学的校门为界,我背着书包每日在两种生活景象中穿越,这似乎成为了我一生的印照。
前一段时间我终于有机会再去合肥,去找我的五里墩小学,但是它不在了,那里现在是一片高楼。我没敢走近它们,只是远远地望着,看到的仍是那几间破败泥泞的小房子,就象它总在我的记忆中,孤伶伶却又那样醒目。我非常感谢那段不同寻常的日子,它使我人生的开始十分低调,注定我会看到繁华也会看到黯淡,繁华令我羡慕但不至疯狂,黯淡也令我不満足但不至沮丧,我只是在意自己手中的那一份,并努力发现其中美丽的光芒。
邱俊伟 (2012-10-24 00:35:26) |
合肥,东有肥东,西有肥西,北有长丰,南有庐江。 儿时的记忆,总是最清晰、最温馨的记忆。 铅笔、橡皮、学习雷锋好榜样,那个时代真好! 问候飞来飞去,呵呵。 |
天地一弘 (2012-10-24 00:52:05) |
看题目,还在想,是不是合肥的五里墩呢,还真是,不管如何,对于小学生活的记忆都很美好,孩提的欲望可能直接了点,也说明每个人的心里,都希望自己有美好一点的东西,有美好一点的生活。 |
飞来飞去 (2012-10-24 01:43:27) |
你也知道合肥的五里墩?巧啊巧! 其实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很难在当时的儿童时代找到很多美好的东西,美好的只是童年本身的美丽,与时代相对应,可以更虚幻,也可以更真实。 |
飞来飞去 (2012-10-24 01:44:53) |
您对合肥也不陌生?对的,有肥东肥西,我家那时的保姆就是肥东的,我还去过她家。长丰和庐江我还真不知道,我们当时是从外地迁到合肥的,对那里其实并不了解。 |
天地一弘 (2012-10-24 01:53:02) |
问好!我是合肥人,基本每天都从五里墩经过,现在再熟悉不过了,祝福异国的你天天开心。 |
飞来飞去 (2012-10-24 01:56:13) |
哎呀呀!我们基本算是老乡!那你每天也会经过我家以前住的地方,那附近的一所大学,那是我人生中最美丽的地方。 才注意到发表评论的时间是近2:00,这是什么时间呀? |
邱俊伟 (2012-10-24 02:03:15) |
问候梅子姐。 我在沙特阿拉伯工作和生活四年,那里有200多个安徽建筑工人,基本都是来自合肥周边,我是听他们告诉我的。 我只去过合肥一次,在一家酒店住过一宿,第二天就匆匆离开了。 |
飞来飞去 (2012-10-24 02:12:33) |
很报歉我不是梅子姐,梅子姐是安徽人?在沙特阿拉伯的经历一定很有趣,但愿我也有机会去那里。 |
雨林 (2012-10-24 02:37:32) |
我也用过那样的香水橡皮擦。好珍惜的。 还收集过糖果包装纸。 |
梅子 (2012-10-24 02:42:38) |
我是梅子,正准备给你留言,发现了俊伟的帖子和你的回帖,哈哈。我不是安徽人,是个北方人。安徽的黄山很美。 想不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合肥还有那样的小学。 之前读过你给女儿写的话,感觉你的经历不一般,果然。 《卖花姑娘》热播时,我是一个农村小学的民办教师,我们的学校似乎比你的学校条件好一些。你的经历使你宠辱不惊,你不歧视那些衣衫破旧的小学同窗,使我敬佩。 一个花甲老太,在这里给而立、不惑的年轻人冒充“姐”,我有些许不安,好在大家都是文友,想来无所谓的。 祝福飞来飞去! |
飞来飞去 (2012-10-24 02:44:02) |
哈哈,说梅子姐,梅子姐就到!若回到七十年代,我是您的学生,但到了现在我的年龄,您对我可是亦师亦友亦姐妹,所以当年龄到了一定的年龄,年龄就不再是‘年龄’了。我的经历可能的确丰富些,现在看来是一笔财富,但也要‘消费’得当,闲来写一写,算是比较得当,何况有益于阶段性反省:) 谢谢梅子姐,祝您顺意平安! |
飞来飞去 (2012-10-24 02:47:10) |
没错没错,还有糖果包装纸,那时候可是宝贝呀,有人出差去上海,妈妈就会托人带些来,我们叫它玻璃纸,剥下后泡在水里,待它完全平展了就平铺在窗玻璃上,完全晒干后夹进书里,宝贝得不得了! |
邱俊伟 (2012-10-24 12:04:19) |
唉,呜呜呜呜呜呜。 对不起,飞来飞去。 抱歉,梅子姐。我不知道怎么的,我飞来飞去,就把你们俩弄混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勿怪,看来我真的是上岁数了,唉,呜呜呜。 |
予微 (2012-10-25 05:47:55) |
"我只是在意自己手中的那一份,并努力发现其中美丽的光芒。" 满满的人生智慧! |
若慧 (2012-10-25 22:33:47) |
很有同感。我也是在大学的院里长大,正如你说 “以那学校的大门为界” 城乡差别巨大,不同的口音,不同的生活,不同的教育。我也在农村当过老师,比你小学的条件更差。我小时候也爱丢东西。。。。太多的一样了。喜欢你这样的文章。 |
悠珂 (2012-11-03 02:44:41) |
网上随意浏览,竟遇到校友,特意注册留言。我也是在五里墩小学开始的学生生涯,读了一年零两三个月,转走后很久都很怀念那里,虽然学校的物质条件很差,但同学们都很质朴,记得那时只有共三百来个学生,大家互相都认识。 |
西山 (2013-02-01 02:48:01) |
我启蒙的小学和你的五里墩很有共同之处,我的从上海买的铅笔、橡皮也老被人拿走。我的贫穷的农村同学穿的破棉袄里边长满了虱子,有些男生会抓了虱子往女生身上扔,我唯一一次头上长虱子就是这么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