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朋友转贴的文章《恐怖对人性的摧残》，其中提到50年代反右时频现的‘捡举揭发’，让我想起我的二舅，同样是经历那个时代，同样是面临了那样的‘考验’，但他交上的，是一份并不多见的答卷，当然他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岁月被流放西北。
那时，二舅是一位青年漫画工作者，在北京一家报社工作，在反右运动中，同单位的一位同事被划成右派，大会小会上接受各种批判，这种批判必是有声有色，添彩的就是来自周遭的‘检举揭发’，平日是同事，朝夕相处自然有机会听到和看到活思想，甭管那是真思想还是真性情，此时都是素材，让一位右派的份量更扎实，但有一位是例外，就是我的二舅。二舅平日里和这位‘右派’来往很多，私交必定也少不了，自是有更多机会了解那些可上批判会的‘活思想’，但是二舅坚持认为那些不属‘右’，更不能用作此时的素材，所以即使被要求或劝导，仍是坚持己见，更没有期望中的‘检举揭发’。在如火如荼的大形势下，这种举动和态度很致命，最后，二舅亲身跨入‘右派’行列，从此人生转变，因为这一连串的变故，最后的结局是，二舅和舅妈上了西去的列车，远赴青海告别北京的家人，大把的青春好岁月就此飘摇在孤冷的西北。
我并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所有这些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姥姥和妈妈，二舅的朋友们，自然还有那位因不肯被检举而‘连累’二舅的画家李伯伯，从他们的言谈中或多年后的书中记载，得知了很多细节，知道这些时已经是多年以后，因为二舅从未在家人面前提起半字，所以这时更是令家人沉默。记得有一处细节，在青海的生活贫困得难以想像，为了贴补家用，二舅在白天的报社工作之余，另有一份‘兼职’，挑泔水，两分钱一担。那篇文中说，报社一位好心的同事见二舅生活困苦，介绍这份‘兼职’，但颇有忐忑，因为二舅毕竟是位画家，怕这样的建议会伤了他的自尊心，誰知二舅很高兴，立刻成了挑泔水的画家。二舅出身于一个原本优越的家庭，即使世事变迁，但也没有想到需要靠挑泔水贴补的窘迫，但从文中记录的情况看，二舅未觉窘，谢了提此建议的人，很认真地挑泔水。我们得知这些时，二舅已经离世，妈妈黯然良久，最后说“他从未对我们说过这些”。
而这一切的起因，是不肯检举，因不肯检举，而引发很多，尽管八十年代初二舅被平反全家重返北京回到原报社，但是20多年已经过去了，这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又是什么样的20多年？但是我明白，对二舅而言，对此从没有‘后悔’可言，即使一切重新来过，也仍是如此。
在今天，我们或许可以理解在当时的情势下那些违心或不违心的‘检举揭发’，这是旁人善意的理解，为当时的人们善意地开脱，但是如果我们发觉总有一种时刻需要面对自己的良心，自己对自己的拷问是最严酷的，远过旁人的善意，那么如果想到会有这种时候，也许很多故事会重写。不过也有另一种情况，即完全不曾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刻，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没有机会知道二舅当时的心路历程，但我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历程’，因为敬畏后的良心总是在最上面，稍一低头便看到它，不是不知后面可能的苦难，而是知道如果越过它，那才是真正的苦难，永久的。这很像是一个大道理，但是二舅在他并不能看到光明的时候，亲身实践了，而同样让我骄傲的是，在这个基督徒的家庭中，这是对所有的家庭成员都不需解释的道理，因此在我的家里，在那个年代，从来没有‘右派’的概念，只有远在青海令家人敬爱和思念的二舅。
| henrysong (2012-10-02 05:47: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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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可敬可佩！ |
| 雨林 (2012-10-02 11:38: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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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敬佩你的这位舅妈。 |
| 西山 (2012-10-02 12:27: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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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才是真正的脊梁！ |
| 飞来飞去 (2012-10-02 13:23: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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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时代，也有不少这样的人，但大都不为人所知。 |
| 天地一弘 (2012-10-02 13:24: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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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周国平说得：热爱生命是幸福之本，同情生命是道德之本，敬畏生命是信仰之本。 |
| 飞来飞去 (2012-10-02 13:27: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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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舅妈非常了不起，当初他们还未结婚，恰是在我二舅被定成右派后，她义无反顾地和我二舅结婚，双双去了青海，一去就是二十几年，一生恩爱，相濡以沫。作家丛维熙在他的《走向混沌》中记录了我二舅舅妈的右派‘婚礼’，读者看了是感动，我们家人看了是无法形容的辛酸。 |
| 飞来飞去 (2012-10-02 13:28: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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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脊梁。 |
| 飞来飞去 (2012-10-02 13:29: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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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畏生命是信仰之本’，是这样的。 |
| 海云 (2012-10-02 13:51: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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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慨。 |
| 邱俊伟 (2012-10-02 19:09: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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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钦佩，唯有唏嘘不已。 |
| 予微 (2012-10-03 05:14: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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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佩！也明白那种辛酸。 |
| 若慧 (2012-10-04 01:14: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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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钦佩你的二舅，一个难得的正直的好人。 |
| 飞来飞去 (2012-10-04 04:14: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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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都过去了，留下来的会永远留下来。 |
| 飞来飞去 (2012-10-04 04:16: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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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予微。 |
| 飞来飞去 (2012-10-04 04:19: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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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我二舅的确是一个难得的正直的好人，他有很多非常感人的故事。 |
| 牧童歌谣 (2012-10-04 18:47:36) |
| 这才是中国真正的脊梁! |
| henrysong (2012-10-10 05:57: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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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真正的脊梁已经被不是打断就是压弯了，能真正挺直腰板的寥寥无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