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深时花枯残
人生如戏
三
到家了，终于到家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浓浓的笑意，荷花的脸上也是笑，只是泪花一个劲往外出，怎么也止不住，怎么能止得住？四十多年了！四十多年的日日夜夜里一丁点的消息也没有，前两年还弄来个假消息，害得人心已经死了，可今儿，人就站到眼前了！还带个洋气的老婆！！荷花如何能平静？又如何像别的人那样开心地笑？！
然而并没有几个人真体会到荷花心里的苦，很多亲戚都不知道怎么说话，有些愣住了。台湾女人毕竟也是女人，也是经过很多年岁月的女人，自然对荷花的心理还是有点理解的，只是就处到这份上了，也没更好的办法，只能是帮荷花擦着泪水自己也流着泪水……文书二爹坐在八仙桌东面的椅子上也不言语，谁也不知道他的心理在想什么，也许是想到当年的情形？也是想到这么多年来的艰辛？还是想到了对不住荷花这么多年来的坚持？岁月匆匆，一切均是过往的风，留下的只是无尽的叹息，人啊，真是无法概括总结，能较为舒适地活着也许就是上天的庇护了……唉……
众多乡邻亲戚当前当然不好过于只顾自己，少不得打起精神堆起笑脸招呼各位，闹哄哄地开桌喝酒吃菜，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因为开心，因为喜悦，许多亲戚都喝的脸红脖子粗的，都端个酒杯过来给二爹二奶们敬酒。荷花的孙子拿着台湾奶奶给的傻瓜相机不停地拍敬酒的场面，镜头里是岁月浸泡过的不同结果的笑脸。文书二爹一脸较为纯粹的笑意，当然还带着点超脱，也许是他经历的太多太多，远不是荷花或者是台湾太太等一干人所理解的那样，更不是两边子女所能理解的，他们，他们只知道眼下的生活能够滋润就好，想的太浅了些。台湾的太太最是开心了，受到众多人的敬重是多么体面的事呀，简直是贵妇人被群星所捧一样，在台湾只会有子女这样敬重自己，哪里会有眼前的场面！人的虚荣也许是与身俱来的，享受被人敬重竟是如此飘然，真是美妙！她的脸上自然流露出高贵而亲切的大方与洒脱。荷花的脸上也是笑，可这笑就显得牵强而土气了。荷花的脸上干燥而灰暗，皮肤松弛且皱褶颇多，真就是乡间操劳一生的老太婆，哪里好于台湾女人比？简直是两代人的距离！就是与文书比起来，也是无法并提的！
亲戚里的女眷们有的好观察人，都被台湾女人的光彩给滉了眼，不由得暗里为荷花抱屈，可又能改变什么呢？议论的结果就是，文书二爹不会真留下来的，待几天就会走，以后也不太可能回来了。
乡邻亲友们总算散了。
一家人静静地坐下来，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媳妇终于开口了：“都累了，早点歇歇吧？”
台湾女人特意坐到荷花身边，搂着荷花，笑咪咪地说：“大姐啊，今晚把他让给你！”荷花一激灵，不太客气地说：“我已经把他让出去一辈子了。”
“哈哈！大姐真会说笑话！”台湾女人不禁开心地大笑。众人陪着笑。文书二爹却平着脸，不说也不笑。
媳妇得了令就安排去了，荷花的闺女陪台湾妈妈，其余正常。
这边就端来热水准备洗脚，媳妇把热水端进荷花的房间，放下门帘就离开了。文书与荷花说了些什么就没清楚了……
只是这一晚，只过了这一晚。
第二天就去了闺女家，第三天就走了。
该走的还是走了，信也还有，但明显地没什么热情了，儿孙们的很多计划都泡了影。
据荷花后来说，老爹并没什么话，荷花也没什么话，但早晨起来的时候文书似乎有些不高兴，原因是看到荷花把自己的外衣盖到他的外衣上。文书记得家乡的风俗，新婚之夜谁的衣服在上面谁就成家庭的主心，那么今晚荷花把她的衣服盖在上面，是否是想栓住他？这不由令人不悦。荷花自己回忆说，哪里有那些心思？只是担心他那边会不会有些冷，就顺手把衣服盖了过去，这人哪还能栓得住？去就随他去了。
然而荷花却逐渐糊涂了，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实际上就痴了。
媳妇与邻居说闲话时就说，老奶也没福，没得法子。
文书二爹回去了，荷花痴得了。一时间无数的流言在附近村庄里当着谈资，说当年文书逃走的时候曾托人带书信及三十块大洋的，可那带信的人只送了信，私吞了大洋。还有的说这次回来带了不少美金呢！
可荷花的儿子与媳妇却暗暗叫苦，老爹这次回来带了点衣服电子表，五张百元面值的美元，好像妹妹家也得了这些，可自家招待亲朋及来回跑路搭上了一季收的一囤子的大豆！老奶现在也痴得了，天天念叨模糊的话，好像是辩解说哪还能叫小鬏念书，没吃没穿的，拿什么念啊？似乎是被文书抱怨的。唉，一人一命，老爹没消息时还风平浪静的，有消息到家时也挺高兴的，可这一走毛病就多了！可这些话能与别人说吗？你说没得到什么别人信吗？
这样的日子不到一年，荷花到底撒手归西，一切都与她无关了。文书二爹已经满了心愿，对这边也就看开了，人生不过这么一回事，活着就一天三顿饭，别的又能有什么呢？儿女都成人了，都是做父母的人了，不需要操心，再说又能什么操心呢？
荷花自由了，荷花走了，荷花的一季结束了。
天地间的许多故事结束了，又有许多故事在开始，人，就是一个故事，有的能说清有的说不清，但又有什么要紧呢？结局都一样，花都是要枯残的。
二0一二年二月十一日十一点四十五
| 雨林 (2012-09-09 01:15: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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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大海，微小人生。喜怒哀乐，有的能说清有的说不清。 |
| 木桐白云 (2012-09-09 01:42: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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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是半醒的好。 |
| 天地一弘 (2012-09-09 09:59: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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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起落落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
| 木桐白云 (2012-09-09 10:27: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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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只是如此，一切不过如此。 |
| 春山如笑 (2013-04-04 05:02: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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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欢你写的东西，语言生动流畅，一气呵成。荷花的悲剧是历史造成的，但最后的结局有些太惨了。 |
| 木桐白云 (2013-04-04 06:12: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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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春山，生活不都是圆满的结局，这也是个悲剧，当年战争所造成的影响远远还没有消除，但愿以后的日子不再有这样的悲剧。 |
| 梅子 (2013-06-17 07:31: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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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翻看到这里，颇多感慨，人生还是半醒的好。 噩梦醒来往往不是早晨而是黄昏，黄昏了，醒过来干嘛？ |
| 木桐白云 (2013-06-17 08:07: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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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人啊只是浅浅的存在，一旦深入了就不知道是好是歹了。 |
| 梅子 (2013-06-17 08:22: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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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