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齁子别传
十五
落潮全怪命儿薄
二齁子的身体越发地差,一喘起来就老半天停不下来,脖子上的细血管看上去就象蚯蚓,一付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怕样子。
花儿两口回来探望,看见二齁子痛苦的样子心里十分不忍,帮她爷在后背轻轻捶打,一边轻捶一边流泪。花儿女婿带来些蜂蜜,说是南方放蜂人来他们庄放蜂,自家酿的蜜很正宗,对哮喘有效果,就买送来试试。当下连忙调了半碗,连吹带搅弄得温了,用小汤勺子往二齁子嘴里送,二齁子稳住劲喝了几口,感觉是有些平稳,但还是喘。等一阵过去,就好多了。二齁子把花儿支开,只留女婿一人在身旁。不知道二齁子说了些什么,好半天才见花儿女婿出来,神情凝重。
三子从村里回来有些垂头丧气,因为上级要求各村要发动宣传大搞小城镇建设,各家要到统一规划的地盖统一样式的房子。 本来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盖像别墅样的小楼,花钱也不算多,只是村里被乡里要求率先行动,村里研究要求干部带头行动就难住三子了。三子的新房盖好才半年,原有的钱都用光了,大子在外开车聚的那一点钱最近买了人家的二手客车,二的不走时出了车祸压伤了人,那被压的人不死不活的躺医院不肯出院,正花钱找关系呢,怎么说也要搭上一大笔的。 但三子并没有对别人讲,遇到问规划一事的庄邻就说说,意思就是老庄子上不许盖新房了,要盖就到村上规划的地盖,将来,都和城里小区一样,自然的村庄就没了,田地经过整合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不想眼前东一块西一块鸡零狗碎的。
消息传开,各家都动起了脑筋,需要盖新房的就不盖了,年轻人想法多,有的干脆到街上买规划的屋基,人修七世站街头,能碰上好机会搬街上住,也变成街上人了!老实点的也就暗里节约手里的钱,准备在村里的规划地盖,他们想的长远,庄稼人离不开地,做生意没本钱也弄不过那些精溜的人,小鬏念书也不得底,就算念个大学又怎样?大学生找不到工作的多了!电视就放大学生卖猪肉收破烂打扫厕所的呢!还不如就在家种种地先保证有粮吃,碰巧就去打打工,弄几现钱花花,到哪天人不是顾几张嘴啊。
就在不少人家嘴上议论暗中盘算的时候,城里人家的那个大学生如今的机关公务员在城里拿按揭买了一百三十平的房子,把父母都接到城里去了!这消息在庄子上像是炸了颗原子弹,都说,人家,人家安劳本份的熬出头了!!这书没白念,有出息啊!
三子心下难受的很,但在人前绝不流露半分,只是与小鬏打电话时鼓励小鬏抓紧苦,苦苦也在城里买房子!二齁子虽然每况愈下,但只要能动就一定回出来走走,他明白自己是没几天活路了,也想不到庄子会有今天这一步,庄子静静的,稀疏的树枝在轻风中微晃。当年满庄猪狗鸡鹅鸭,大人敲钟出工小鬏到处乱跑玩闹,弄饭时各家冒清烟,吃饭时东边喊小鬏西边喊老头,那热闹劲如今都没了,好像一场梦,一场梦啊。
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都变了,都变了。站到庄头的大路边,向南望望,隐约看到正在动工的小别墅,二齁子一阵悲凉,一辈子想走在人前的,还是走不到人前……。
庄上的事也都听说了,乖乖,能从农村人变成街上人,想想也难,街上那帮人那是好处的吗?当年,街上人不许摆摊做生意,一到收庄稼时就四下来拾荒,碎麦穗细山芋,什么不当好的?坐生意精溜不能受,庄户赶街都小心翼翼的,买一斤肉能少二三两!还不敢去找,那些个人一个个搞要吃人的呢,要打要骂的!
城里那更是不得了的地方,什么法子不是从城里出来的?什么好东西不是城里人弄的又卖的?那些年放的电影都是的,等庄上人看时都是旧的了,不是看不清就是不接头,还不如就听人说书呢!不过城里人是俊俏,一个个穿干干净净的,说话也文里文气的不像庄子上个人说话搞打雷似的!他大爷家的呆子看起来呆头呆脑的,读点书还就不一样呢,能把他爷他妈都带城里住真不简单呢,外头也听说有考上大学的,能带老的到城里还就不多呢。那两个东西开车,也算是有世面的,不晓得能不能给他爷他妈带城里去。想到这,二齁子感到一阵累,气又不够喘了,连忙就地蹲下,大张嘴喘,手紧紧握住傍边的小树根,直喘得天昏地暗。
恶喘过后,平静好一会儿,二齁子才敢紧依着不粗的关杨树慢慢站起来,佝偻着背向庄子往去。
路比庄子高,与庄子又有些距离,全庄大体样子看的比较清楚,天稍有些阴,没什么阳光,庄子静静的有些灰蓝,看不清房子,依稀有几家小楼的影子,树看上还不少什么。虽然看不清楚,但二齁子心里清楚,这庄子的根根节节都很清楚,哪家是几口人,是什么脾气,甚至会说出什么话都能料个七大八的。想到过去的那些争斗的岁月,二齁子心头又漾起一丝豪气,他奶奶的,如果倒退二十年,我还是有分量的!
一阵风过,竟然有些呜咽声,心下一凛,二齁子不敢逞强,连忙稳住劲一小步一小步往庄子上挪。说没就要没了,二齁子心里还念叨庄子就要没了,听三子说,三年内就要把庄上的人家都搬走,没钱盖就放贷款给你,三子家已经拿了贷款了,就动手盖了。这些东西积极呢,说死就断气!二齁子回到家,非常累,直接就睡床上了,舒坦多了。
二齁子媳妇梦里见二齁子神气活现的说顺口溜,庄子长,庄子短,庄子全拆盖新款,盖新款是别墅,住进别墅人不喘!女人一听不喘,立即惊醒了,果然没有平常的齁喘声,连忙推推而齁子,没动静,更慌了,拉亮灯再看齁子的脸色异样,一试鼻息,人没了!
哭声在夜半的庄子上空回荡,三子一家听到哭声,仔细辨别一下像是二嫂那公鸭嗓子,三子连叫不好,拾起件衣服一披就跑过来了,媳妇在后头开灯穿衣服,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倒是看见男人的衣服,顾不得什么也就披男人衣服过来了。
人没了,二齁子媳妇搂着木呆呆的小大成子哭声悲怨,黑狗蹲坐在地,乌溜溜的眼眨巴眨巴地往着这一切,它想劝人不要哭,死去与生来是一样的,既无需高兴也无需悲伤,万物都是个过程,每个人的戏不一样,但开始与结束是一样的,但它的修为达不到说话的份,只好默默地看着。
三子帮着打冷铺,三子媳妇翻箱倒柜的找新衣裳,还好,箱子底的白布包里翻出一套整齐的衣裳,帮死人穿上。一切妥当天也亮了,三子媳妇这才看见自己男人穿的是花褂子,是自己的衣裳,想笑又不敢笑,赶紧把男人拉傍边把衣裳换了。
三子打电话给花儿一家,又打电话给两儿子,通知所有亲亲友友。四子也哭的两眼通红,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听三嫂指派。
尸首停了三天,一天两次送饭,哭灵,一切都按古风办理,都知道二齁子活着时是个按礼的人,不能短了他的礼。五七过后,花儿与女婿把老娘与弟弟及黑狗都带去了,女婿对三叔讲,老人家死前有嘱告,这里的一切请三叔做主,老娘与弟弟由自己负责,每年清明与祭日一家都会来上坟的。
二齁子的坟就在大路边,死前望庄子的地方。
两年后,路面扩宽改造,二齁子的坟被埋在了路下,花儿他们来的时候只是大致辨个方向,烧些元宝与鬼票。
庄子的位置已经是平整的农田了。
六月十日十六点三十
雨林 (2012-08-16 00:12:46) |
木桐笔下乡村风景,人物心态,命运,都是一幅画。舍不得二齁子的故事, 就结束了。 |
木桐白云 (2012-08-16 00:20:42) |
二齁子与他生活的时代一起结束了,中国的乡村踏入新的时期,一切都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