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生活在别处—— 莱茵河畔
汽车沿高速公路一路向南，经过科隆和波恩，在科布伦茨南面的小城波巴德停了下来。那附近有个露营地，紧靠着莱茵河。他们将在这儿露营一夜，明天从这儿乘游轮到下一个小城歌阿。据说，这一段集中了莱茵河沿岸最经典的古堡、城墙。
露营地不大，已停了好几辆家庭旅游房车。一帮年轻人正忙忙碌碌地在最靠近河边的地方扎着帐篷。
选中露营地正中的一小块空地，搭完帐篷，再给气垫床充气，这时发现，忘了带气筒。见不远处的一辆房车前，一位老头正在躺椅上悠闲地晒太阳，凯敏走了过去，打声招呼后，说，想借个气筒。
老头挺热情，起身搬出个工具箱，拿出气筒，再从一盒整齐排列着的不同型号的气嘴中，挑出适合气床垫的气嘴，一并递给凯敏：“如果还需要什么，尽管来拿。旅途需要的工具，我这儿都有。”
凯敏道了声谢，正要离去，一抬眼，见房车旁架着台电视机，说：“想得真周到！连电视机都带上了！”
老头说：“那可不！今晚有场足球赛，实况转播，这可不能错过！ ”
凯敏眼睛一亮：“您是足球迷？”
老头摆摆手：“岂止是足球迷？年轻的时候，我曾是我们地区球队的主力中锋。我们队在地区球赛中拿过第一名呢！那时，我跑得很快，比现在苗条多了！”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啤酒肚子，遗憾地摇摇头，“可惜，后来我大腿受了伤，不能剧烈运动了。”
一提到足球，两个男人立刻有了共同话题。从今年的欧洲赛事，到德国各州各队的战绩表现，从各队足球明星，到各足球俱乐部给出的身价，越聊越投机，几乎忘了正事儿。
老头遇到了知音，像见到了亲人。不但借出气筒，还主动跟过去，看看还能给点儿什么帮助。
打完气，收拾好气筒，他邀请凯敏一家晚上一起过去看电视：“想想看吧！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着足球赛，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美的事儿呢？”
凯敏当即满口答应。
在国内被称为“晚上”的8点，到了夏日的德国，犹如阳光明媚的下午。
傍着莱茵河，铺上毯子，席地而坐，吃着野餐，感觉就像在画里、诗里。
凯敏掂记着晚上的足球赛，顾不上霖霖的兴致和佳颖的“小资”感受，心猿意马地吃了点儿东西，就催着快快收场。
“真讨厌！”佳颖扫兴地收拾着餐具，抱怨道，“偏偏这时候，来搞什么老什子比赛！”
凯敏说:“我最大的失败，就是没能培养出你对足球的兴趣和热爱！”
佳颖不客气地回了句：“等下辈子吧！”
还没到房车旁，就见电视机前早已端端正正、等距离地摆好了三把椅子。
空气中飘着阵阵烧烤的香味，老头正忙着烤肉呢。见凯敏一家来了，又忙着连连招呼。野营餐桌旁，坐着位优雅端庄的妇人，面带微笑地看着老头满来忙去，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老头的照应。
大家先客气地自我介绍了一番：老头叫皮特，他太太叫丽莎。
皮特给大家解释：“丽莎今天不能招待你们，她受伤了，右臂不能动。”
原来，皮特的邻居外出度假，把自家的狗交给皮特一家代养。那是条高大健壮的年轻德国狼犬。一星期前，丽莎牵着狗外出散步，不料，那狼狗看见不远处一条可爱的母狗，突然不顾一切狂奔了过去，丽莎来不及撒手，猛地被拖倒，一下被拉出去几米远，前胸右臂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你们看，异性相吸，这就是自然！”皮特爽朗地笑着，“为这事儿，到现在，太太还生我的气呢！”
凯敏夫妇看看丽莎，见她脸上仍挂着微笑，不像在生气。
皮特接着说：“她受伤后，不能自己穿衣服，我呢，得每天帮她穿。你们想想，这事儿我能做得好吗？男人的任务从来都是替女人脱衣服，解胸罩，让女人舒舒服服的，怎么能给女人穿衣服呢？”
大伙儿都笑了。
“你真幽默！”佳颖说。
“那当然！不然，怎么能讨女人喜欢？你没见所有交友广告、征婚启事上都千篇一律地写着：男人要有幽默感。这可是女人对男人最起码的要求，做不到，能行吗？”
众人又笑。
丽莎说：“他呀，这辈子就两大爱好，一是足球，二是逗乐。”
“你还漏了一点,”皮特正襟危坐，补充道，“喜欢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尤其是不同的姑娘们！”
大伙儿又笑。
丽莎说：“看见别人被逗乐，对他来说，是种享受。”
“太对了！我可不想错过任何享受的机会！ ”他亲热地搂了搂太太的肩，“知我者，夫人也！”
丽莎抿嘴笑笑，问凯敏夫妇：“你们是日本人吗？”
“不，不！我们是中国人！”
“哦！”丽莎说，“我总是分不清亚洲人的面孔。日本人、中国人、韩国人、越南人，在我看来，都一样。”
凯敏说：“我也总是分不清欧洲人的面孔。德国人、法国人、英国人、意大利人，在我看来，也都一样！”
说着，大伙儿又都笑了起来。
佳颖敏感地悄声问凯敏：“是不是他们以为我们是日本人，才这么热心地邀请我们？”
凯敏说：“没那么复杂！他可不是冲着大和民族才这么做的！人家呀，是冲着足球！不是说了吗？足球无国界！”
皮特听他俩用中文说话，叫道：“噢！我听懂了！”
“什么？！”佳颖吓了一跳，以为又碰上个像罗兰德一样懂中文的主儿。
“你们在说，怎么光顾着说笑话，也不请我们吃烤肉？有没有啤酒？”
众人一听，又笑了。
“来！我现在就请你们吃烤肉，喝啤酒！”
“你是演员吗？”霖霖问。她觉得，这皮特简直像个相声演员。
“不，不！我从来就没登过台。我呀，只跟机器打交道。我是个机械工人。”
“可我觉得，你很象中国的幽默演员，开口就让人笑。”霖霖说。
“是吗？”皮特感兴趣地问，“中国的幽默演员这么厉害？可惜呀，我没去过中国，也听不懂中国话。”
“下次度假，你可以去中国呀！”佳颖说。
“那你告诉我，中国姑娘是不是也像韩国姑娘一样，像长不大的孩子？”
“什么？”佳颖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姑娘们如果赴约，是不是得先经过父母同意，否则，晚上根本就不能外出？”
凯敏问：“你去过韩国？”
“是的。我发现，韩国的姑娘们都以父母管教严厉、自己非常听话为荣。有个美丽的韩国姑娘，27岁了，还和父母住在一起。我约了她好几次，可她总说，‘我得先问问我父母。’这在德国，是会被同龄人耻笑的！”
当着太太的面，这么坦然地说起自己跟别的姑娘约会，佳颖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下意思地看了看他太太的反应。
丽莎冰雪似的聪明，对佳颖说：“他说的，是在韩国出差时的事儿。当然啦！肯定什么也没有发生，因为，那姑娘的父母每次都没同意。没戏！”
笑过之后，佳颖问：“那，他要是外出，你不担心？”
“担心？我跟他早就约法三章，距家100 公里之内，不得胡来，100公里以外，概不过问。自己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丽莎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问题是，除了韩国，我还从没机会单独——注意，我说的是单独——出过100公里以外，”皮特脸上堆起夸张的委屈，“她倒是时不时一不小心就出了100公里以外，每次她都说，是去看父母。”
正说笑着，只见一个姑娘招呼没打，就急匆匆地上了房车，换了身衣服，又急匆匆地向河边那帮年轻人跑去。
“是我女儿。”皮特说，“一到这儿，就跟那帮西班牙来的年轻人扎到一块儿堆去了。”
丽莎说：“学的那点儿西班牙语，这回可排上用场了。”
皮特哼了一声，看了太太一眼，说：“没准儿，明年就不再跟我们一起度假了。就像你那宝贝儿子一样！”
他们还有个19岁的儿子，三年前就没兴趣跟父母一起度假了。今年和他的女朋友一道，去了希腊一个小岛，自己度假去了。
霖霖问：“你女儿，她有男朋友了，是吗？”
皮特哼了一声，说：“她倒是很想有。可惜呀，还没呢！”
霖霖说：“可是，我刚才明明看见她和一个男的抱在一起亲吻呢！”
“别乱说！”佳颖制止她。
“真的！我没看错！”霖霖坚持说，“她刚才一直在河边，跟一个男的在一起。你们看！他们又抱在一起了！”
众人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夕阳桔黄色的光晕里，一对青年男女，在莱茵河波光粼粼的映衬下，相依相偎，深情相吻——那该是电影镜头里才有的美轮美奂的画面。
“天啊！”皮特用手拍拍脑门，“这么快！”
“你们怎么办？”佳颖问。
皮特说：“还能怎么办？祝贺她呀！”
佳颖心想，这种时候，还有心逗乐！她看了看皮特，可皮特的样子并不像在逗乐。
“她已经16岁了，有个男朋友，这不奇怪。”丽莎平静地说。
“当初我太太爱上我时，也是16岁。”皮特加了个注解。
佳颖问：“那男孩从西班牙来，你们了解他吗？”
“我们？了解？”皮特看了他太太一眼，笑笑，“我们对那小伙子可没什么兴趣！至少现在是这样！”
“你们会阻止他们交往吗？”佳颖又问。
“阻止？为什么？”皮特说，“不交往，怎么能了解？”
凯敏解释说：“我太太的意思是，你们不担心自己的女儿交坏了朋友？万一他是坏人呢？”
“坏人？噢！ 年轻人，看人看事千万不能这样！”皮特伸出左右巴掌，挡在自己的两眼旁，“这样视野能开阔吗？我认为，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不去尝试，不去了解，怎么能知道，什么是最适合你的？生命是个过程，只有经历了，才能体会是好是坏。对吧？ ”
电视里传来一阵欢呼，足球比赛开始了。
| 雨林 (2012-07-06 00:3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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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真好。中学生恋爱的确让很多在西方生活的华人父母曾经诚惶诚恐。好在，现在大多数家庭，都已经“视野能开阔”了。 |
| 天地一弘 (2012-07-06 03:30: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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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好文！尤其是对于孩子情感经历的描述。生命是个过程，经历了，才会美好，想来，让孩子自己去体会，是一份天然的快乐。 |
| 予微 (2012-07-06 04:33: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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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种性格类型，写得活灵活现！作者功力深厚。 |
| henrysong (2012-07-06 19:14: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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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继续等下文。 |
| 老来天真 (2012-07-08 10:16: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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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看到你过去作品的影子。好细腻！ |
| 刘瑛依旧 (2012-07-08 11:29: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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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夸奖！ |
| 刘瑛依旧 (2012-07-08 11:29: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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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访！ |
| 刘瑛依旧 (2012-07-08 11:30: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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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微又在给我打气了！ 谢谢夸奖！ |
| 刘瑛依旧 (2012-07-08 11:32: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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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恋”其实不算新话题。倒是这德国老头处之泰然的态度，值得我们中国家长借鉴。 |
| 刘瑛依旧 (2012-07-08 11:34: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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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的教育，极其反对“将经验和结果直接灌输给孩子”，而是倡导让孩子在实践中自己去感受和体验，这一点，跟我们中国很不相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