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寇群英录》 第三十回 英国公犯颜直谏 明英宗御驾亲征

话说英宗问道︰“哦?书信何在?”

邝埜道︰“皇上﹐书信在此。”双手将那卷羊皮高举﹐王振便走将下来接了﹐放到龙案之上。

英宗将羊皮书信展开一看﹐突然一拍龙案﹐勃然大怒﹐道︰“大胆也先!竟敢对朕无礼!”

王振一惊﹐赶紧凑过去往羊皮书上一看﹐看了一会﹐却对着乘云喝道︰“大胆龙乘云!这等书信﹐也敢拿回来给皇上﹐其心可诛!”

乘云听得王振这般斥责﹐正要分辩﹐却听英宗道︰“王振﹐此事与龙爱卿无关。”

邝埜抒了一口气﹐道︰“皇上英明﹐龙将军只是依军前之制行事﹐并无不妥。”

英宗道︰“也先欺朕太甚。邝埜﹑于谦。”

“臣在!”邝埜﹑于谦齐应道。

“朕命汝二人立即准备﹐朕要御驾亲征!”

邝埜﹑于谦一听英宗要御驾亲征﹐大惊﹐齐齐跪下﹐邝埜道︰“皇上﹐臣请皇上三思!”

于谦道︰“皇上乃国之根本﹐社稷之重﹐不可轻出。只须遣一得力大将为帅﹐自然可敌也先﹐何须皇上辛劳?”

英宗道︰“汝等不须劝朕﹐朕必生俘也先﹐以雪此耻!”

邝埜﹑于谦二人轮番苦劝﹐英宗就是不听。无奈﹐邝埜道︰“皇上亲征﹐实乃国之大事﹐请皇上恩准﹐明日朝会﹐请众大臣廷议﹐再作定夺﹐为时不晚。”

英宗沉吟一会﹐道︰“准了。汝等且退下吧。”

邝埜等四人只得跪拜了﹐退出养心殿外。

英宗对王振道︰“先生﹐邝埜﹑于谦所见极是﹐朕便无需亲征﹐也定可胜那也先。”

王振道︰“皇上﹐奴才也知道邝大人之见有理﹐只是……只是那物事……”

英宗一听﹐恍然大悟道︰“对对!先生不说﹐朕也差点被邝埜等人所误!”

却说邝埜等出了养心殿﹐走到承天门外﹐邝埜﹑于谦登轿﹐乘云﹑禤而立上马﹐邝埜道︰“快﹐去英国公府。”

于谦一听﹐喜道︰“对呀﹐下官怎地就想不起他来!”

四人相跟着﹐到了英国公府门外﹐邝埜﹑于谦下了轿﹐守门家丁一见二人﹐慌忙上前见礼﹐道︰“请大人稍候﹐小的便即通传。”未几﹐只听得一个声音道︰“甚风将大人吹到寒舍?老杇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话音才落﹐却见英国公张辅在管家张福搀扶下﹐走将出来。邝埜﹑于谦﹑乘云﹑禤而立四人连忙见礼。

张辅道︰“免礼了免礼了﹐且请到舍内拜茶。”将四人一让﹐让至客厅坐地。

邝埜一坐下﹐便道︰“张阁老﹐出大事了!”

张辅脸容一肃﹐问道︰“哦?出甚大事了?”

邝埜便将也先南下﹐兵锋直逼大明疆界﹐并遗书一封﹐要皇上答应一切要求﹐若然不答应﹐便要兵戎相见等等﹐说了一遍。最后将英宗大发雷霆﹐欲御驾亲征之事说了﹐张辅一听﹐急道︰“皇上要御驾亲征?这可非同儿戏!二位大人﹐如何不劝谏?”

于谦道︰“阁老﹐非是晚生等不劝谏﹐实是我等苦苦哀求﹐皇上不允也!”

张辅道︰“现今皇上有何谕旨?”

邝埜道︰“晚生等劝谏无效﹐只得提议明日朝会﹐请众大臣廷议﹐幸好皇上已然恩准。因此﹐晚生等辞了皇上﹐便直奔阁老华府来了。请阁老明日早朝﹐于皇上面前力谏。”

张辅听罢﹐淡淡地道︰“嗯﹐邝大人这个拖字诀甚好!两位大人﹐二位贤侄孙﹐你们且回罢。明日早朝﹐老杇自有主张。”

邝埜﹑于谦看张辅胸有成竹的样子﹐放下心来﹐便道︰“如此﹐晚辈告辞了。”

张辅道︰“明早上朝﹐二位大人且看老杇眼色行事。”

“是!此事全仰仗阁老了。”邝埜﹑于谦向张辅深深一揖﹐便领着乘云﹑禤而立告辞出府﹐于门前道别了﹐各自归家。

却说乘云﹑禤而立回到天安楼﹐玄灵等人接着﹐采薇一见乘云﹐如穿花蝴蝶一般﹐飞跑着迎上前来﹐道︰“哥﹐你可回来了﹐薇儿可想你了。”

禤而立将乘云手中马缰接过﹐将云雪驹和无影骓拉到马厩。乘云拉了采薇的手﹐道︰“薇儿在家乖不乖?”

玄灵笑道︰“薇儿可乖了﹐又听话。”

采薇道︰“姐姐对我可好了﹐教薇儿写字念书﹐还教了薇儿打拳哩。”

乘云道︰“好好!薇儿还真该练练功夫了。”

南宫道︰“不妥不妥﹐这年纪才练功夫﹐过了年龄了。”

采薇道︰“三哥﹐这练功夫还有分年纪的吗?”

东方道︰“薇儿别听他胡说﹐这练功不分年纪的﹐只要你悟性好﹐什么年纪开始练都一样能成高手!”

采薇道︰“好!从明天起﹐就叫哥教我练!”

乘云道︰“姐的功夫比哥的好﹐你得让姐教你才对。”

采薇望着玄灵﹐将信将疑地道︰“姐﹐是真的吗?你会教我吗?”

玄灵笑道︰“当然是真的﹐你哥还能骗你不成?”

众人一边说﹐一边来到麹三剑房中﹐禤而立把马栓好﹐也跟着进了房中。乘云向麹三剑抱拳道︰“麹长老﹐小侄回来了。”

麹三剑站起身来﹐给大伙让座﹐对乘云道︰“乘云贤侄﹐这趟差使怎样?说来听听。”

乘云便将如何遇到先锋卓力格图﹐如何三招将他击败﹐又如何见着也先﹐回来路上又再遇卓力格图﹐如何将之杀死。一直说到回来见了皇上﹐皇上如何震怒﹐要御驾亲征。

众人听得御驾欲亲征瓦剌﹐具都吃了一惊!玄灵道︰“皇上此举大大不妥!”

麹三剑也道︰“只须一员上将统领三军前去迎敌即可﹐皇上亲征﹐却是冒险之极。”

西门道︰“大哥﹐你怎么也不劝一劝皇帝?”

禤而立道︰“如何不劝?邝大人﹑于大人二人据理力争﹐说了半天﹐皇上就是不依。”

玄灵道︰“那怎么办?”

禤而立道︰“还是邝大人机灵﹐请皇上明日早朝廷议。皇上准了。邝大人一出宫﹐便领着我们直奔英国公府去了。”

玄灵道︰“对!英国公四朝元老﹐必可谏说皇上打消亲征念头。”

麹三剑道︰“那就只有等明天散朝之后﹐才见分晓。”

乘云道︰“正是。”

西门道︰“大哥﹐皇上封你为五品什么将军﹐立小哥为什么校尉﹐咱还没喝这贺喜的酒哩。趁着现今无事﹐不如就今晚设席庆贺如何?”

东方道︰“二哥﹐是从五品武略将军﹐立小哥为正六品承信校尉。”

南宫道︰“不管什么武略﹑承信﹐反正是皇上亲封的。咱只管喝酒庆贺便是。”

麹三剑道︰“西门大侠说的没错﹐这是咱护国盟的大喜事﹐自应设酒庆贺。”

不隐这时才有空插话道︰“阿弥陀佛﹐贫僧这就去找显忠兄弟﹐让他赶紧备办。”

麹三剑道︰“两位贤侄﹐且回房歇息一会﹐这酒席之事﹐自有显忠操办。”

众人兴高彩烈地散了。出了麹三剑房门﹐乘云问道︰“姐﹐怎不见芄兰妹子?”

玄灵淡淡地道︰“也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芄兰整日跟显忠在一起……乘云﹐你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吧?”

乘云道︰“姐﹐说什么呢?我哪有得罪过她?只是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就不愿理我了。”

玄灵想说什么﹐叹了口气﹐道︰“唉……乘云﹐你赶紧睡一会吧。薇儿﹐走﹐咱们回房去写字去。”

采薇道︰“哥﹐你好好睡觉﹐薇山跟姐写字去了。”

乘云笑笑﹐点点头道︰“好!”

乘云往自己房间走去﹐迎面正撞见芄兰﹐乘云道︰“芄兰妹子﹐在忙什么呢?刚才不见你到麹长老房中议事。”

芄兰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道︰“不见就不见﹐有什么奇怪?本姑娘不喜欢议什么事。所以就不去了。”

乘云苦笑一下﹐道︰“对对﹐也没甚好议的。”正要进房﹐却听芄兰在后面嘀咕道︰“才当个芝麻大的官﹐有什么了不起!”

乘云摇摇头﹐进了房﹐把门关好﹐往床上一躺﹐因这些日子往返奔驰﹐也确实累﹐只一会功夫便睡着了。

乘云正睡得香甜﹐却被禤而立叫将起来﹐道︰“不好了﹐贤弟﹐怀春姑娘被人追杀﹐你还不快去救她!”

乘云猛地跳将起来﹐急道︰“在哪?”

禤而立把手一指﹐道︰“兀那不是?”

乘云顺着禤而立所指一看﹐只见怀春踉踉跄跄地跑着﹐后面十数人在追她﹐眼看就快追上了﹐乘云大怒﹐双足一顿﹐一招浮光掠影﹐早到怀春身边﹐道︰“春妹妹勿慌﹐乘云在此!”

怀春一见乘云﹐扑进他怀中﹐呦呦地哭道︰“云哥﹐你去了哪里?小妹寻得你好苦也!”

乘云道︰“春妹妹﹐我也寻得你好苦!却喜在这遇见。你不要怕﹐待我打发了这伙不长眼的家伙﹐再来说话。”把眼向前一望﹐那伙人早不见了踪影。

乘云道︰“春妹妹﹐这伙人都吓跑了。”回头一看﹐却不见了怀春。乘云大急﹐叫道︰“春妹妹……”

却见一人突然走到身边﹐乘云一看﹐却是芄兰。乘云奇道︰“芄兰妹子﹐你怎地在此?”

芄兰道︰“哼!我怎地不可以在此?莫不你在此幽会什么野狐精了?”

乘云大怒︰“不许你这般说俺春妹妹!”

芄兰嘿嘿冷笑﹐转身却不见了。乘云四处张望﹐却见远处那一伙人将怀春捉了﹐横拖竖拽地向前奔去。乘云大急﹐发足欲追﹐那双脚却似是在地上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乘云急怒攻心﹐大叫一声﹐一挣扎﹐出了一身冷汗。张眼看时﹐却原来是南柯一梦。

乘云躺床上一动不动地发着呆﹐良久﹐却听得门外采薇叫道︰“哥﹐快起来﹐酒宴都快开席了。”

乘云无精打彩地开了门﹐只见采薇站在门前﹐望着他问︰“哥﹐怎么了?没睡好吗?”

乘云脸上挤出点笑容﹐道︰“睡得好着哩﹐只是觉着没睡够。”

采薇便道︰“那就赶紧去吃了酒﹐回来再睡。”

乘云道︰“好!走!”拉了采薇的手﹐往正厅走去。一进门﹐只见当中一张大圆桌﹐桌上摆满了菜肴﹐麹三剑一见乘云﹐便道︰“好﹐人都到齐了﹐都坐吧。”

于是麹三剑坐了主位﹐乘云﹑禤而立在他左右两旁坐了。采薇坐在乘云与玄灵中间。三老﹑不隐﹑芄兰﹑王显忠等团团坐下﹐一共是十一人。

麹三剑举起酒碗﹐站了起来﹐道︰“诸位﹐乘云﹑禤而立二位数度出使瓦剌﹐为国出力﹐受皇上亲封﹐此乃我护国盟之荣耀。今日设此酒宴﹐齐来祝贺二位﹐来!都干了这碗。”

众人齐声叫好﹐都干了碗中酒。却见芄兰坐着不动﹐也不举碗﹐却道︰“做这官府的鹰爪﹐有什么好?”

麹三剑听得她这样说﹐便正色道︰“芄兰姑娘﹐此话大谬矣!咱护国盟便是为抵御鞑子﹐护国护民而起﹐怎可说是做官府鹰爪?”

芄兰道︰“麹长老﹐小女子也不跟您老争辩﹐总之做这劳什子官就没什么好!”

王显忠在旁拉着她衣袖﹐低声道︰“妹子﹐少说两句吧﹐别坏了大伙兴头。”

这一劝不打紧﹐却把芄兰的无名火劝将出来﹐只见芄兰把手一摔﹐道︰“你们兴你们的﹐本姑娘不奉陪。对了﹐趁着今儿大伙人齐﹐本姑娘就把话说明了。今儿个﹐本姑娘就搬出天安楼﹐不在此住了。”

众人一听﹐尽皆愕然。十双眼睛都齐齐地望着芄兰﹐芄兰理也不理﹐转身就走﹐王显忠急忙去拉她﹐芄兰反手一把将他拽住﹐道︰“显忠﹐你跟不跟我走?”

王显忠为难地道︰“这……这……这………”

芄兰道︰“哼!你若不跟我走﹐以后就不要见我了。”

王显忠赶忙跟了出去﹐道︰“芄兰妹子﹐好歹也吃了酒去。”

芄兰不理﹐径直回房。玄灵站起身来﹐正要追将出去﹐麹三剑道︰“玄灵贤侄﹐由她去吧﹐咱们吃酒。”

玄灵只得坐下。只这么一搅﹐大伙都没了兴致﹐胡乱吃了数碗酒﹐便散了。

次日清晨﹐奉天殿前﹐百官云集。众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见张辅在小太监的搀扶下﹐来到大殿前﹐众官一见﹐都前来见礼。正在寒喧﹐却听得三声净鞭响﹐殿门大开﹐当值太监唱道︰“众官归班﹐上朝……”

众官赶紧整顿冠服﹐列班而进。只听得太监又道︰“皇上驾到!”

众官一齐跪下﹐一边磕头﹐一边三呼万岁。

英宗在王振的引领下﹐登上丹陛﹐在龙椅上坐了﹐开口道︰“平身!”

众官齐道︰“谢皇上!”

英宗龙目一扫众官﹐只见张辅鹤发银须﹐站在班首﹐便道︰“张阁老﹐今日怎地也来朝会?王振﹐快﹐给阁老看座。”

王振不敢怠慢﹐使小太监搬来一个锦墩﹐张辅谢恩坐了。

英宗这才道︰“众位爱卿﹐有何事要奏?”

邝埜出班道︰“启禀皇上﹐今晨接报﹐也先昨日已至大同﹐参将吴浩战死﹐大同危急﹐总督宋瑛驰书求援。请皇上钦点大将﹐前往迎敌。”

英宗一听大怒!道︰“邝爱卿﹐此事不须议了﹐朕要御驾亲征﹐你那班部之中﹐有谁愿随朕出征?”

邝埜道︰“皇上﹐请收回成命!皇上乃国之根本﹐不可轻出!”

英宗道︰“当年成祖六征蒙古﹐雄烈神勇﹐威震漠北﹐使敌不敢正视我大明数十年。今朕欲效先祖故事﹐如何不可?”

“皇上!”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众官一看﹐却是张辅出班启奏。

英宗一见张辅︰“阁老有何事要奏?”

张辅道︰“皇上﹐老臣当年跟随成祖征讨漠北﹐成祖雄烈不假﹐然成祖智谋深邃﹐精通韬略﹐至今我朝无人可及。又有一班文臣武将相辅弼﹐自然可扫平宇内﹐扬威域外。今皇上急欲亲征﹐急切之间﹐可征调兵马不足二十万﹐可调用之能征惯战将校亦不过数十而已。而那也先这数年之中﹐东征西讨﹐荡平瓦剌各部﹐手下惯战之将不下百名﹐瓦剌士兵更是勇悍﹐乃虎狼之师。今我朝兵不齐﹐粮不足﹐兵器甲冑多有短缺﹐仓促迎敌﹐实无胜算﹐因此﹐皇上此时御驾亲征﹐岂非冒险?而致天下之不顾也!”

英宗听张辅这般说﹐先有几分不悦﹐却道︰“然则阁老有何良策?”

张辅道︰“回皇上﹐此时敌我态势未明﹐宜选一上将﹐领兵迎敌﹐一来探其虚实﹐二来节节抵御﹐只消拖得月余﹐我朝便可备足粮草﹑兵器﹐调齐兵马﹐那时再与之对决﹐亦未迟也。”

英宗道︰“如此﹐谁人可保证抵敌也先一月有余?”

张辅道︰“臣举王骥为主将﹐方瑛为副﹐领兵出关抵敌也先﹐必可无虞。”

英宗道︰“王骥今镇湘黔﹐方瑛守云南﹐急切间如何回京?”

张辅又道︰“若如此﹐可令镇朔将军杨洪挂帅﹐统兵抗敌﹐陛下自镇京中﹐可保无虞!”

英宗被张辅苦谏得甚是不悦﹐于是讥道︰“阁老怎地老迈如斯?杨洪镇宣府﹐乃紧要之处﹐怎可贸然调动?”

张辅还不死心﹐于是道︰“皇上﹐老臣虽老迈﹐然尚可饭一斤﹐肉二斤﹐使得动三十斤兵器。臣自荐为帅﹐领兵出征﹐请皇上恩准。”

英宗见张辅这等忠心为国﹐后悔适才对其嘲讽﹐于是和声道︰“张阁老忠心为国﹐朕实嘉许﹐然本次也先前来﹐实乃欺朕年轻﹐以为有机可乘﹐朕今尽起大兵﹐与之决战﹐必一举而破之﹐使瓦剌日后不敢有半点藐视我大明之心。”

张辅还要再谏﹐邝埜出班奏道︰“皇上﹐阁老一点忠心﹐请皇上成全!臣等愿随国老赴敌﹐努力向前以解国难。”

礼部尚书胡濙﹑户部尚书王佐﹑工部尚书石璞﹑刑部尚书俞士悦﹑吏部尚书王直一齐出班道︰“臣等愿随阁老出战﹐请皇上恩准!”

英宗怒道︰“也先轻视于朕﹐难道汝等也以朕年轻﹐难经战阵乎?”

众官听得皇上生怒﹐一齐跪下﹐道︰“请皇上三思!”

英宗似被众臣谏动﹐心下犹豫﹐望了望王振﹐王振附耳道︰“皇上﹐众臣不知其中要害之处﹐那宝物……”

英宗一听﹐心中一凛﹐低低地嗯了一声﹐道︰“众位爱卿﹐不须再谏﹐朕意已决。胡濙﹐你准备郊祭之事。金濂﹐你去准备钱粮;邝埜﹑于谦﹐你二人准备兵马﹑器械。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李珍……都督同知石亨你等随朕出征吧。锦衣卫都指挥佥事郭登﹑御前禁军统领樊忠随护左右。”

英宗一口气点了五十多个大臣的名字﹐又道︰“王振﹐拟旨﹐命皇弟郕王朱祁钰监国。”

王振道︰“是!老奴这就去拟旨。”

张辅跪下﹐叫道︰“皇上!”

英宗道︰“汝等勿再多言﹐退朝罢!”说完﹐站了起来。

张辅等见事已至此﹐只得齐齐跪下﹐道︰“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退出大殿﹐六部尚书围着张辅﹐七嘴八舌地争论着﹐邝埜道︰“阁老﹐似这等如之奈何?”

张辅一脸严肃地道︰“诸位大人﹐皇上年轻﹐血气方刚﹐欲效先祖扬威漠北﹐建不杇之功﹐标炳青史。事已至此﹐只得随驾北征﹐见机行事。”

于谦道︰“国老﹐皇上虽然年轻﹐却非刚愎自用之君﹐往常我等力谏﹐虽说不是从谏如流﹐却也多有纳谏之时。适才国老力谏之时﹐下官观察﹐皇上似已被说动﹐只是那王振低语数句﹐皇上旋即立定决心﹐语气强硬起来。其中不知有何玄机?”

刑部尚书俞士悦接口道︰“于大人所见﹐下官也有所觉察。可恨那王振﹐竟然怂恿皇上御驾亲征!”

张辅道︰“诸位大人﹐多言无益﹐还是回去速速做好准备吧。”

各人听得张辅如此说﹐便都拱拱手﹐各自散去不题。

七月癸巳﹐乘云正在郕王府中﹐与郕王﹑左栖凤谈说出使瓦剌之事﹐一个近侍跌跌撞撞地奔将进来道︰“王爷﹐快!快!圣旨到。”

郕王一听﹐急问道︰“天使在哪?”

近侍道︰“正厅上等候哩。”

郕王道︰“乘云﹑栖凤﹐快随本王前去接旨。”

乘云﹑左栖凤紧跟着郕王﹐急奔至正厅﹐只见一个太监领着十数个小太监站在正厅中。郕王当厅跪下﹐道︰“臣弟朱祁钰恭请皇上圣安!”

那太监道︰“圣上有旨﹐郕王跪接!”

郕王道︰“臣候旨!”

太监展开圣旨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太祖高皇帝开基践祚以来﹐八十有一年矣!太祖驱除鞑虏﹐复我汉人江山;成祖伟烈﹐六征漠北﹐蒙古胆裂!仁﹑宣之时﹐瓦剌不敢南窥。于是修文息武﹐耕养生息﹐国力日隆。今瓦剌也先﹐狼子野心﹐心怀不臣﹐不服王化﹐悍然兴兵犯界﹐以为我大明可欺。朕今效成祖昔日之法﹐择日御驾亲征﹐定必扫平漠北﹐扬威域外。兹命尔监国﹑摄政﹐尔其勤政爱民﹐不得懈怠。钦此!”

郕王道︰“臣遵旨!”郕王接了圣旨﹐起身问道︰“敢问公公﹐皇上何时出征?”

太监道︰“也就这两天了。”

郕王道︰“请公公稍留﹐略饮数杯了去。”

太监道︰“谢王爷﹐奴才皇命在身﹐这就要回宫缴旨﹐不敢稍留。”

郕王道︰“如此则不敢强留公公。栖凤。”

左栖凤会意﹐上前塞给太监一锭十两银子﹐低声道︰“有劳公公﹐请公公笑纳。”

太监将银子收在袖中﹐笑道︰“王爷﹐往后有用得着奴才之处﹐奴才定当效命。”

郕王道︰“好说好说﹐恭送公公回宫。”

太监向郕王作礼﹐带着一班人等﹐自回宫中复旨去了。

郕王待太监一走﹐便向乘云道︰“乘云﹐依你之见﹐皇上此去﹐胜算如何?”

乘云道︰“王爷﹐皇上御驾亲征﹐满朝大臣尽皆反对﹐不知为何﹐皇上却一意孤行﹐因此﹐这胜负不好说。”

“哦?你数度前往瓦剌﹐与那也先多有交谈﹐那也先为人如何?”郕王问道。

“回王爷﹐也先胸怀大志﹐颇见宏图大略﹐为人奸狡﹐对下属却又宽宏大度﹐隐隐有一代雄主之风﹐因而不可小觑。”

“皇上命本王监国﹐实应从何入手﹐本王实无头绪﹐你有何高见?”

“王爷﹐当务之急﹐乃整顿防务﹐加强京中戒备﹐速调各处粮食﹐以备战事之需。王爷﹐属下请王爷向皇上推荐﹐令属下充作禁军一卒﹐以护卫皇上。”

“乘云﹐皇上驾前﹐精兵良将颇多何须你前往护卫?倒是本王现今监国﹐跟前也需有心腹之人﹐你就随本王留守京畿﹐护卫本王﹐亦是大功一件。”

乘云听得郕王如此说﹐便不再坚持。

却听郕王又道︰“栖凤﹐你去礼部问问﹐皇上何时郊祭﹐何时起程。届时﹐你和乘云便随本王恭送皇上起驾。”

左栖凤﹑乘云道︰“是!谨遵令谕!”

却说英宗正在养心殿中试穿铠甲﹑准备兵器﹐只听得门外小太监高声叫道︰“兵部尚书邝埜有边关急报﹐求见皇上。”

英宗皱了皱眉﹐道︰“宣!”

只见邝埜急匆匆地奔将进殿﹐跪下行了君臣之礼﹐英宗道︰“邝爱卿﹐汝此时不在衙中备办征战之事﹐前来见朕﹐所为何事?”

邝埜道︰“皇上﹐今日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与瓦剌战于阳和﹐宋﹑朱二将军战死﹐只有都督同知石亨率残军退守大同。请皇上速发兵救援!”

英宗听罢﹐道︰“邝埜﹐传朕旨意﹐明日出兵!”

邝埜道︰“是!”

大明正统十四年﹐秋七月甲午日﹐紫禁城门大开﹐只见御林军统领樊忠﹐一身戎装﹐率领御林军当先出城﹐果然是兵强马壮﹐刀枪如林﹐银甲如雪!御林军之后便是郭登所领锦衣卫﹐簇拥着皇帝辇驾﹐缓缓地前行。王振骑着马﹐紧傍着辇驾右边。辇驾之后﹐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王贵,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曹鼐,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王永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栗,翰林院侍读学士张益,通政司左通政龚全安,太常寺少卿黄养正、戴庆祖、王一居,太仆寺少卿刘容等文武百官﹐俱都乘马紧跟而行。

郕王领着京中留守官员﹐于午门跪送皇驾﹐英宗望见郕王﹐停下来﹐召郕王至辇驾前﹐道︰“皇弟﹐朕此去亲征﹐国事尽付于汝﹐汝其克勤克俭﹐勿负朕望。”

郕王跪下道︰“皇上﹐臣自当夙夜匪懈﹐勤理国事。愿皇上此去﹐旗开得胜﹐不日凯旋而回。”

英宗嗯了一声﹐示意继续前行。英宗尽起京畿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往西而行。次日﹐大军抵龙虎台﹐王振传旨﹐圣驾驻跸﹐樊忠﹑郭登便安排护卫﹐分兵值守。

第四日﹐皇驾至居庸关。但见旌旗蔽日﹐连营数十里﹐军威盛极。是晚﹐英宗召众臣于御帐议事﹐问计于成国公朱勇﹐朱勇答道︰“皇上﹐兵贵神速﹐宜应派一上将﹐领精兵数万﹐驰援大同。再派大将领兵﹐分别至宣府﹑阳和驻守﹑布防﹐此为上策。”

英宗道︰“卿所言甚是。刘安。”

广宁伯刘安出班道︰“臣在!”

英宗道︰“朕命汝为总兵官﹐领精兵三万﹐星夜驰援大同﹐不得有误。”

刘安道︰“臣遵旨!”领了圣旨﹐点起三万人马﹐星夜往大同去了。

英宗转头问王振︰“王振﹐你看朕如何行走为好?”

王振道︰“回皇上﹐不如先到宣府﹑再至阳和﹑后到大同﹐这条路线最为稳妥。”

张辅一听﹐出班道︰“皇上﹐王振所奏﹐路途曲折﹐迁延日久﹐不利大军接战﹐不如明日就走怀来﹐直趋大同﹐方为上策。”

王振斥道︰“英国公﹐怀来至大同一路都是荒野小路﹐圣驾如何行走?你这是欲害皇上不成?”

英宗道︰“王振﹐不可对张阁老无礼!”

王振听得英宗口气不悦﹐便道︰“是!”退到一旁不敢说话。

英宗道︰“众位爱卿都退下吧﹐明早再议!”

众臣跪下﹐山呼万岁﹐都退出御帐。张辅叹道︰“如此行军﹐焉能取胜?”

次日一早﹐忽然传下圣旨﹐命大军拔寨都起﹐往宣府进发。那居庸关至宣府﹐不过百四十里远近﹐皇驾竟然走了四日﹐方才到宣府。

户部尚书王佐前来禀道︰“启奏皇上﹐现已是午后了﹐请在此驻跸﹐明日再起程不迟。”

英宗尚未说话﹐王振却道︰“皇上﹐兵贵神速﹐此时虽已过午﹐但尚可再行三十多里﹐以奴才之见﹐还是再驱军前行为上。”

英宗道︰“王大人﹐王公公所言有理﹐传旨﹐不要停留。”

王佐只得道︰“是!臣遵旨。”

英宗待王佐走后﹐问道︰“先生为何要朕再往前行?”

王振道︰“皇上﹐奴才接锦衣卫郭敬密报﹐那人似已与也先的人接触﹐郭敬等已将其控制﹐为免打草惊蛇﹐并未行动。因此﹐皇上还是早一日到大同为佳。”

英宗道︰“原来如此﹐还是先生所虑周全。”

英宗紧走慢走﹐又走了五日﹐这日黄昏﹐到了阳和﹐王振传令安营﹐樊忠﹑郭登便支起御帐﹐请英宗进帐歇息。王佐前来求见﹐王振却不与通传﹐王佐道︰“王公公﹐此处已与也先大军甚近﹐就请皇上明日回军返京﹐方始万无一失。”

王振道︰“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皇上御驾亲征﹐尚未接敌﹐你便要皇上回銮﹐是何道理?”

王佐道︰“王公公﹐皇上乃国之根本﹐身系天下安危﹐还是尽早返京﹐以策安全。”

王振不悦﹐却奸笑道︰“王大人﹐你且到帐外跪着﹐咱家向皇上禀告﹐听旨定夺罢。”

王佐无奈﹐只得退到帐外﹐就于草丛中跪下。良久﹐眼看天快黑了﹐却不见王振唤他进帐。正没奈何处﹐只见成国公朱勇走来﹐求见英宗﹐一眼看到王佐跪在草丛中﹐急问道︰“王大人﹐怎地在此跪着?”

王佐摇摇头﹐以手指了指御帐﹐却不作声。朱勇会意﹐道︰“王大人你且稍候﹐待本将军进帐替你分说。”

于是朱勇走到帐门前﹐跪下道︰“成国公朱勇﹐求见皇上。”

只听帐内王振的声音道︰“成国公﹐你有何事要见皇上?”

朱勇道︰“臣有紧急军情须上达天听。”

朱勇说完﹐却不见帐内有回音﹐等了约盏茶光景﹐只听王振道︰“成国公﹐你进来罢。”

朱勇听得王振叫自己进帐﹐却不曾听得叫“起来吧”﹐此时朱勇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思忖再三﹐不敢造次﹐只得膝行而进。进到帐中﹐偷眼往上一看﹐不见皇帝在帐中﹐只有王振在一个锦墩上坐着。

朱勇心中忿怒﹐却不敢发作﹐仍是跪着﹐道︰“臣成国公朱勇﹐求见皇上。”

只听帐后一声轻咳﹐王振赶忙站起身来﹐唱道︰“皇上驾到!”

朱勇伏在地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见英宗一身黄金甲冑﹐从帐后踱将出来﹐在龙椅上坐了﹐这才道︰“平身!”

朱勇谢恩﹐站将起来。英宗问道︰“成国公﹐此时不在军中﹐有何事见朕?”

朱勇道︰“皇上﹐阳和距也先大军极近﹐为防不测﹐大军应以接战态势安营﹐不应如此连营数十里﹐一但敌军来袭﹐实难应敌。”

英宗哦了一声﹐向王振道︰“王振﹐就按成国公之言布阵安营﹐快去快去!”

王振瞪了朱勇一眼﹐悻悻地道︰“是!”转身就出帐去了。

朱勇待王振一走﹐道︰“皇上﹐户部尚书王大人﹐求见皇上﹐不知为何跪在帐外草丛之中?”

英宗惊道︰“果有此事?朕怎么不知道?”

朱勇道︰“王大人现在仍跪于帐外﹐皇上召来一问就知。”

英宗道︰“快快﹐宣王大人进帐。”

朱勇道︰“遵旨!”走出御帐﹐把王佐扶起来道︰“王大人﹐起来吧﹐皇上宣你进见。”

此时天己全黑﹐王佐在帐外跪了半个时辰有多。王佐进帐﹐正要跪下﹐英宗道︰“王爱卿﹐免礼了。有何事见朕?”

王佐正要说话﹐王振却传完旨﹐回到帐中﹐英宗责道︰“王振﹐王大人求见朕﹐你怎地让王大人在帐外跪了这许久?”

王振眼珠一转﹐道︰“唉呀!奴才该死﹐刚忙着就把王大人之事给忘了。”

英宗道︰“王大人﹐王公公也是无心之失﹐你就不要见怪了。”

王佐道︰“皇上﹐臣跪候圣旨﹐乃是臣子本分﹐怎敢怪责王公公?”

英宗道︰“嗯。王大人有何事奏闻?”

王佐道︰“皇上﹐阳和距也先大军甚近﹐皇上不宜在此久留﹐臣请皇上下旨﹐早日回銮﹐以策万全。”

英宗道︰“王大人之言甚是﹐朕已知之。过两日到了大同之后﹐朕会考虑爱卿之建议。两位爱卿﹐且下去歇息罢。”

王佐﹑朱勇无奈﹐只得辞了皇帝﹐自回军中。

却说王振侍候英宗就寝毕﹐安排了小太监守值﹐帐外自有樊忠﹑郭登等人宿卫﹐便回到御帐旁自己的营帐中。方才坐下﹐只见一个御林军服饰的士兵进来﹐道︰“王公公﹐借一步说话。”

王振向那士兵一看﹐吃了一惊﹐道︰“你……你……怎地在此!”

那士兵正是豹将军甘继祖所扮﹐甘继祖笑笑道︰“公公﹐小的不在此在哪?”

王振嘘了一声﹐道︰“低声。”将甘继祖拉至帐后﹐道︰“你好大胆﹐怎敢到此”

甘继祖道︰“公公﹐小的视此处如无物﹐如何不敢?”

王振道︰“有何事﹐快说!”

甘继祖道︰“我家主人让小的传话﹐此处极度危险﹐为皇上安全着想﹐请公公安排皇上原路回师。”

王振迷惑地道︰“你不是说那物事在大同吗?怎地还没到大同﹐就要回师?”

甘继祖道︰“嗯﹐就等皇上到了大同﹐你才向皇上建议回师﹐就道那物事已转移至宣府了。如此﹐皇上必定心急回銮。”

王振道︰“好罢!你快走﹐免得被人看见﹐连累咱家。”

甘继祖笑道︰“公公放心﹐某怎敢连累公公?”

王振揭起帐幕﹐甘继祖便从帐下钻将出去﹐只几下纵跃﹐便消失于黑夜之中。王振听得他远去﹐这才放下心来。

正是︰从来君王皆误信﹐自古奸人必祸国。毕竟王振如何说动英宗回师﹐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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