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寇群英录》 第十回 情海惊变大闹喜堂 两村斗殴力释纷争

话说乘云正吃着饭﹐却听洞外一人道︰“师父﹐玄灵回来了!”乘云一听是姐姐﹐丢下饭碗就跑了出来﹐边跑边叫道︰“姐……姐……”

玄灵一见乘云﹐一把抱住道︰“乘云﹐你武功全恢复了?”

乘云使劲点头﹐多日压在心底的喜悦尽情表露无遗。

玄灵拉着乘云的手﹐走到洞中﹐双双跪下﹐对着师父师娘叩了三个响头﹐道︰“多谢师父再造之恩。”

原野草把姐弟二人扶起道︰“傻孩子﹐你们是为师的弟子﹐此乃为师的天责。好了﹐虚相掌门可有回书?”

玄灵从怀中摸出虚相书信﹐双手递给原野草道︰“师父﹐回书在此。”

原野草接过书信﹐就着烛光展开一看﹐点了点头﹐把信收入怀中﹐道︰“乘云﹐你且将龙家刀法自行习练﹐以七日为期﹐为师便来考你功夫。玄灵﹑絮儿﹐咱们就不在此陪乘云了。都回去歇息吧。”说完当先就往洞外走去。

玄灵帮着师娘柳絮收拾了碗筷﹐也跟着走了。

乘云送走师父﹑师娘﹑玄灵﹐回至洞中﹐想着师父教授的龙家刀法﹐便操起大刀﹐演练起来。一遍下来﹐纯熟了不少。接着又练了一遍亁坤圈法﹐个中妙处﹐又领悟不少。末了﹐想起多日不曾使过剑了﹐便又使了一趟太昊剑法。

这数套武功练罢﹐估摸着也到亥时了。于是跃上大石﹐盘膝坐好﹐调匀呼吸﹐练起降魔明心经来。练着练着﹐忽然甘怀春俏丽的身影浮现脑海﹐想起曾向怀春许诺﹐恢复了武功后﹐要带她到江南去玩儿﹐心中一阵甜蜜。乘云心神一乱﹐立觉血气翻腾﹐呼吸粗重。乘云心神一懔﹐暗中骂道︰该死!马上便凝神滤念﹐镇摄心神﹐再调匀呼吸﹐守住丹田内丹﹐练起功来﹐一周天练罢﹐感觉气机流畅﹐并无不妥。

乘云突然想到︰这些天都练的是降魔明心经﹐那内经要诀上内功是否也已恢复?于是依着内功要诀上法门练将起来。

这一练不打紧﹐那内功要诀上功夫﹐平和中正﹐但觉丹田之气浑厚无比﹐较之失却武功之前﹐进境何止千里?乘中心中大喜﹐全心全意练将起来﹐渐渐便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这日﹐乘云从洞中搬了一块大石﹐骑在石上﹐权作战马﹐练起那龙家马战刀法﹐正练得起劲﹐却见师父走进洞来。

乘云停下来﹐正要从石上下来见礼﹐却见师父摇手止道︰“乘云﹐这法子很好。你且从头使一遍﹐让为师的看看。”

乘云应了声“是!”便从头使将起来。使罢﹐问道︰“师父﹐徒儿这刀法使得如何?”

原野草拈须微笑道︰“嗯﹐比为师的想象中要好。”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乘云﹐也真个难为你了﹐这么短时间里﹐要你学会降魔明心经﹐又要你学了亁坤圈法和这龙家刀法。好了﹐今天起﹐你就不用在这洞里练功了﹐你且随为师回去﹐让你何师娘给你弄点好吃的补补身子。过两天﹐咱们就去西北去!”

“师父﹐去西北?你也去?”

原野草点点头。乘云高兴地凌空翻了数个空翻﹐扯着师父的手道︰“师父﹐哪快回去吧﹐我要吃何师娘做的菜。”

两天后﹐玄灵急怱怱地奔进原野草书房﹐焦急地道︰“师父﹐快看!乘云留书出走了!”

原野草接过书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心系三老及西北朋友﹐先走一步﹐在白虎堂等候师父……云云。

原野草略一思索﹐对玄灵道︰“玄灵﹐你不必担心﹐乘云这孩子长大了﹐有了心事了。”

“有何心事?”

原野草笑笑道︰“这孩子﹐八成是先去甘家庄了。”

“啊?你是说……甘姑娘?”

原野草笑而不答。玄灵不无担心地道︰“只是……只是他一人千里而行﹐万一……”

“玄灵﹐孩子终是要长大的﹐让他单独去历练一下也有好处。况且﹐以他现时武功﹐你这做姐姐的﹐也未必赢得了他。”

“真的?乘云大喜了!”

“玄灵﹐你去准备一下﹐咱们也起程吧。”

“是!师父。”

数日之后﹐川甘交界的小道上﹐自南向北驰来一匹黑马﹐那马浑身上下乌黑油亮﹐通体没有一根杂毛。马上一个少年﹐十七﹑八岁年纪﹐剑眉星目﹐头戴英雄巾﹐一身白衣﹐足登快靴﹐左腰悬佩长剑﹐右边悬了一个革囊﹐英气逼人;这少年正是龙乘云。

龙乘云自武功尽复﹐功力更上层楼﹐心中对甘怀春更是思念不绝。等不及师父一起往西北﹐要独自一人去见甘怀春﹐因此留了书信﹐连夜离了晒甲山﹐飞骑往西北而去。

乘云不管山高水低﹐只拣最快的路程而行﹐那无影骓神俊非凡﹐因此不数日﹐早已走了寻常马匹八﹑九日的路程了。

乘云晓行夜宿﹐风雨兼程﹐不一日已到了秦州。那秦州毗邻关中平原﹐秦时设陇西郡﹐汉武帝时改为天水郡﹐自三国魏文帝始﹐设秦州。据传乃伏羲﹑女娲诞生之地﹐城中羲皇庙香火不绝。

乘云在城中找了家面馆﹐要了一碗呱呱面皮﹐一碟牛肉﹐一壶酒﹐一边吃着﹐一边向店小二打听路向﹐那小二口齿伶俐﹐有问必答﹐末了﹐小二道︰“公子爷﹐本地有两个去处﹐来往客商不论多忙﹐都会去游玩一番。”

“哦?有何名胜佳景?”

“这第一个去处便是羲皇庙﹐乃供奉先古圣人伏羲的﹐那庙宇灵验非常。”

“第二个呢?”

“这第二个去处就是麦积山石窟﹐窟中塑像石雕﹐天下闻名……”小二还想说下去﹐乘云却不耐烦他在跟前聒噪﹐摸出一钱银子﹐抛给小二道︰“小二﹐这银子赏你了。你自去张罗客人﹐有事再唤你前来。”

小二接银在手﹐一叠声地谢了。

乘云吃罢会钞﹐牵了马在城中行走。忽然想道︰那小二说道那羲皇庙如此这般灵验﹐不若去看看也好。主意打定﹐向路人打听清楚羲皇庙方向远近﹐牵马便行。

到得那羲皇庙前﹐果然好一座庙宇﹐香客络绎不绝﹐庙内香烟缭绕﹐四周松柏环护。乘云庙外栓了马﹐在庙中转了一圈﹐便走到正殿太昊宫﹐也跟众香客一般﹐进香﹑祈祷﹑许愿。

拜毕﹐正要出庙﹐突听得一声马嘶传来﹐乘云心道不好﹐飞步抢出庙门﹐闪眼一看﹐正见无影骓跳跃腾挪﹐一个瘦小的汉子作势要骑上马背。乘云大怒﹐只三两步扑将前去﹐喝道︰“贼子!敢盗吾宝马?!”

那贼见马主现身﹐拔腿想逃﹐怎逃得过乘云之手?被乘云一把揪住衣领﹐一跤摔在地上﹐举拳便打﹐那贼倒在地上﹐口中求饶﹐说道︰“好汉饶命﹐家中尚有八十岁老母无人赡养﹐家中贫苦﹐不合看到此马神俊非常﹐必然卖得好价钱﹐故此瞎了眼……求大爷饶了小人﹐今后再不敢做贼了。”

乘云看他可怜﹐收了拳﹐怀中摸了锭一两银子﹐丢在那贼身上﹐道︰“看在你尚有孝心﹐便饶了你罢﹐还不快滚!”

那贼千恩万谢﹐磕了几个头﹐一溜烟跑了。乘云自去解了缰绳﹐牵了马﹐慢慢地出了城北﹐跨上马背﹐望西北而去。

离城不到两里地﹐人烟已渐稀少﹐乘云正欲放马奔驰﹐只见路旁托地跳出七﹑八个汉子﹐手持棍棒﹐为首一个粗壮的汉子﹐一脸横肉﹐络腮胡子﹐左脸一块刀疤﹐袖了手﹐在路中央一站。身边一个瘦小的汉子指着乘云道︰“当家的﹐就是这小子!那匹马可是好马﹐最少也值五十两金子!”

乘云打眼一看﹐正是适才偷马那贼。乘云气不打一处来﹐在马上哈哈大笑起来。正要发话﹐那刀疤脸却先说道︰“小子!识相的把马匹留下﹐老子放你一条生路。”

乘云一脸不屑地道︰“相好的﹐要想留下马匹容易﹐你得拿点本事出来。”

“本事?”刀疤脸呸了一口﹐狠狠地道︰“只老子这七﹑八个弟兄﹐便是本事。要想杀你﹐便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乘云呵呵笑道︰“如此说来﹐本少爷倒是想要领教一下了。”说着跳下马来﹐走到刀疤脸身前五尺站定﹐右手食指向着刀疤脸勾动﹐道︰“来!”

刀疤脸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喝道︰“小子找死!”猛地向前一冲﹐一记前冲拳向乘云当面击来﹐乘云不慌不忙﹐略略一闪﹐让过来拳﹐脚下使个绊﹐那刀疤脸收势不住﹐向前仆地倒了﹐啃了一嘴的泥。

乘云嘲笑着袖手而立﹐望着刀疤脸爬起身来﹐突然上前一步﹐去他肩上轻轻一推﹐刀疤脸又倒在地上滚了数滚。

刀疤脸大怒﹐躺在地上大叫︰“兄弟们﹐给老子做了这小子!”

众泼皮听了﹐手挥棍棒一拥而上﹐只听得一阵噼噼啪啪声响﹐那六﹑七个小贼全都仰面飞出一丈多远﹐倒地不起。

刀疤脸看得楞在当地。乘云上前﹐结结实实地打了他数个耳刮子﹐拎着他衣领﹐手上使力﹐往后一摔﹐道︰“也让你这贼子尝尝少爷的手段。”直把他摔得七荤八素﹐倒地呲牙咧嘴地呼痛。

乘云一声长笑﹐跨上无影骓﹐扬长而去。

却说乘云快马加鞭﹐忍饥挨渴﹐心思早已飞到了那小河边的甘家庄。这日黄昏﹐终于远远的看到那被小河围绕的庄子﹐乘云心中大喜﹐打马跑到庄前小桥前﹐却见那甘家庄披红挂彩﹐心道︰庄中谁人办喜事?

乘云下了马﹐牵着马走过桥去﹐到了庄门前﹐却见两个庄丁穿了新衣裳﹐便拱手道︰“两位大哥﹐在下龙乘云﹐欲拜见甘庄主和甘姑娘。”

那两庄客打量了一会乘云﹐内中一个道︰“公子莫不是在小庄养过病的龙公子?”

“正是在下!大哥好眼力!”乘云笑道。

那庄丁便对另一人道︰“快去请鲁总管。”那庄客如飞去了。

庄客道︰“龙公子﹐请随小的来。”

乘云道︰“有劳!大哥﹐在下见庄中披红挂彩的﹐可是有甚喜事?”

那庄客笑道︰“公子来得巧﹐今日是我们小姐的大喜日子。现正准备拜堂哩﹐少时请公子痛饮一番。”

“小姐?哪位小姐?”

“庄主只得一个千金﹐就是怀春小姐。”

“什么?”乘云听了﹐如五雷轰顶﹐一把揪着庄客衣襟﹐喝道︰“你说是谁要拜堂了?”

庄客吓得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怀春小姐。”

乘云一把将庄客推倒在地﹐往内就闯。却与迎面而来的一个汉子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正是总管鲁同顺。

鲁同顺一把扯住乘云道︰“龙公子﹐甚风把你吹来?哈哈﹐正好敝庄今日大喜﹐请公子进内同饮一杯喜酒。”

乘云双目圆睁﹐问道︰“鲁总管﹐怀春今日嫁人了?嫁给谁人?”

鲁同顺道︰“小姐今日所嫁之人﹐公子也认识的﹐便是江南张家张公子﹐张天佑。”

乘云听了﹐大喝一声﹐把鲁同顺一推推开﹐飞也似奔至内堂﹐只听得里面鼓乐喧天﹐一个声音唱道︰“吉时到。一拜天地……”

乘云猛喝一声︰“且慢!”

这一声喝将大堂内众人尽皆吓了一跳﹐鼓乐也停了。乘云叫声“春妹妹!”

那新娘听得乘云呼唤﹐哭着道︰“云哥!”把盖头的红巾一把扯了﹐向乘云跑来。

却听一声沉喝道︰“怀春!你怎可如此失礼?”

乘云循声望去﹐却见那庄主甘开熙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乘云走来﹐边走边道︰“龙公子﹐今日是小女出阁之日﹐万望不要搅了这喜事﹐待礼毕之后﹐请同饮一杯喜酒﹐也不枉敝庄救助公子﹐相识一场。”

乘云哪里听 得进甘开熙之话﹐向怀春问道︰“春妹妹﹐是不是这姓张的使了什么下流手段﹐逼迫于你?”

怀春只是哭﹐却不说话。甘开熙道︰“龙公子﹐小女自是由老夫作主﹐将张家公子招为东床快婿﹐何来逼迫一说?”

新郎张天佑此时阴沉着脸﹐冷冷地道︰“姓龙的﹐你无端搅乱本公子大婚喜事﹐甚是无礼!今日你若识趣陪礼道歉﹐尚可饶你一回﹐若然顽冥不化﹐哼哼……”

乘云气往上冲﹐道︰“甘庄主﹐在下自与怀春相识﹐早已两情相悦﹐怀春若非受人逼迫﹐岂愿嫁给姓张的?”

“放肆!”甘开熙喝道︰“龙公子﹐请你自重。如若不然﹐鄙人只好用强了。”

乘云向前一滑步﹐一把揽住怀春﹐向后就退。张天佑一见﹐一掌便向乘云头顶拍来﹐那张天佑初识乘云时﹐见他病恹恹的﹐又听得方金匮说道他武功全失﹐因而大喇喇地出手﹐意欲一掌击杀乘云﹐以绝后患。

那知乘云把头一偏﹐右手出掌一推﹐张天佑便如败絮一般﹐啪地向后就倒。乘云一招击退对手﹐正欲起步﹐突见人影一闪﹐一双手掌向他袭来﹐一手来攻乘云右肋﹐一手便去抢怀春。乘云见来势甚猛﹐不加思索﹐便出五成功力﹐照着来掌拍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人被震得退了六﹑七步方才拿桩站稳。众人定睛看时﹐却是庄主甘开熙。

乘云借着甘开熙一掌之力﹐飘身而起﹐带着怀春穿出大门﹐跳上屋顶﹐施展轻功﹐往庄外掠去。

鲁同顺见状﹐急得大叫一声﹐作势要追﹐甘开熙却叫道︰“别追了﹐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先生﹐且将天佑抬进房中救治再说。”稍停又道︰“鲁总管﹐你还是多派人手﹐到庄外找寻一番﹐千万别动手。”

鲁同顺应了﹐一溜烟地奔将出去﹐安排人手不题。

原来甘开熙适才出手﹐无意伤人﹐只想夺回女儿﹐再加上之前因乘云武功尽失﹐甘开熙并不知乘云武功深浅﹐因此只用了三成功力﹐故而被乘云一掌逼得连退六﹑七步。

且说乘云窜上屋顶﹐施展轻功﹐早去了数十丈远﹐回身不见有人追来﹐心下大定﹐奔出二里远近﹐便停了下来﹐将怀春放下﹐道︰“春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怀春伏在乘云怀里嘤嘤抽泣﹐道︰“云哥﹐自你走后﹐张公子便天天来纠缠﹐过了一个多月﹐不知怎地﹐他父亲竟然派人千里之外送来聘书聘礼﹐父亲欣然受了﹐就将小妹许与张公子为妻。小妹无力反抗﹐日夜器泣﹐又不见云哥信息……直到今日……今日就要完婚﹐小妹心也就死了。”

“春妹妹不要怕﹐只就今日﹐咱们就隐姓埋名﹐去那江南寻一偏僻之处﹐自在快活。”乘云撮唇一啸﹐呼唤无影骓前来。

怀春从乘云怀中挣脱开来﹐流着泪道︰“云哥﹐小妹今生今世不能相随了。”

“春妹妹何出此言?”

“小妹与那张公子虽无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况且父母之命怎可违拗?再说﹐小妹一女怎可事二夫?没的日后让江湖上英雄耻笑云哥。”

乘云大急︰“这些狗屁礼教名节俺全不在乎!俺只要跟春妹妹在一起﹐任他江湖一众蠢物耻笑好了。”

“云哥……云哥……﹐你去吧﹐就当咱们从没相识过。”怀春泪眼模糊﹐定定地端祥了乘云一会﹐凄然笑道︰“云哥﹐今日你能赶来见小妹﹐小妹已然心满意足了。”

“春妹妹!春妹妹!咱们马上就离开这里﹐我有千里马﹐没人追得上我们。”

怀春摇摇头﹐掩了脸﹐转身往来路就跑。乘云大急﹐跟在怀春身后﹐哀求道︰“春妹妹……春妹妹……”

怀春不答﹐只管往回急奔。乘云急追数步﹐拦在怀春身前﹐道︰“春妹妹﹐不要回去好吗?”怀春扑进乘云怀里﹐呦呦痛哭。哭了一阵﹐推开乘云﹐又住回奔走。二人如此哭一回走一回﹐不久便回到甘家庄外小桥前。却听得一众庄丁打着灯笼﹐叫着“小姐……小姐……”

怀春回头望了望乘云﹐一咬牙﹐扭头就往庄里冲去……

乘云眼见怀春心意已决﹐全身僵直﹐呆立当地﹐看着怀春越走越远﹐奔过小桥﹐消失在庄院高墙之内。乘云但觉脑中一片空白﹐全身鲜血尽皆凝固冰冷﹐双足如灌铅水﹐半点也挪动不了。

风在吹拂初夏的野草﹐半边月儿在云层中时隐时现。荒凉的野外万籁俱静。乘云僵立良久﹐忽觉有物在身后挨擦自己身体﹐乘云大喜﹐激动地叫道︰“春妹妹!”猛转过身来一看﹐却是无影骓不知何时找寻到主人﹐用头亲昵地挨擦主人身体。

乘云不禁颓然坐倒在地﹐虎目涌出泪来。

小错沟﹐一个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村子﹐村头一家无名小酒馆﹐一大早就来了一个少年。

这少年正是乘云。

乘云一坐下就大声叫店主人拿酒来﹐主人连忙端了一壶酒上来﹐乘云道︰“拿大碗来!”将酒壶里的酒尽数倒进碗里﹐一口就喝干了。又叫道︰“店家﹐你是怕俺没银子?拿一大坛酒来!”

店主人连忙陪着笑﹐抱了一坛酒出来﹐足有三斤重。乘云一把拿过来﹐一掌拍开泥封﹐也不用碗﹐提着那酒坛就倒往嘴里灌。一口气喝了半坛酒﹐口中念起诗来︰“红酥手﹐黄滕酒﹐……东风恶﹐欢情薄……”乘云喝一口念一句﹐不到一个时辰﹐桌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四﹑五个大大小小的酒坛。

乘云趴在桌上﹐口中流涎﹐醉得不省人事。

掌灯时分﹐乘云还沉醉不醒﹐店主人心善﹐不忍赶他出门﹐给他披了一件破旧的衣服。

一连三日﹐乘云在小店中高歌吟诗﹐沉醉复沉醉﹐将店中的酒喝了个精光﹐店主人无奈﹐只得对他说︰“客官﹐小店本小利微﹐再也没有酒给客官喝了。你还是到别处去喝吧。”

乘云微睁着醉眼﹐呆呆望着店主人道︰“五花马﹐千金裘……与尔同消万古愁……万古愁……”

店主人道︰“小人观公子也非常人﹐古人道得好﹐非常人须做非常之事﹐奈何在此沉沦醉乡?”

乘云听得﹐哈哈大笑﹐将身上所带银两﹐尽数给了店主人﹐摇摇晃晃地出了店门﹐店主人帮他把马牵来﹐乘云爬了数次都从马背上摔将下来﹐没奈何﹐店主人只好将他扶了上马。乘云趴在马背上﹐任由那马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晌午时分﹐乘云来到一个去处﹐耳听得一阵杀伐之声。乘云马上张开醉眼一看﹐迷糊中只见百十人各挥兵刃﹐捉对儿厮杀。乘云心道︰却是作怪﹐难道是鞑子又来侵俺大明疆界?一想到鞑子﹐乘云猛可的酒醒了一半。心道︰来得好﹐俺正没处寻你哩。

腰间抽出长剑﹐大喝一声﹐如半天响了个炸雷﹐催动马匹﹐往那人堆里冲去。那一众厮杀的人群﹐听得一声大喝﹐一匹黑马旋风也似刮来﹐都以为是对方请来的帮手﹐那势头凶猛无匹﹐尽皆丢下对手 ﹐纷纷走避。

乘云冲进斗场﹐却是无人相斗﹐把眼一扫﹐喝道︰“贼子!谁敢与俺相斗?”

两拔人中为首的两人﹐眼看乘云如此威势﹐不约而同﹐打声唿哨﹐领着人一声哄叫﹐四散而逃。乘云马快﹐早追上一个跑得慢的﹐一把逮住﹐往地上一摔﹐自己却跳下马来﹐用脚踏着那人胸膛﹐问道︰“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人吓得浑身如筛糠也似﹐颤抖着道︰“好汉爷爷﹐饶命呀!小人家有八十岁老母……”

“住嘴!”乘云不等他说完﹐便喝着道︰“原来你这厮不是鞑子!”

“好汉爷!小人乃是这十里外小宋庄人氏﹐不是鞑子。”

“那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好汉爷﹐俺们与这邻村老棒子村﹐世代争地﹐因此约在此处打斗﹐不期被好汉爷撞着﹐小人实在是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求好汉爷饶了小人一命﹐小人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好汉爷的大恩。”

乘云听了﹐哑然失笑﹐心道︰原来自己真个醉得不轻﹐把这等村民认做鞑子了。

乘云挪开铁足﹐将那人提将起来﹐扶他站好﹐道︰“俺既碰上此事﹐不若俺就替你家管管﹐你且带俺去见你家主事的。”

那人不敢有违﹐诺诺地应着。乘云便教他前头带路﹐自己牵了无影骓﹐在后跟着。走了十多步路﹐乘云忽然问道︰“这位大哥﹐高姓大名?”

那人陪着笑道︰“俺村子叫小宋庄﹐全庄人都姓宋﹐小人叫宋初八。”

“哦﹐初八出生的?”

“正是。”宋初八傻笑着回道。

二人相跟着到了小宋庄﹐众乡亲见宋初八领了乘云前来﹐大吃一惊﹐都指着乘云道︰这不是刚才那煞星?

初八指着人群中一人道︰“好汉﹐这就是本村族长宋全生宋员外。”

乘云上前见礼﹐互通了姓名﹐宋员外便将乘云带至家中﹐分宾主坐了﹐茶罢﹐宋员外便问道︰“听乡亲们说道﹐壮士适才驱散了一场斗殴﹐现今又来敝村﹐不知有何见教?”

乘云道︰“适才听得初八言道﹐贵村与那老棒子村世代为土地相斗﹐不知死伤多少人了。在下既然遇到此事﹐便来做个和事佬﹐如何?”

宋员外道︰“壮士﹐如若能相安无事﹐谁愿世代相斗?只是那老棒子村的人横蛮无理﹐缕缕相逼﹐敝村才不得不以命相搏。”

“如此﹐就请员外派一能说之人﹐前往彼村﹐请他主事之人前来相商﹐如何?”

“壮士﹐那老棒子村的人实难相与﹐小老儿就劝壮士不用白费心机了。”

“宋员外﹐你只管派人去﹐在下自有办法。”

“壮士﹐非是小老儿不肯﹐其实那村里去不得。”

“如何去不得?”

“那村里人但见着本庄乡亲﹐不由分说﹐见着便打﹐如何去得?”

“宋员外﹐不若俺就陪着你﹐亲往那老棒子村去如何?”

宋员外听得﹐把手乱摇﹐口中不住声地道︰“去不得﹐去不得。”

“宋员外﹐有在下相陪﹐俺保证对方伤不了你半根毫毛。”乘云挟着宋员外臂膀﹐叫道︰“初八﹐前面带路。”

宋员外被乘云一挟﹐哪里动弹得了?只好跟着走了。不到十里地﹐早到那老棒子村外﹐乘云问道︰“这老棒子村管事的叫啥姓字?”

宋员外道︰“这老棒子村﹐全都是姓郄的﹐有四﹑五十户人家﹐管事的叫郄导﹐家有良田百亩。为人暴躁﹐最是难缠。”

正说着﹐那老棒子村的人早已看见三人进村﹐一声锣响﹐村里涌出三﹑四十人﹐手中都拿了棍棒锄头﹐将三人围了﹐宋员外与初八吓得直得乘云身后躲避。内中一个壮汉指着宋员外道︰“姓宋的﹐有种!居然敢请了帮手来。”说着﹐不由分说举起手中扁担﹐劈头就往乘云头上劈下。

乘云哈哈一笑﹐不闪不避﹐待那扁担离头顶数寸﹐才把头一偏﹐举右手向上一格﹐但听得咔嚓一声响﹐那扁担被乘云轻轻一格﹐从中断为两截﹐那壮汉被震得虎口破裂﹐手中半截扁担脱手飞上半天﹐人则被震得一跤摔倒在地。

众村民惊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哇哇哇地大叫数声﹐便欲发动群殴。突听乘云一声暴喝︰“住手!请你们管事的出来﹐在下有事要说。”

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红面老汉﹐道︰“这位壮士﹐欲寻老夫作甚?”

乘云抱拳道︰“来者莫非是郄导郄员外?在下龙乘云﹐今日路过贵处﹐恰逢贵村与这小宋庄中乡亲械斗﹐被在下冲散了。后来被在下拿住了这宋初八﹐听他言道﹐贵村与这小宋庄世代为争土地﹐年年械斗﹐也没分个胜负输赢﹐因此上﹐在下欲做个鲁连仲﹐替你两家言和﹐如何?”

郄导道︰“哼!你一个外乡人﹐如何知我两村世代深仇?除非小宋庄归还这山南所夺三十亩良田﹐再向敝村负荆请罪﹐赔偿五万两银子﹐不然﹐休要再来。”

宋员外气得越前指着郄导道︰“姓郄的!休想!你们村夺去我们山左八十亩好地﹐又如何说?你先归还俺们那八十亩好地﹐再来说这三十亩不迟。”

宋﹑郄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舌战不休。乘云听了半晌﹐已然知晓这争地一事的来龙去脉﹐心中寻思︰一时兴起﹐揽下这烫手的山芋﹐却如何是好?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对郄﹑宋二人道︰“听你二人在此争吵半天﹐在下倒是明白了。实在是你们两村﹐各有不是。在下倒是想问﹐如此争斗下去﹐各有死伤﹐你们两村中乡亲﹐就不伤痛?这样吧﹐你们既不相让﹐不如你们两村所有人尽数点齐﹐一对一相斗﹐斗至最后﹐谁人赢的多就为胜方﹐败方便按胜方所划规矩行事﹐如何?”

乘云话音才落﹐郄﹑宋二人齐齐摇头﹐俱道︰“此法岂不是想俺们断子绝孙?一对一厮杀﹐都是拼了命的打斗﹐谁个保证必胜?”

乘云听了心道︰中吾圈套了。又道︰“这样不行﹐那这样吧。你们两村之人﹐各选百人﹐都来与在下打斗﹐或单打独斗﹐或三两人﹑五六人﹑二三十人﹐但能打着在下一拳﹑一掌﹑一脚的﹐便算赢了﹐哪方赢的次数多便算胜方﹐如何?”

宋员外道︰“壮士﹐双拳难敌四手﹐本村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伤了你﹐却是不好看。”

郄导道︰“只怕壮士临场相让对方﹐本庄岂不输得极冤?”

乘云道︰“在下只赤手空拳﹐如何相让?”

宋﹑郄二人心中电转﹐思想着这争斗已有数代﹐其实苦不堪言﹐实望能有平安相处一日。因此俱点头道︰“就依壮士所言之法。”

乘云道︰“好!只是﹐还有一事须得言明。”

“何事?”宋﹑郄二人齐问。

“如若你们两村之人﹐都打不赢在下﹐又当如何?”

“壮士休开玩笑﹐一百人还打你不倒?”郄导一脸不信地道。

“壮士﹐此事关系敝村之荣辱﹐却不好耍子。”宋员外不无担心地道。

“两位员外﹐且不须问打不打得倒在下﹐先要回答在下﹐如若打不赢在下又当如何?”

郄﹑宋二人面面相觑﹐心下狐疑。

“如何?”乘云追问道。

郄导一跺脚﹐下狠心道︰“好!如若都赢不了你﹐本村就一切依壮士吩咐办!”

“好!宋员外﹐贵庄如何?”

宋员外道︰“既然老棒子村如此﹐本庄也依壮士吩咐办!”

“好!”乘云看看天已入黑﹐道︰“今晚你们且准备人手﹐明日一早便在这两村之中﹐各距四里之处的空地上比试。如何?”

宋﹑郄二人都点头同意。乘云又道︰“为公平起见﹐在下今晚就在那空地上露宿﹐只是不知你们哪位愿意让在下叨扰一顿酒食?”

宋员外道︰“壮士先到本庄﹐自然由本庄招待酒食了。”

郄导道︰“壮士现在本村﹐当然由本村供奉。”

宋﹑郄二人又一阵争吵﹐都不想让对方施恩惠给乘云﹐以免乘云受了恩惠﹐明天“相让”对方。

乘云哈哈笑道︰“二位﹐这样吧﹐你们各给在下二坛酒﹐一只卤鸡﹑一斤熟牛肉﹐如何?”

宋﹑郄二道︰“这个好办!”

次日一早﹐郄导带着一百青壮﹐来到乘云所言空地﹐宋员外也着一百青壮到了。乘云抱拳团团一揖﹐道︰“小宋庄﹑老棒子村的父老乡亲们﹐在下不自量力﹐欲做个和事佬﹐使两村永息争斗﹐因此上摆下这个擂台﹐稍后﹐各位只管尽力出招﹐不须手下留情﹐但打得着在下一拳一掌的便算是赢。”

乘云话音才落﹐老棒子村这边便跳出一人道︰“俺先来会你!”说完﹐哇的一声﹐向乘云疾冲而来﹐一拳便照乘云当胸打到﹐乘云待对方拳头离胸前一寸﹐这才一闪﹐脚下一勾﹐那汉立脚不住﹐向前一扑﹐倒在地上。那汉爬起身﹐拍拍身上尘土﹐摇摇头﹐退回人群之中。

这边小宋庄上见老棒子村人败了﹐哈哈大笑﹐一人冲将上来﹐道︰“且瞧俺小宋庄的来赢你!”摆个架势﹐自个打了几拳﹐这才大喝一声﹐向乘云冲来。乘云一看﹐都是些花架子﹐迎着他拳头来势﹐伸掌轻轻一推﹐那汉子便向后蹬蹬蹬地连退十数步﹐仰天一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汉才爬起来﹐这边老棒子村中已有四人各挥棍棒冲进斗场﹐照着乘云一顿乱棍﹐却见乘云身子一闪﹐早不见了人影﹐四人才觉不妙﹐突觉背后被人一推﹐全都倒在了地上。

小宋庄这边看到老棒子村的人占不了便宜﹐一下子便冲出十人﹐都没拿器械﹐将乘云围住﹐绕着乘云不停地打转。乘云也不理会﹐立在圈中﹐只等对方来攻。转了数圈﹐内中一人忍耐不住﹐趁着转到乘云背后之际﹐悄悄地往乘云背门猛击一拳﹐却见乘云好似浑未察觉有人偷袭﹐拳头都快沾着乘云衣衫了﹐那汉心中暗喜。突然乘向前走了两步﹐那汉这一拳便打了个空。

却听乘云道︰“你这人偷偷摸摸﹐不是好汉﹐且让你吃点苦头。”回身一个扫堂腿﹐那汉便倒在地上﹐抱着双腿﹐雪雪呼痛。乘云更不打话﹐绕场疾走﹐不过片刻功夫﹐早将余下九人尽打倒在地。

这两村青壮﹐一拔一拔地上前与乘云打斗﹐内中没有一个是会功夫的﹐全都是乡下人打架的把式﹐怎奈何得了乘云?连乘云衣角都不曾沾到一下。不到两个时辰﹐乘云将小宋庄﹑老棒子村二百青壮﹐尽数打倒﹐立在空地上﹐哈哈大笑。

宋员外﹑郄导二人何时见过这等场面?直疑乘云乃天神下凡﹐情不自禁﹐对着乘云跪倒﹐郄导道︰“壮士真神人也﹐山野鄙夫﹐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宋员外道︰“壮士如此神威﹐小老儿彻底服了。”

乘云上前扶起二人﹐道︰“两位请起﹐可记得昨晚之诺?”

宋员外道︰“壮士﹐我小宋庄绝不食言。”

郄导道︰“俺老棒子村悉听壮士吩咐!”

“好!宋员外﹐你说老棒子村所占的八十亩好地﹐虽说是好地﹐其实所产粮食还不如你所占的那三十亩良田多﹐因而贵庄这些年﹐实在没亏多少。在下所言不虚吧?”

宋员外道︰“壮士如何得知?”

“昨晚你与郄员外唇枪舌战﹐在下听得分明。”

郄导道︰“此乃实情。”

“如此﹐这三十亩良田﹐你们两家各分一半!那八十亩好地﹐你们两家各占二十亩。如何?”

郄导奇道︰“那余下四十亩好地呢?”

“在下有个想法﹐不知可行否?”

“壮士请说。”宋﹑郄二人齐道。

“你们两家世代争斗﹐众乡亲为此死伤不少﹐家中必然生活艰苦。在下意欲将这四十亩好地充作公地﹐为两家所有﹐所产粮食﹐就分给历年死伤人家﹐也算是为祖上积德﹐为乡亲造福了。”

“壮士如此安排﹐真个福泽万世!小老儿没有异议。就看老棒子村如何了。”宋员外点头道。

郄导道︰“既然小宋庄首肯﹐老夫自然也没有异议。壮士仁德﹐老夫心服口服。”

于是宋﹑郄二人﹐当着两村乡亲﹐当下就击掌为誓﹐今后小宋庄与老棒子村永不为敌。誓毕﹐郄导道︰“壮士﹐且请到敝村稍歇﹐待老夫略备水酒﹐聊表心意。”

“郄兄﹐说哪里话﹐应请壮士先到敝庄才是。”宋员外道。

“宋兄﹐是小弟先提出请壮士到敝村的。理应由敝村侍奉才是。”

“郄兄﹐还是先到敝庄为好。”

宋﹑郄二人正在互不相让﹐乘云道︰“两位老人家﹐不若听在下一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岂不是好?”

宋﹑郄二人听得大喜﹐齐道︰“就依壮士所言。”

正是︰纷争一朝尽冰释﹐只缘巧遇释争人。毕竟乘云所言何事?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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