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方金匮接了药丸﹐放到鼻端上嗅了嗅﹐摇头道︰“此丹虽是解毒灵药﹐却只能镇压得一时﹐并非对症之药。”将丹丸递还给乘云收了。
西门插口道︰“这位先生﹐我家大哥这伤能治否?”
方金匮叹了口气﹐手捻胡须﹐说道︰“难!难!”
怀春急道︰“方世伯﹐你就大施神技﹐好歹救云哥一救吧!”
方金匮道︰“不是老夫不救﹐其实甚难!这位公子所中何毒﹐不甚了了……也罢!老夫就试上一试!”回身对甘开熙道︰“庄主﹐且请安排静室罢。”
甘开熙连忙对鲁同顺道︰“鲁总管﹐快去依方先生吩咐安排。”
不一会﹐鲁同顺回禀道︰“都已安排好了。”
于是西门﹑南宫﹑东方三老扶了乘云﹐与甘开熙﹑方金匮﹑怀春等人跟着鲁同顺﹐来到西厢﹐进了一间房子。西门扶了乘云床上躺好﹐方金匮道︰“庄主﹐各位﹐都请便吧﹐老夫需诊脉施针﹐万勿打扰。”
甘开熙便抱了抱拳道︰“有劳先生了。”带着大伙都退出房外。又教鲁同顺将三老安排在旁边的房间安歇。
方金匮待众人退出后﹐在乘云床边坐了﹐却不诊脉﹐开口道︰“这位公子﹐上下如何称呼?”
乘云道︰“老前辈﹐晚辈姓龙﹐双名乘云﹐前辈便直呼贱名可也。”
方金匮点头道︰“龙公子﹐你且将你如何受伤﹐如何中毒﹐细细说来我听。以便对症下药。”
乘云于是从如何遇见怪人﹐如何较量武功﹐又如何不敌中剑﹐如何受了一掌﹐就连中毒后腿上没了知觉都一一详说了。因觉着自己饥不择食﹐生吞怪虫之举甚是不雅﹐便把吃了那怪蜈蚣的事略去不说。
方金匮听了﹐只“嗯”了一声﹐便把起脉来。良久﹐从袖中拿出一卷物事﹐打开一看﹐却是一排银针。方金匮拿起一支半寸长的银针﹐迟迟疑疑地去左足底涌泉穴上扎了下去﹐用拇﹑中二指轻轻捻动银针﹐却不见乘云有任何反应。方金匮想了想﹐又拿出数支银针﹐在乘云胸前数处扎了下去。下针完毕﹐又把起脉来。
末了﹐方金匮将银针全都拔了﹐收入袖中﹐道︰“龙公子少歇。”言罢独自出房去了。
乘云自觉胸腹间没那么疼痛了﹐不觉就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乘云醒来﹐睁开眼一看﹐房中已然点了灯。却见方金匮面对着墙﹐昂着头﹐手捻胡须在苦苦思索。乘云“嗯啊”一声﹐方金匮便转过头来看着他﹐道︰“龙公子﹐醒来了。”
乘云点点头道︰“前辈辛苦了。”
方金匮摆摆手﹐道︰“龙公子感觉如何?”
乘云道︰“晚辈感觉好多了﹐好象也不疼了。”
方金匮道︰“不瞒龙公子说﹐这是老夫以针灸之法﹐暂时止住痛楚﹐至于医治之法﹐老夫实无把握。”顿了一下﹐走上前扶乘云倚床坐了﹐伸手从床边小几上端起一碗汤药﹐道︰“龙公子且先喝了这碗汤药﹐再进些少饭食﹐然后好好休息﹐明天老夫再来替公子诊治。”
乘云谢了﹐接过那碗﹐一口就把那药喝光﹐但觉其苦无比﹐不觉咂舌道︰“好苦!”
方金匮拱拱手﹐告辞出去﹐却有一婢女﹐提了一个食盒进来﹐却是一大盅白粥﹐一碟咸菜。乘云吃罢白粥﹐倒头便睡。那婢女自收拾了去。
乘云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方金匮早已在房中相候﹐见他醒来﹐便唤来婢女﹐扶乘云起床﹐洗漱一番。方金匮指着案几上的馒头﹑煎饼﹑小米粥﹐道︰“龙公子﹐且请用过早饭﹐再行诊治罢。”
乘云道了谢﹐吃喝起来﹐不一会便把那馒头﹑煎饼﹑小米粥都吃了个精光。婢女收拾碗箸自去了。
方金匮道︰“龙公子食欲大振﹐贵体感觉如何?”
乘云活动了一下身子﹐感觉胸腹好象不再疼痛﹐身上也似有些力气了。便道︰“多谢前辈﹐晚辈感觉好多了。”
“嗯。”方金匮道︰“今天开始﹐老夫且试着以针灸之术﹐辅以药物﹐先将公子体内之毒慢慢拔除﹐是否见效﹐老夫实无把握﹐公子先有所准备。”
“前辈请放心施为﹐晚辈无有不尊。”
“好!你且把上衣褪去。”
乘云依言褪去上衣﹐方金匮便在他身上﹐从头到腰﹐前前后后扎了十数根银针﹐不停地依次以手捻动。
乘云一忽儿感觉浑身似被火烧﹐一忽儿又觉着如被蜂蜇;腹间时痛时胀﹐浑身难受。不一会就出了一身汗。
约过了半柱香光景﹐方金匮拔去银针﹐悉云如释重负﹐深吸了一口气。方金匮递过一方汗巾﹐让乘云擦干了汗﹐穿上衣服﹐又递过一碗汤药﹐让乘云喝了。便教乘云躺下歇息。
不过三数日﹐乘云渐觉腹中不痛﹐精神日见好转。三老﹑怀春天天在门外守候着。
这日﹐方金匮施完针药﹐便道︰“龙公子﹐可以外出走走﹐舒展筋骨。乘云大喜﹐道了谢﹐走出房来﹐却见三老﹑怀春四人迎将上来﹐怀春道︰“云哥﹐大好了?”
乘云笑道︰“不知怎样﹐反正觉着身上有力气﹐也不痛了。”
西门高兴道︰“太好了!咱兄弟几个可以一起喝酒了!”
南宫道︰“不妥不妥!方先生吩咐﹐教俺们不可让大哥喝酒!”
东方道︰“东方不亮西方亮﹐这个赛药王果然厉害﹐这么重的伤都治好了。”
怀春道︰“云哥﹐你关在房中这么多天﹐一定很闷了﹐不如小妹带你到庄中四处走走﹐也好散散心。”
乘云喜道︰“可不是﹐这数天都闷出病来了。”
南宫道︰“大哥此话不妥﹐大哥本就是病人﹐不闷也有病。”
怀春笑道︰“三哥此话大大的妥。走!小妹这就带四位哥哥到庄中游玩。”
四人跟着怀春左绕右转﹐到了庄后河边﹐只见春草嫩绿﹐不知名的花儿开得正好﹐河水潺潺而流。乘云心情大好﹐也不觉疲倦。
走了个多时辰﹐三老却是厌烦了。南宫道︰“这些花花草草没甚好看的﹐不如回房中吃酒的好。”
西门也道︰“三弟所说有理﹐不如回罢。”
东方道︰“大哥不可饮酒﹐你们忘了?”
南宫却道︰“大哥不能喝﹐我们却是能喝。二哥走罢﹐庄主这有好酒﹐俺们便讨上一坛﹐岂不强似这里乱逛?”
怀春道︰“三位哥哥﹐你们要回就自回﹐小妹陪云哥再走走。”
西门﹑南宫见怀春这般说﹐强拉了东方﹐自回房中饮酒去了。
怀春见三老去了﹐正中下怀﹐挽了乘云的手臂﹐道︰“云哥﹐我们再往前走走。”
乘云任由怀春挽着手臂﹐心中甘甜﹐往前慢慢而行。正走着怀春突然指着前面说︰“云哥快看﹐那里有只野兔儿。”
乘云顺着怀春手指处一看﹐只见河边绿草丛中﹐一只灰白色的兔儿正在吃草﹐便道︰“春妹妹﹐你看俺把它逮来给你玩儿可好?”
怀春欢喜地道︰“好!”
二人悄悄走近﹐看看尚有两丈远近﹐乘云拣了一块石子﹐觑得亲切﹐一石子飞去﹐喝声着!那兔儿应声而倒。
怀春奔将过去﹐一把拎起那兔儿﹐道︰“咦?云哥﹐你武功恢复了?莫不是把兔儿打死了?”
乘云笑道︰“打兔儿不须用内力﹐俺这是把它打晕了﹐过一会它就醒来了。”
怀春咯咯笑着﹐抱了兔儿就往回跑。乘云见怀春衣袂飘逸﹐怀抱兔儿﹐如月宫嫦娥﹐娇柔无比﹐不禁触景生情﹐想起师父教的诗经上一首诗﹐不管对不对景﹐低低地吟哦起来︰“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念到吉士诱之时﹐脸上不禁一红﹐看着怀春﹐傻傻地笑着。怀春抱着兔儿﹐跑到乘云跟前﹐开心地望着乘云﹐此时四目交投﹐两人心中如触电一般﹐刹那间﹐种下情根﹐心意就此相通﹐从此便难舍难分了。
和风轻轻地吹着﹐ 二人痴痴地对望着﹐不知过了多久﹐怀春怀里兔儿醒来﹐两腿乱蹬﹐怀春回过神来﹐两颊绯红。此时怀春心中柔情无限﹐低了头道︰“云哥﹐你看这兔儿﹐一定是自己出来玩儿﹐它的伙伴不见了它﹐一定很伤心的﹐不如咱们把它放了吧?”
乘云道︰“好!就放了吧。春妹妹心地真好!”
怀春轻轻地把兔儿放了﹐看着它一跳一跳地跑远了﹐回过头来对着乘云嫣然一笑﹐就如春花绽放﹐把个乘云看得痴了。
怀春挽着乘云手臂﹐倚着乘云﹐把头轻轻靠着乘云手臂﹐也不说话﹐就这样在长满绿草﹑开满野花的小河边上﹐默默看着流水﹐陶醉在春风中。
天色渐渐暗了﹐却听得珊瑚的声音远远地叫道︰“小姐……小姐……”
怀春极不情愿地动了动﹐道︰“云哥﹐珊瑚寻来了﹐你身子还没好利索﹐不宜太累﹐咱们还是回去吧。”
乘云嗯道︰“好。”
二人并排而行﹐怀春叫道︰“珊瑚﹐我在这呢。”
珊瑚听得怀春声音﹐飞跑而来﹐喘着气道︰“小姐﹐叫我好找!原来与龙公子在这里。”
“你慌张什么?这是在家﹐又有云哥陪着……”
“不是小婢慌张﹐是方先生要找龙公子治伤……”
怀春笑道︰“你看﹐顾着玩儿﹐都把这事给忘了。”
三人相跟着回到西厢房﹐方金匮早已在相候。怀春与珊瑚别了乘云﹐自回闺房。
房中桌上早已摆了饭菜﹐方金匮先让乘云吃了晚饭﹐然后道︰“龙公子﹐今日感觉如何?”
乘云道︰“前辈﹐晚辈今日一整天没有疼痛了。感觉甚好。”
“嗯﹐那就是说老夫针灸及药物可以压制得住毒性不发作了。”
“压制?”
“是的﹐老夫并无解毒之良策﹐只可暂将毒性压制﹐再除图解毒良策。”
“原来如此!”乘云暗忖﹐只要能制压毒性不发﹐日后回至师门﹐再由师父医治﹐不失为最佳之法。
方金匮依前一般﹐针灸毕﹐让乘云喝一大碗汤药﹐然后让乘云躺下睡去。
自此一连数日乘云在方金匮医治下﹐腹痛渐次消失﹐人也精神多了。
这日﹐三老正在乘云房中聊着﹐只见珊瑚前来﹐道︰“龙公子﹐三位前辈﹐庄主有请。”
乘云站起身道︰“有劳珊瑚姑娘。”便招呼了三老﹐跟着珊瑚出了房门。
珊瑚领着乘云四人﹐穿过回廊﹐左转右转﹐到内堂一个会客大厅里﹐只见甘开熙已然坐在主位上﹐怀春﹑方金匮也都在座。一个公子模样的后生站在甘开熙身后。
那后生年约二十出头﹐头上一条蓝色绸巾扎了头发﹐眉头深锁﹐双目迷茫。穿一身蓝色紧身练功衣裤。
甘开熙见乘云等人进来﹐立即站起身来相迎﹐道︰“龙公子﹐身体可已大好?”
乘云抱拳施礼道︰“甘庄主﹐承蒙庄主厚爱﹐方前辈倾力施为﹐在下已然大好了。”
“好好!来来来﹐龙公子﹐老夫给你介绍一下。”手指那蓝衣后生道︰“这位是老夫故人之后﹐姓陈名嗣汉。嗣汉﹐快过来与龙公子见礼。”
那后生趋前﹐抱拳向乘云道︰“在下陈嗣汉﹐见过龙公子。”
乘云也抱拳道︰“小弟龙乘云﹐见过陈大哥。”
那陈嗣汉见过礼后﹐竟然就退到甘开熙身后﹐不再说话。
乘云略显尴尬﹐却听甘开熙哈哈一笑道︰“龙公子﹐听先生言道﹐贵体渐有起色﹐精神不错。那日公子病急﹐这接风酒都不曾吃得﹐今日先生恩准﹐说公子可以喝酒了。因此﹐今日就在此摆下接风酒﹐一来感谢公子相救小女之恩﹐二来贺喜公子病体得愈﹐三来老夫得识当今英雄才俊﹐一举三得之事﹐各位以为然否?”
乘云道︰“庄主有命无所不从。”
东方喜道︰“大哥复原有望﹐可喜可贺。”
不一会﹐鲁同顺带着七﹑八个家丁﹐在客厅中摆了一桌酒席﹐甘开熙主位坐了﹐却教乘云﹑陈嗣汉左右坐了。方金匮未位相陪﹐怀春挨着乘云坐了。三老坐了余下三个位子。只见桌上八﹑九个菜﹐无非是些鸡鸭猪羊牛肉之类﹐虽无甚特别﹐却也水陆具备。
甘开熙举起酒杯道︰“龙公子﹑三位前辈﹐小庄这些天来招待甚为不周﹐老夫先自罚一杯陪罪。”
说完自饮了一杯﹐鲁同顺立即便替他添满酒杯。乘云道︰“庄主劳心劳力﹐照顾有加﹐何来不周之说?”
甘开熙摆摆手﹐又道︰“今日龙公子病体渐愈﹐可喜可贺﹐来来!大伙一起干了这杯!”说完端起酒杯来。众人也都举起酒杯﹐一齐干了。
甘开熙又端起酒杯道︰“龙公子﹑三位前辈﹐日前小女得列位援手﹐免去被掳之厄﹐本庄上下﹐莫不感激莫名。请满饮此杯。”
四人都饮了﹐乘云道︰“些须小事﹐庄主一再提及﹐在下等不觉汗颜了。江湖同道﹐理应相助﹐今日相识﹐就是一家人了﹐就请庄主以后勿再提起了。”
怀春插口道︰“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甘开熙道︰“好!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公子的事就是本庄的事。来!大伙满饮此杯!”
甘开熙放下酒杯又问道︰“龙公子﹐尚未请教师从何人﹐可否见示一二?”
乘云道︰“回庄主﹐在下乃齐云山门下弟子﹐家师便是江湖人称‘神剑游龙’的草先生。”
“哦!”甘开熙睁大双眼﹐惊道︰“就是当年独力于泰山之巅﹐搏杀黑道魔头黑煞令主的草先生!”
“正是家师。”
“令师名动江湖﹐江湖之上﹐谁个不识哪个不闻?今得见草先生高足﹐实在是老夫三生有幸。”甘开熙听得乘云乃当今武林中尊崇无比的草先生入室弟子﹐便有心结纳﹐着实恭维了一番。
乘云道︰“庄主谬赞了﹐家师常自称平凡人﹐教弟子谦恭平和﹐不可恃武欺人。听小姐言道﹐庄主也颇识武功﹐不知庄主可愿见示?”
甘开熙道︰“老夫所学不过江湖粗浅功夫﹐怎可与令师相比?说出来没的羞煞人。”
乘云听甘开熙言下之意﹐无意透露师承﹐也就不便再问﹐转而向方金匮道︰“这些日子前辈悉心医治﹐晚辈铭感于心﹐现借花敬佛﹐敬前辈一杯。”
方金匮道︰“龙公子勿客气﹐凡遇疑难之症﹐医者无不窃喜﹐皆欲手到病除而后快。老杇得遇公子奇症﹐正是心痒难搔﹐见猎心喜﹐实为可遇不可求也。”
二人对饮了一杯﹐乘云方才坐下﹐甘开熙便向陈嗣汉道︰“世侄﹐龙公子乃武学高人﹐你可多亲近亲近﹐也好就近请益﹐若得龙公子指点一二﹐终身受用无穷。”
陈嗣汉便站起身来﹐向着乘云不冷不热地道︰“龙公子﹐在下敬你一杯﹐请!”
乘云见他冷淡﹐也就客气地道声“请”把酒干了。
怀春道︰“爹﹐云哥伤才好了点﹐就不要让他喝这么多酒了。”
西门这才找到插话的空儿﹐道︰“对对﹐大哥的酒﹐俺替他喝了。”
甘开熙道︰“你看﹐光顾着高兴﹐把这事给忘了。龙公子﹐还是少喝吧。”
正说着﹐一个庄客模样的人跑进来道︰“鲁总管﹐快来!庄外有二人打起来了。”
鲁同顺神情一震﹐甘开熙道︰“鲁总管﹐去看看什么人在此滋事﹐好生劝走就是﹐别扰了我们吃酒。”
“是!老爷﹗”鲁同顺恭声道﹐转身便奔了出去。
甘开熙道︰“来来﹐咱们喝咱们的酒﹐这偏僻之地﹐有人打架斗殴﹐也是常事﹐没的扰了咱们的兴。”
众人不再为意﹐继续吃喝起来。又喝了数杯酒﹐鲁同顺回转﹐对甘开熙耳语几句﹐甘开熙可道︰“有这样的事?走!去看看。”
于是站起身来与鲁同顺向门外走去。怀春道︰“云哥﹐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去。”拉了乘云的手臂﹐跟着甘开熙身后就走。众人好奇﹐也都跟着出了客厅。
众人快步出了庄﹐远远地看见有二人正在相斗。大伙走到那小桥前﹐立在桥中间﹐看那二人相斗。
只见一人年约二十有五﹐一身青色衣衫﹐披一件青色披风﹐刀眉圆眼﹐长脸宽额﹐脸透戾气。手持一柄方节鞭﹐使得虎虎生风。
另一人也约莫二十三﹑四年纪﹐头发随意绾起﹐浓眉大眼﹐脸皮微黄﹐身材硕长。穿一领蓝布长衫﹐足蹬快靴。背上背着一个奇形布囊﹐显然是一件奇形兵器﹐手拿一把环首刀﹐凝神以对﹐却很少出招。
乘云一见﹐啊了一声。南宫口快﹐道︰“咦?大哥﹐那不是客栈中见过的后生吗?”
乘云示意噤声﹐道︰“俺们先看热闹﹐万事有庄主作主哩。”
众人皆不作声﹐驻足而观。只见那蓝衫后生环首刀一挥﹐向前一步﹐照直一刺﹐没有任何花架式﹐便破了青衣后生的一招子牙打神。二人一个快打一个慢接﹐斗了十七八合。
却听甘开熙扬声道︰“二位壮士稍歇﹐老夫乃本庄庄主﹐有话相询。”话声不大﹐却是每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显是以内力将话语送出﹐内力显见深厚。
那二人闻言﹐俱各停手﹐抱拳为礼﹐却不说话。甘开熙道︰“这位少侠使得好刀﹐只是武林中似无人使这种兵刃了﹐不知可否见示师门?”
那蓝衫后生道︰“此乃家传兵刃刀法。见笑了。”
甘开熙又转向青衣后生道︰“这位公子可是姓张?适才所使﹐可是闻家三十六路鞭法?”
青衣后生道︰“庄主果然好眼力﹐在下所使正是闻家鞭法。敢问庄主如何得知在下姓张?”
甘开熙不答反问︰“张公子可是江南苏州张家?”
“正是苏州张家﹐庄主是……?”
“哈哈……既是苏州张家﹐那就是自家人了。张公子﹐令尊没有提到过老夫吗?老夫姓甘﹐贱号开熙。”
“原来是甘世伯﹐家父多曾提起﹐原来世伯在此。小侄天佑﹐拜见世伯。”说着便拜将下去。
甘开熙一把扶了﹐道︰“贤侄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此处不是说话处﹐且请到庄上说话。”
张天佑站起来﹐垂手道︰“是。”
甘开熙转向那蓝衫后生道︰“这位少侠﹐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可否见示?”
“在下姓禤﹐双名而立﹐世居开封。”
甘开熙问道︰“两位为何在此相斗?”
禤而立哈哈一笑道︰“因要过此小桥﹐进庄讨碗水喝。不想这位兄台意欲争先。因此互不相让﹐继而动起手来。”
甘开熙也笑道︰“些须小事﹐并无深仇大恨。所谓不打不相识﹐老夫今日做个鲁仲连﹐为你二人开解了去﹐再同到小庄喝一杯如何?”
禤而立道︰“庄主美意﹐在下无有不从。”
张天佑瞟了禤而立一眼﹐这才面无表情地道︰“小侄唯世伯之意是从。”
甘开熙道︰“来来来﹐老夫替两位引见一下。”自乘云﹑三老﹑方金匮﹑陈嗣汉直到怀春﹑鲁同顺﹐都介绍了。禤而立一一抱拳为礼﹐而那张天佑甚为倨傲﹐昂着头﹐只嗯嗯地胡乱应着。直到介绍怀春时﹐张天佑两眼放光﹐满脸堆下笑来。
鲁同顺前面带路﹐甘开熙领着众人往回走着﹐张天佑却故意走慢两步﹐与怀春并排而行。
到得客厅﹐甘开熙教鲁同顺换过碗箸﹐再添酒菜﹐团团地坐了喝酒。酒过三巡﹐甘开熙问张天佑道︰“贤侄﹐此次到西北有何贵干?”
张天佑道︰“世伯﹐此次小侄奉家父之命﹐一来外出游历﹐二来也想前来拜会世伯﹐不想世伯华庄在此﹐小侄竟然不识﹐差点闹出笑话﹐还望世伯原宥。”
“哪里哪里﹐小庄所在偏僻﹐与世无争﹐贤侄一时不识﹐也不为奇。这位龙公子﹐乃当世大侠草先生高足﹐贤侄可多亲近亲近。”
张天佑只哦了一声﹐便转头去向怀春攀话。乘云见他无意相谈﹐便向禤而立道︰“禤兄﹐那日客栈中相遇﹐实有心结纳﹐只是当时病急﹐怱怱起程﹐却好兄台今日现身此处﹐正好与兄台相识。”
“当日见公子气度不凡﹐在下也是有心结交的。只是公子行踪怱怱﹐又没个由头﹐差点就失之交臂了。”
怀春道︰“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识﹐无缘对面不相识。两位大哥﹐正应同饮一杯。”
乘云﹑禤而立哈哈一笑﹐齐道︰“理应同干一杯。”
乘云见禤而立豪爽﹐甚对脾气﹐便道︰“禤兄﹐俺们一见如故﹐往后就直呼贱名乘云好了﹐免去了许多繁文缛节﹐不知禤兄意下如何?”
禤而立立即就道︰“好!正有此意!以后兄弟就叫我而立可也!”
乘云道︰“吾兄年长﹐小弟以后便叫你立兄吧。”
“乘云!”
“立兄!”
二人对视﹐哈哈哈大笑﹐举起杯来﹐连尽三杯。甘开熙道︰“可喜可贺﹐两位少侠兄弟相识﹐来来﹐各位同贺一杯!”
众人一齐举杯﹐都干了。是晚尽兴而散。怀春把乘云送至房中﹐这才与珊瑚自回闺房。
次日一早﹐方金匮施完针用过药﹐怀春便来陪乘云说话﹐怀春道︰“云哥﹐今日天色甚好﹐咱们就去那假山亭中走走可好?”
乘云道︰“好!春妹妹说的地方﹐一定好。”
二人到了那亭子中坐地﹐只见亭子三面花木青葱﹐一面临水﹐半亩大小的池子里﹐游鱼可见。
怀春道︰“云哥﹐你看昨天二人打斗﹐谁的功夫好些?”
乘云笑道︰“若论招式﹐自然是张公子的纯熟紧密﹐只是张公子心浮气躁﹐难有进境。立兄虽招式不多﹐却无花巧﹐每一招都是攻敌之必救﹐虽未见立兄尽展所学﹐但恐立兄深藏不露﹐还有别的功夫﹐也未可知。”
“立兄还有别的功夫?云哥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见他背上一个背囊﹐里面必是一件奇形兵器﹐立兄真功夫﹐恐怕就在这件兵器上。”
“哦……”怀春顿了一下﹐又道︰“云哥﹐你看张公子这人怎样?”
“张公子?很好呀。”
“好什么好?我看他心术不正。”
“怎么不正?对了﹐令尊与张家早就相识了?听庄主之言﹐似乎还是世交?”
“这就不清楚了﹐没听爹爹说过﹐只记得小时候有个姓张的叔叔来过﹐说是江南什么地方的。还要带俺去江南玩儿呢。对了﹐云哥﹐江南在什么地方?好玩吗?”
“俺也没去过江南﹐只听俺师娘说过﹐那江南一片锦绣﹐物华天宝。特别是有一个西湖﹐美得不得了﹐闻名天下的美景就有︰曲院风荷﹑花港观鱼﹑三坛印月﹑断桥残雪等等。连大文豪苏东坡都曾赋词赞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怀春听得悠然神往﹐道︰“如此美景﹐便在那里住上一世﹐该有多好。”
乘云道︰“等俺伤好了﹐咱们就去那江南游玩一遭﹐好不好?”
“好!云哥﹐你快点治好伤﹐咱们就去那西湖﹐寻一处风景绝佳之处﹐就此结庐而居﹐与世无争﹐该有多好!”
乘云嗯嗯地猛点头﹐不知不觉﹐二人依偎在一起。和风吹着亭中一对璧人﹐水中倒影着一双佳影。
晚上﹐方金匮依时前来施针用药﹐事毕﹐方金匮道︰“龙公子﹐这十数日用药﹐公子体内毒性已然压制住了﹐只是老杇苦于找不出毒药是何物﹐不能清除。奈何?”
乘云道︰“只要毒性不发作﹐已然甚好。至于清除余毒﹐前辈想到良策再行医治不迟。”
方金匮不再说话﹐叫拾了药囊自去了。乘云掩了房门﹐坐在床上﹐暗思道︰毒性既不发作﹐不如练一下功﹐看看如何?
想罢﹐盘膝坐好﹐五心向上﹐意守丹田﹐良久﹐丹田中却一如既往﹐空空如也﹐一点真气也无。乘云练功无效﹐只索罢了﹐倒头便睡。
次日一早﹐方金匮施针用药罢﹐禤而立前来探访﹐二人寒喧了几句﹐禤而立便动问道︰“乘云兄弟﹐你这伤是……?”
乘云苦笑道︰“立兄﹐说来话长﹐也甚是丢脸。”于是便把如何杀鞑子﹐救了郑家铺乡亲﹐又如何独自外出巡视﹐不合误入荒谷﹐遇见怪人﹐被那怪人刺了一剑﹐打了一掌。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禤而立听罢道︰“兄弟遭此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乘云道︰“福倒是未见﹐但性命是捡回来了。只是功力不复﹐半点真气也无。对了﹐待小弟伤情稍好﹐立兄不如便与小弟一起﹐前往白虎堂﹐一起抵御鞑子﹐可好?”
禤而立道︰“好极!愚兄左右无事﹐正可随兄弟同行。”
“立兄﹐小弟听师父谈论天下武功兵器﹐曾言﹐兄台所使兵刃﹐乃汉时战阵中常用兵器﹐纤长挺直﹐锋利剽悍﹐乃近身相搏之利器。至唐之后﹐化为伏刀﹑障刀﹑横刀﹑陌刀等形式。时至今日﹐其招式早已失传﹐不想今日得见﹐实是平生一大佳事。”
禤而立道︰“兄弟﹐据家祖曾言﹐愚兄先祖便是汉时兵卒﹐累功至裨将﹐此后便传下此刀及刀法﹐其法并无繁复﹐只有六式﹐没有变化﹐简单而实用。”
“家师略有所述﹐却也不甚了了﹐今听立兄所说﹐大长见识。不过家师曾言﹐环首刀之威力﹐须有一样兵器相辅﹐方能尽显。”
“哈哈﹐令师果然是当今武林第一人。不错﹐环首刀虽强悍无匹﹐但须以钩镶相辅﹐方能攻防有据﹐杀敌于倾刻。” 禤而立说着便解下背囊﹐取出一件奇形兵器﹐乘云接过一看﹐只见那钩镶长约二尺余﹐弓状﹐两头各有一锐钩外弯﹐中间为一小型盾牌(钩镶)﹐盾后有把手。盾前有一突出尖锥。
乘云细细看了一回﹐却不知何用﹐禤立便道︰“汉刘熙注有《释名‧释兵》说︰‘钩镶﹐两头曰钩﹐中央曰镶﹐或推或镶﹐或钩或引﹐用之宜也。’镶用以推挡击刺﹐实为盾牌﹐钩用以钩束克制敌方兵刃﹐以利己方兵刃劈刺﹐无论长兵短刃﹐皆可应付自如。”
乘云赏玩再三﹐称羡不已。道︰“果然是件神兵。”
二人兴致甚高﹐谈论枪棒拳脚﹐不觉快到午饭时间。却见怀春气嘟嘟地走将进来﹐也不说话﹐一屁股坐在椅上。
乘云奇道︰“春妹妹﹐谁惹你生气了?”
怀春噘着嘴道︰“还有谁?就那个讨厌的张公子!”
乘云奇道︰“张公子怎样了?”
怀春“哼”了一声道︰“那张公子一大早就来拜访﹐说东说西的﹐纠缠了一早上﹐烦死了。”
“张公子初来庄上﹐礼貌拜访﹐也是应当的。”乘云开解道。
“什么礼貌拜访?那张公子吹嘘他张家在江南如何富可敌国﹐如何锦衣玉食﹐就好象他家是皇亲国戚一般。哼!谁稀罕!”
禤而立插话道︰“那张公子华衣锦服﹐傲气冲天﹐说不定真个家中殷实﹐也未可知。”
怀春哼了声﹐一脸不屑的样子。乘云道︰“话不投机﹐却也是烦。后来春妹妹如何脱身?”
怀春道︰“后来﹐亏得嗣汉哥来送鲜果﹐这才打发了那张公子走了。”
乘云道︰“好了好了﹐春妹妹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不如今日俺们就在这里小酌如何?一来替妹妹解闷﹐二来认识了立兄﹐还没好好地畅饮一番。”
怀春听得乘云这样说﹐转嗔为喜﹐道︰“好!我这就吩咐珊瑚﹐叫厨下备好酒菜﹐好好陪云哥喝几杯。”
怀春刚走﹐却听得门外西门﹑南宫在大声地争吵着“不通不通”﹑“不妥不妥”。三老走将进来﹐西门大声道︰“大哥﹐你来说说﹐这到底通不通?”
乘云望了一眼禤而立﹐笑道︰“二弟﹐有什么不通?”
南宫却抢着说︰“大哥﹐那日那张公子使了一招投鞭断流﹐对不对?俺就说应用一招水来土掩相应﹐二哥偏说不通。”
西门道︰“不通就是不通﹐应用隔岸观火才对!”
东方接口道︰“你二人都不对﹐应用雨打芭蕉才对。”
南宫道︰“四弟﹐你这招更是不妥。”三老不等乘云“评理”﹐自己倒先自不通不妥地吵将起来。
乘云笑道︰“三位老弟﹐不管通不通﹐妥不妥﹐有酒喝有肉吃﹐你们还通否妥否?”
西门道︰“哪来酒吃?”
禤而立道︰“三位前辈﹐适才乘云兄弟要在这里与在下小酌﹐不知三位前辈有无兴趣同饮?”
东方道︰“有酒喝当然好极﹐不强似二位哥哥拌嘴?”
正说着﹐怀春带着珊瑚﹐领着七﹑八个家丁﹐扛桌椅﹑搬酒坛﹑提食盒﹐走了进来。怀春道︰“二哥﹑三哥﹑四哥﹐你们正好也在﹐省的小妹到处去找你们。快快坐下﹐俺们开心吃酒。”教家丁们摆好桌椅﹐端上酒肴﹐然后团团坐了。挥手让众家丁退下﹐只留珊瑚侍候。
怀春教珊瑚给每人酒碗里筛满了酒﹐道︰“云哥﹐二哥﹑三哥﹑四哥﹐禤大哥﹐自云哥来庄上疗伤﹐俺们还没这样喝过酒。今日云哥与禤大哥相识﹐又且伤情日见好转﹐正当痛饮一番﹐以示庆贺。”
禤而立道︰“多谢小姐美意﹐如此说来﹐正当浮一大白。”
乘云﹑三老齐道︰“好!干!”
这六人自在吃酒﹐至晚方散。
又早过了三数日﹐这日乘云吃过早饭﹐静等方金匮前来施针。只见方金匮与甘开熙一齐走进房来﹐后面跟着怀春﹑陈嗣汉﹑张天佑以及三老。
甘开熙道︰“龙公子﹐精神日好﹐老夫今日无事﹐也来看看方兄如何诊治。”
乘云一一抱拳道谢﹐道︰“全赖庄主庇佑﹐仰丈方前辈神技﹐在下才有今日﹐请受乘云一拜。”
甘开熙道︰“龙公子这是说哪里话?公子救助小女之恩﹐老夫尚未报答万一﹐些须小事何谢之有?”
“庄主客气了。方前辈﹐不知小子这伤症﹐是否已有良策?”
方金匮拈着须﹐沉吟半晌﹐这才道︰“龙公子﹐老杇这些日子以来﹐无日不思虑如何破解这毒症﹐只可恨老杇学艺不精﹐已然无计可施。此外﹐公子经脉阻绝多日﹐此时便有绝世内功之人﹐也难替公子打通经脉﹐唉……”
“什么?”乘云颤声道︰“前辈言下之意是晚辈这……这……”
甘开熙走前一步﹐以掌抵着乘云命门﹐稍一发功﹐只一会儿﹐便收掌﹐道︰“先生﹐果然如此!”
乘云闻言﹐脸色煞白﹐颓然坐下﹐脑中一片空白。待得回过神来﹐甘开熙﹑方金匮等人早已走了﹐只剩三老及怀春尚在房中相陪﹐禤而立不知何时也来到房中相陪。
乘云望着三老﹐有气无力地道︰“俺这武功真个……真个废了?”
三老﹑怀春﹑禤而立五人面面相觑﹐都不作声﹐怀春只是垂泪。过了一会﹐东方道︰“大哥﹐令师不是天下神医吗?这方老儿治不了﹐令师一定治得了!”
西门立即就道︰“对对对!俺看这方老儿就没什么真本事。”
南宫道︰“大哥﹐不若俺们这就起程﹐星夜赶回大哥师门﹐请令师出手﹐必定手到病除!”
乘云苦笑道︰“武功尽失﹐这天下有听过还能治的?”
禤而立道︰“乘云贤弟﹐且勿悲观﹐令师既有神术﹐必有良策。再说是否武功尽失尚在斟酌之中。东方前辈说的好﹐咱这就起程﹐回转尊师门才是上策。”
众人相议﹐便要辞了甘开熙回转师门。
正是︰温柔乡中日月短﹐不知自身祸事来。毕竟乘云武功能否恢复﹐且看下回分解。
上一篇文章:《御寇群英录》 第六回 救弱女三老显神通 甘家庄乘云疗毒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