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八四,八五年的光景吧,有一天我在订阅的《读者文摘》中看到了一篇散文,题目叫作《西风不识相》,内容是说有个中国台北女孩出国读书前,父母教她在国外要牢记自己是中国人,要有中国人的教养,凡事忍让,吃亏是福,万一和人有了争执,千万不要和人家争,退一步海阔天空……

     女孩照此办理的结果是,西方人得寸进尺,女孩很快成了众同学欺负的对象:房间不再轮流值日,成了中国女孩的“专利”,每天要接送电话,帮同学洗衣熨衣,成了大家呼来唤去的奴仆,更可气的是自己漂亮的衣服成为公用,谁都可以打开衣柜穿走,尽管她得到大家的赞誉和喜欢,但她感到没有了自尊和自我,感到屈辱和压抑……

      终于有一天,在被大家欺负到忍无可忍之际,她“金猴奋起千钧棒”,在宿舍大造其反,从此反倒赢得了大家的尊重,这使女孩认识到:这个世界上,有教养的人,在没有相同教养的社会里,反而得不到尊重,一个横蛮的人,反而可以建立威信……,当然,这次的“黄帝大战蛮尤”,的第一个回合,这个台北女孩大胜,从此,这个女孩不再去想父母叮嘱的话,而是在不属于自己的国度里,化作一只弄风白额大虎,变成跳涧金睛猛兽,在洋鬼子的不识相的西风里,做了一回真正黄帝的子孙。

      作者用活泼轻松幽默潇洒的语言,把东西方文化的不同,碰撞后的矛盾现象,展现的淋漓尽致。我在捧腹大笑之后,看了看作者的名字:《三毛》,从此我记住了三毛这个名字,并一下子爱上了她,成为她的超级铁杆粉丝,我到处寻找三毛的作品,买她的书,读她的书,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三毛,而我的书架上也一天多似一天的摆满了三毛的书,《撒哈拉故事》《梦里花落知多少》《雨季不再来》《哭泣的骆驼》《稻草人手记》……我沉浸在三毛写的故事里,痴迷在三毛的世界里,一天哭哭笑笑,和三毛同喜同悲。

       起先我仅是喜欢她率真洒脱的文笔,喜欢她机智,风趣,闪光的文采,迷恋她的故事,为她的感情执着感动,但很快我的兴趣就开始转向作者本人,开始追寻三毛的足迹,追寻那一颗浪漫悸动的心……

      以后我知道了三毛本名叫陈平,知道她1945年出生在四川重庆一个叫黄角桠的地方,而且还知道当地的孩子们唱的民谣竟然是:“黄角桠,黄角桠,黄角桠下有个家,生个男儿会打仗,生个女儿写文章”。1949年,三毛随父母飘洋过海,来到了风雨飘摇的台湾岛,开始了她不凡的一生。

       三毛的一生,充满了传奇,浪漫和不幸, 她不满二十岁独闯天下,先是只身去西班牙首都马德里,继而在乔治桑住过的一个岛屿上做了三个月导游,后又飞往德国,美国求学。她渡海飘洋,在人世间浮沉飘荡,她浪迹天涯,足迹踏遍了波兰、南斯拉夫,丹麦、瑞典、挪威,南美洲,当然还有最经典的非洲撒哈拉大沙漠。她从自闭而流浪,从热情洒脱而哀伤抑郁,大起大落的感情上的反差,使三毛的生活像一支感情复杂的咏叹调,一会儿是潇潇春雨,一会儿是飘飘落叶,一会儿热情奔放,一会儿冷若冰霜,特别是她的毫无症兆的突然自谥辞世,让世人对三毛的一生更感扑朔迷离……

         作为一生挚爱和关注三毛的我,悲痛之余是大彻大悟,我敢说,我读懂了三毛,三毛的自杀,是她的宿命,是性格使然,三毛一生渴望轰轰烈烈的爱情,渴望被爱渴望真爱,她追求理想的童话般的爱情,渴望做一个被人呵护的小女人,而她展现在大众面前的却是一个有爱心,有社会责任感,事业成功的女强人形象,她被爱她的读者追着写新书,她不停的跑来跑去作讲演,她被记者们围着采访,她被文艺界评论界李敖、马中欣之辈抨击……而这一切,不是三毛想要的生活,她累了,她太累了……她江郎才尽,她爱情幻灭,想想看,三毛是那么崇尚自由追求自由的人,如今一切己成为不可能,那么“不自由,毋宁死,”于是她在绝望之际,选择了自杀,来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三毛的死是一种解脱,显示了自爱和自尊。

        三毛自杀的第一个原因是爱情的幻灭:三毛的爱情生活是曲折坎坷的,当她留学归来开始第一次的火一般炽热的初恋时,男友突然去世,倍受打击的她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出走非州大漠撒哈拉,和西班牙男友后来成了她的丈夫的荷西开始了一场惊世骇俗,感天动地的爱情生活,这是她一生最最幸福的时光,她在荷西热烈谆朴的爱中,终于成为一只依人小鸟,过上了她一直期盼的“为他梳洗打扮,为他烧茶煮饭”的幸福小女人的生活。

       而这一段时光也是她创作的鼎盛时期,她文思泉涌,创作了著名的《撒哈拉的故事》《稻草人手记》《哭泣的骆驼》《温柔的夜》等等,由此可见,爱情才是三毛写作的源泉

      不幸的是,六年之后,荷西在爱琴海潜水丧生,这次打击对三毛来说是致命的,从此她产生了“但愿永不回到世上,旅程在此了断”的想法。荷西死后,三毛把自己禁固在西班牙大加纳利岛上,过了一段隐居生活,在这个天之涯海之角的岛上,三毛的心荒凉如死,这让爱她的父母和读者痛心疾首,一年以后,在双亲的关爱下,三毛终于走出了阴影,她回到了台北父母身边。

       当然在这之后,三毛仍然追求过爱情,但不是碰到骗子,就是太过平庸市俗。三毛对爱情的太过理想化,导致她的梦幻屡遭破灭。三毛后来热烈的爱上了情歌之圣王洛宾,她陶醉在王洛宾创作的美好缠绵的爱情歌曲的意境中,在幻想中(或说幻觉中)编织了这个美丽的爱情之梦,可当她冲破世俗的眼光和重重阻力来到七八十岁的老翁王洛宾面前时,她绝望了,王洛宾并不是她幻想中的浪漫情圣,而是一位被岁月磨砺,历尽沧桑、拘谨枯燥又带有浓厚的大陆党政干部色彩的一位老者,于是幻想中的三毛终于梦醒,终于绝望,她带着一颗破碎的幻灭之心返回了台北,她追遂爱情的脚步自此打住,对爱情她不再奢望继而心如死灰……

        三毛的第二个死因,我以为是江郎才尽:自从她的爱人荷西走了之后,三毛再没写出过那么潇洒动人的作品,尽管她又游走了南美州,写出了《万水千山走遍》以及陆续出版了《梦里花落知多少》《送你一匹马》《倾城》等,但我的感觉是大不如前,那种温暖,快乐、纯情,自我的感觉已荡然无存,那个率真,任性,幽默,洒脱的三毛已不见了踪影,而万水千山走遍也只能算是个游记,一种寂寥,落寞、哀婉,悲凉的情绪一直潜藏在三毛后期作品的字里行间中,令热爱她的读者,比如我,难过又心疼。特别是她的《送你一匹马》《谈心》《随想》等,我认为己经近于枯燥乏味了……

         当然最后她又倾其心力写了“滚滚红尘”的电影剧本,企图重振雄风,但据说她的故事原型是张爱玲和汉奸胡兰成的爱情,大家都知道,张爱玲也是爱情至上的女子,她不顾一切的爱上了胡兰成,但胡兰成却是个既没有民族气节又极度花心的文人,以这样两个人的爱情为蓝本,再怎么风花雪月,再怎么缠绵悱恻,读者也是难以接受的(在此声明我没看过滚滚红尘的剧本),所以此剧本遭到海峡两岸读者和舆论界的猛烈抨击。电影拍出之后,主演秦汉和林青霞双双获台湾金马奖影帝影后,独三毛一人落寞而归!

            三毛没有逃脱名作家名女人的生活,这也是我替三毛惋惜的一个原因,三毛终于没有脱俗,她头顶名作家名女人的光环,到处讲课,到处演讲,到处访问,到处拜访社会名流,……她被鲜花和掌声所累,她被卷进了名利市俗的漩涡,她过着她不想过不愿过的生活,逐渐的她失去了自我,她再没有了她创作依赖的生活源泉,她的心渐渐枯竭,面对热爱她期待她的千百万读者,她无法面对,她只有选择自杀,解脱……

            以上的遭遇造成了三毛心灵上极度的孤独和寂寞,父母只能给予三毛生活上的关心和慰籍,无法理解三毛内心的感受,而三毛也不愿让年迈的双亲为自己担心……,三毛没有爱人,没有可以给她温暖呵护的“绿颜知己”,也没有真正可以倾情相诉,理解自己爱护自己,有生死之交的女性朋友……三毛的心结有谁解?三毛的悲苦向谁诉?而好强而自尊的三毛,又不肯向外界流露出自己内心的脆弱,她努力的把自己的坚强,光鲜靓丽示人,更可悲哀的是三毛本就不漂亮,这时候连外表的光鲜靓丽也没有了,无怪乎尖酸刻薄的李敖讥损她“如果三毛是个美人,也许她可以不断的风流余韵传世,因为这是美人的特权,但三毛显然不是,所以她美丽的爱情故事,是她本人不胜负荷的,所以只有一命归西了事!”。

          无数人对三毛的死给予了非议和遣责,只有我,我认为我理解三毛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寂寞,只有我赞赏她的选择,因为我爱三毛,我情愿让三毛尊严的离世而不愿让她在功利世俗的浊世中艰难苟活!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浊陷渠沟……

           有一件离奇的事我一直无法解释,那大约是一九九零年的一个秋天,我在五棵松的大街上赶路,一个报童大声的叫卖“新闻新闻,台湾著名女作家因病离世”,我头脑轰轰的买了一张小报,走到一个清净的地方,迫不及待的坐在马路边的台阶上看报,内容是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三毛死了,死于癌症,我抑制不住心里的难过,在萧瑟秋风里呜呜咽咽哭了一场,后来才知道,我的眼泪早流了半年多,三毛在半年后的一九九一年一月四日凌晨自杀身亡,但是这小报又是怎么回事?三毛,会不会你知道大陆有个懂你爱你的妹妹,一个铁杆粉丝,冥冥之中来给我报信儿?这是我一直不能解释清楚的一个迷。

            亲爱的三毛,你曾经说过:“天空没有飞鸟的痕迹,而我己经飞过。”可是我要告诉你三毛,,谁说你没有痕迹?你给女孩子们留下了多少快乐,你的率真,洒脱,你的浪漫,幽默,你对理想爱情的执着追求,你总是编织最美丽的梦,让我们都活在你的纯情世界里,你造就了一代不俗的女孩,在她们心里,你没有死去,你和你挚爱的荷西,永远生活在浪漫的撒哈拉大沙漠。

             亲爱的三毛,我的追忆也许迟到了近二十年,但请你别怪我,在人们渐渐忘却你的时候,我却一直想着你恋着你,我希望我的这篇追忆把你从人们的心中激活。三毛,你永远活在我心中!

子蕴写于2010年8月26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