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开封宣德楼旁边有一座小院，院子里有一棵合抱粗的梧桐，梧桐枝叶繁茂，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树荫占了半个院子。太学博士陈师道正在伏案读书，见米芾来了，连忙站起让坐。
米芾说道：“陈大人，快随我走。”
陈师道连忙问道：“要去哪里？”
米芾：“去有竹堂。”
有竹堂是礼部侍郎李格非的家，陈师道又问：“去有竹堂？有什么急事吗？”
米芾将抄录的两词递给了他。陈师道笑了，说道：“就是这两首词，让太学一下子炸了锅！三舍的太学生们不但都能背诵，还向下官打听是哪位高手所作？这不，他们本来要去城外举办”曲水流觞”的，因为这两首词给耽误了。”
米芾问道：“你知道是谁作的吗？”
陈师道摇了摇头：“此词气质不俗，既不隐晦，也不直露，即有景物描绘，也有心胸抒发，情景交融，隽永深长，确实是少见的上乘佳作，不像前朝宗师之风，也不像本朝泰斗之作，令人迷惑不解。”
米芾：“陈大人，想知道是谁人所作，就随我去有竹堂，让你当面见识见识这两首词的作者。”说完，拉着他就走。
二人沿着御街跨过了蔡河的云骑桥和五丈河的广备桥，便到了经衢西街的有竹堂。
刚进客厅，就看见礼部侍郎、诗人晁补之坐在里边。米芾笑着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好，我正想向两位大人请教呢！你们读过这两首词吗？”说着，将抄录的两首词稿递给了李格非。
李格非接过一看，摇了摇头。
米芾又将词稿递给了晁补之，晁补之笑着说道：“我见过！”
李格非：“是谁写的？”
晁补之：“是你的千金啊！”
李格非：“是清照写的？大人是在哪里见过的？”
晁补之：“就在你的书房啊，怎么，你忘了？”
李格非想了想，顿时明白了。
晁补之虽然比李格非小八岁，他与黄庭坚、秦观、张耒被称为苏门前四学士，而李格非与廖正一、李禧、董荣是苏门后四学士，但二人常常诗词唱和，交情笃厚。李格非请他辅导女儿李清照读书、写字、作诗、填词，他和李清照既是师生，也是忘年之交。
晁补之是山东钜野人，进士及第后，授官秘书省正字，有一年腊月，他要回原藉省亲，路过李格非的老家时，便前往拜访。
李格非的老家在山东章丘的明水。明水有个百脉泉，因为附近有座龙泉寺，寺内有百泉涌出，所以叫百脉泉。百脉泉的泉源来自泰山。济南趵突泉的泉水来自泰山之西，明水百脉泉的泉水来自泰山之东，文学大家曾巩在《济州二堂记》中有“百脉寒泉珍珠滚”之句，令人神往。
有朋自远方来，自然是不亦乐乎了。齐鲁地域受孔孟学说影响很深，李家对来访的客人极为热情。李格非连忙让出最热的土炕，拿出全新的被褥让客人用，又取出陈年老酒，用备好的年货做成菜肴招待客人。
晚饭后，李格非和晁补之在客厅闲聊时，李格非的女儿李清照抱了一大摞自已书写苏轼的诗词和临摹的碑贴，羞怯地走进来，她要父亲看看自己的学业有无长进。
李格非看了一会，笑着说道：“补之先生是当今的大诗人，也是苏轼先生的门生，还是请他为你指点一下吧！”
晁补之接过去看了一会，选出了苏轼的一首《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恐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词抄录在一张白绵纸上。七岁的小清照的笔力虽然嫩稚，但一笔一划都十分工整，晁补之知道小清照一定非常喜欢这首词。他问道：“你把别的诗词都抄在彩色的薛涛笺上，为何将这首词抄在白绵纸上呢？”
“因为苏伯伯的夫人王弗过世已经十年了，苏伯伯在梦中又见到了她，两人都哭得很伤心。这样的词，不宜抄录在彩笺上。”
当时，东京官宦人家的女孩儿，书写或抄录自已喜受的诗词时，爱用一种染了颜色的薛涛笺，据说是这位唐代诗人在成都任女校书时，亲自动手制作的一种彩色诗笺。东京的薛涛笺，是纸坊用竹纸自制的一种彩笺，市人便将此笺混同为薛涛笺了。苏轼出川时，曾带来一些薛涛笺，分赠了文友们。晁补之和李格非都得到了一些，李格非舍不得用，便带回家来。给了自小就爱诗词的小清照了。没想到，小清照却用白绵纸抄录这首《江城子》，可见她已经读懂了苏轼这首词的心境了。晁补之便将这首词的背景告诉了她。
王弗是苏轼的发妻，十六岁时嫁给了苏轼。她聪颖贤惠，夫妻感情一向笃厚。王弗在二十七岁时，不幸病故在东京。次年，苏轼将她和父亲的灵柩运往四川眉州故里，葬在了苏轼母亲坟茔的旁边。他离开四川之后，先是卷进了朝廷中新党和旧党之争的旋涡，后又是遭贬四处漂泊。自此，再也未能回故里去祭祀王弗。他在密州时，王弗已谢世十年，为了悼念她，便写了这首《江城子》。此词写好后，曾给晁补之看过，晁补之又转抄给了李格非。当晁补之将这首词逐字逐句讲给小清照听时，小清照长长的睫毛上竟然挂着晶莹的泪花！他觉得小清照太多愁善感了，小小的年纪，不宜读这种过于伤感的诗词，于是，连忙换了个话题，说道：“苏轼初到黄州时，在定惠院时写了一首《卜算子》，你读过吗？”
小清照记性超人。因李格非十创始崇尚苏轼的文章诗词，所以，凡能得到的他都收集起来。小清照便从父亲的文稿中，将苏轼写的诗词抄录成一册，时时吟哦。她虽然并不全懂字里行间的含意，但每一首诗词都能一字不漏地背诵出来。她歪着头想了想，便大声育了起来：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首，有恨无人省。栋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知道这首词讲的是什么吗？”晁补之问道。
“苏伯伯这首词的上片写的是沙鸥看到了一个人；下片是一个人看到了一只沙鸥。”小清照说：“我觉得这首词里的沙鸿是人，人也是沙鸿。不知对不对？”
晁补之听了，大为惊异。他绝没有想到小清照竟有如此的悟性！他转头对李格非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啊！格非兄，将来你这位千金的才华，可要刮目相观了！”
李格非连忙说道：“你过奖了。我虽教了她一些，但我是得益于苏先生和你呀！”
自此之后，他每次去李格非家，都要看一看小清照作的诗词和临仿的字贴，有时也带去一些时人的作品，让她闲暇时阅读。
| 雨林 (2012-03-27 16:13:28) |
|
苏轼的故事也在这里。 真好。 期待下文。 |
| 刘敬堂 (2012-03-28 08:39:47) |
|
问好 感谢你的跟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