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 冬

         都传今年的冬天会很冷，这刚立了冬，就心里冷飕飕的，可就是不见下冷雨也不见刮冷风儿。天也怪了，一连一个多月不见一滴雨，地里的麦苗稀拉拉的廋，往年就不是这样的。

        二长民是个结巴，以前成分高，后来承包了责任田，一天到晚咧嘴笑，见人就呵呵地打招呼。后来跟人出去到建筑工地做小工，苦了几年就盖了瓦房，儿子成家后又帮衬儿子盖了三下两上的小楼房。二长民明显老了，六十出头了，不能去打工了就在家忙忙，但还笑嘻嘻的见人就招呼，结半天结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很快活。

        二长民撵着四只羊往庄后的芦荡边走，那儿有些荒草，二长民今儿没精打采的，毛秃秃的麻绳鞭子顺在手里耷拉着，前面那只母羊短尾巴一甩落下几粒小黑蛋子，二长民好像没看见，踩着黑蛋子就走过去了。

        村子通知了，要大家拆房子，按面积给予补偿，二长民的瓦房可以补到四万。二长民就为这个发愁呢，天说冷就冷了，都说今年特别冷，房子现在给拆了老小倒住哪啊？老祖宗快九十了，哪还经得住折腾？唉，这一辈子真没消停过，老祖宗年轻时没好日子过，到临了又赶上这事，唉唉，唉，这，这，这叫怎么回事儿？老祖宗是二长民的妈，当年的地主小老婆，据说也是穷人家的孩子。

        就在二长民一家没想出什么法子时，天气变了，风把树枝捋得光秃秃的吹着尖利的口哨此起彼伏，天黑后一庄的狗乱叫，狗的叫声混着风的尖利声直叫人心里毛毛的。

        拆房子的人已经来动手了，挖土机那铁爪子轻轻一荡，二长民的瓦房一下就塌了，无数的灰尘蒙蒙的，二长民喉咙动了动，嘴张了张终究没能结出一个字，脸憋通红的一气坐在倒腾出来的木箱子上只是喘气。不少人家在搭顶头棚子，搞几十年前防地震那会似的。还有些人家到街上租房子了，那都是手里有几钱的，不在乎，二长民可舍不得花那个钱，四万的补偿款说给还没看见一分呢，哪晓得会多会给？眼前的日子不还得过么？那几家都在城城里买买了房子，说花了几几十万呢！人真不能比，人人家祖上积德的啊，有福享呢！

        气归气，也没法子，老祖宗还坐在被窝呢。昨天听说今儿给就拆房子了，二长民一急就想出个主意，把猪圈给扫扫，把老祖宗的床铺里去，比用木棍搭的要好多了，虽然猪圈顶上有两窟窿，腾出手时用薄膜封下子，过个冬天也许能对付，不然，又怎弄呢？老祖宗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嘴里念叨叨的，不知道说的啥，两眼深陷，看不出什么东西。二长民到猪圈里看看老祖宗没什么事，心里稍稍松了点，家，已经是一堆碎渣了，露天摆着的床上堆着乱七八遭的东西，叫老婆子看着，自己要去儿子家看看。

         庄子上已经没有完整的房子了，二长民的儿子小狗子两口正搭棚子，快搭好了，二长民上来帮把绳子拉拉紧，这里试试那里瞧瞧，还行。小狗子两口子年外就可以住进村里盖的小区，是挺漂亮的，一平方七百多，拿下一套要头十万，小狗子两口紧巴巴的也就凑了，当然，二长民也拿出了六千五。

         小狗子见顶头棚弄差不多了就跟二长民来帮老的也搭一个，爷俩忙满头是汗，好不容易搭像个样子了，把床小心抬进去基本正好，要进棚子就得从床头爬上床，坐着时头顶离棚子也还有三拳距离，当然这是正中，往边上去就不能坐着了。

         捡几块砖头露天支个间易灶，烧口饭，二长民蹲着把草小心地往锅底凑，火慢腾腾地烧着，白灰的烟倒过来熏的二长民两眼通红，一眨一眨的活像个猴子。

         夜深了，二长民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都说今年冬天特别冷，外面的风尖溜溜的，要是再下雨下雪的怎么怎么弄呢？说是到时候按面积给个房子的，可什么时候能盖起来呀？唉，唉，倒怎弄啊，种个地过个本份日子也不可能了。房子要是盖起来肯定也好看的，真像城里的一样，可可是，光住这房子不不还是穷人吗？

        呜——呜——，汪，汪，汪！狗叫声在风声里传出去很远很远，昨天还是好好的村庄一下子变成瓦砾，狗好像不适应了，叫声有些凄惨，扰得想入睡的人无法安心。都说今年冬天特别冷，会冷成什么样子呢？没人知道，心里冷飕飕的。

                                                                                          二0一0年十二月十五日二十点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