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杂记·秦兵马俑

        到西安这累积千年帝都的地方，哪儿都不去，就静坐在那儿都会思接千载画面，聆听到直抵柔软处的穿越时空的述说与吟唱。

         即便你没有目的地随意一走，那你也会触碰到纷至沓来的历史留下的或厚重或精美的各种痕迹，如果你醉心其间，穷你一生精力也不会弄的彻底，我们只好如风而过，各自在心里截留一些浅浅的图像。

        拜大雁塔瞧唐时笔迹浮思旧岁风华，观石碑林赏古代题诗品味当年鼎盛……一时间目光凝重步履沉稳。

        当带着自以为满载收获的心灵进到秦始皇兵马俑的墓坑前，所有的一切都化成淡淡的气体逸飘，眼前就是密集的不严自威的军队，秀才遇到军队也得把书卷收起。

        军队，就是一把大刀，背厚刃利，卫国护民，都得靠他。

        这一列列的士兵精神肃穆姿势规范各有其职，或站立持矛或单膝着地挽弓，步兵骑兵，分类分部，多而有序，齐而有变，给观望者一种强劲的力度，使人放弃所有的懈怠而投奔端正。

        仿佛这是一次盛大的检阅，是一次雄壮的展示，是一次威武的出征！

        眼前的军队虽是泥塑的，却把公元前二百多年时军队的神韵保存了下来，给我的震撼甚至比现实中的更为强烈。

        我站在军队的正前方，我站在高台上，我俯瞰这支庞大的透着不可遏制力量的军队，我仿佛看到那个全身散发着霸气的人正在审视这支属于他的军队。

        他的一生很霸道，依靠强大的军队和一颗雄霸的心征服天下，车同轨书同文，留下一个若大的家国也留下一个毁誉不一的名声。

        都说我们这个民族很庞大，数量庞大也会带来很多问题，树大枝桠多，不修剪不聚拢就形不成锐利，碎铁杂料不火烧捶打成不了钢。虽然强行捏合的目的不纯粹，但实际的结果却是大家的，他享用的有限，就是眼前的这支土塑的军队，现在也被世人共享着。

        我随着人群在军队的外围行走观看，那些泥塑有的精细，连所看到的鞋底都有针线的样子，有的粗放一些，不同的头部相同的身段，靠近看就显得有些滑稽。头部比较细致，发髻都梳成不同的样式，那时节的军队可能允许有一些个性的存在。

       头部的细腻与身体的粗糙存在反差是因为是不同水准的人做的，头部是一个一个地单独做的，身段是一批一批做的。这样的分工可以使制做的既生动又有速度，可以想见当时制作的场面该多么的宏伟。从四面八方征调来的巧匠们被分成不同级别组，各组分头制做泥塑的不同部位。泥土源源的运来，一一打碎碾细过筛，和泥，塑型，做细节，阴干，上色，组合，排队······。

        我在介绍里知道有一尊塑像在不起眼的位置有盱眙的字样，这一定是某个工匠留下的，这是靠近我家乡的一个地方，离这个地方很远很远，他留下了痕迹，也留下了后人对他们这些工匠来源的探究的兴趣，也就留下了他们生命存在过的痕迹。

        更多的泥塑上没有任何字样，也就是说更多的工匠忙于制做连半点信息都没能留下。

        他们这样费尽心血地塑造这些泥土的军队，仅仅就是服从命令吗？他们这样忘我仅仅就是为完成任务吗？那得了天下的人想永享霸权想永远拥有强大的军队，可这些工匠们的内心是什么却没有人注意。看着这壮观的场面，想像那些工匠在一点一点地细细制做，我的心里忽然间冒出一个想法，皇帝想在死后仍然拥有力量，但工匠们却暗地里在泥塑上倾注了自己的灵魂，不是为了帮皇帝攻城略地，而是借这个机会向后人传递消息，或许他们当时也是无意识的，但事实上他们取得了绝对的胜利！

        今天，其他国度的人都把这兵马俑看做是中国的象征，这大概也当初的策划这场浩大工程的人所没有想到的吧？但工匠们的朴实聪慧与细致认真使得这项工程大大超越了当初的设想！

        历史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当年卑微的工匠却创造了今天世界的奇迹，我豁然开朗了，我以全新的眼光打量这些泥塑。

         排在队伍前面的军人应该是头领，不仅从位置上可以判断，重要的是从军服到气质都可以确凿地得出结论，这，就具备了相当的艺术性了。那将军俑更是大气沉着，腹部微凸，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二目有神，或持铜戈或擎利剑或握盾牌，有的双手腹前相握，神态刚毅，显得久经沙场，临危不惧，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一将成名万骨枯，一个大国的形成会有多少人失去生命？地球上的任何一个民族都逃不脱这样的惨烈，今天，我们轻松参观，随意感慨，是否就是对人类过去的无知？

        一个人生前有多大的志向有多大的成功，是有很多因素制约的，生不逢时固然不易有多大的成就，但遇到英雄辈出的年代你就是很愉快吗？其实，越是英雄辈出的年代越是既痛苦又悲哀。

        我们的生命是我们自己无法选择的，我们也无法选择年代，就如同眼前这支泥塑的军队，他们也无法选择生活的年代。

        那么，我们的价值到底在哪？我们的生命究竟该如何度过？

        如果你必需被历史卷入战斗，那么你就做一个勇敢者吧，即使失去了鲜活的生命也不要惋惜，在死亡面前你比懦弱者的造型更洒脱。

        如果你生活在平淡的没有战争的年代里，你应该庆幸，历史给了你安定的岁月，你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吧，在平淡面前你比自私者的面孔更亲切。

         眼前的这支庞大的军队被埋了两千多年了，如今被世人瞩目，我知道，其实他们并不希望被瞩目，瞩目的日子并不更舒服，他们更愿意在地下，静静地，永远在那儿，不受干扰也不去战斗。

         但现在被发现了，他们也没有怨言，依然站在那里，被川流的目光里外看遍，静静地站在那里被氧化被风蚀，直到最后的消失，这个过程里所传递的都留给能接受的，就这一点而言，他们成功了。

        留下籍贯的工匠消失了，没留下字样的工匠也消失了，真正的军队消失了，吞并天下的霸者也消失了，但他们都存在过，历史有他们的痕迹。

        我们成不了霸者，也成不了英雄，甚至也比不了那留下痕迹的工匠，但我们存在着，也努力地生活着，到生命即将结束时，我们可以浪漫地说，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

                                                                                                      二0一0年十一月七日十五点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