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高考时我的忧虑和彷徨
在上世纪60、70年代的中国，往往会发生一些平地风雷、影响深远的重大事件，大大超出芸芸众生的惯常想象力。就在我到虒亭中学任教半年后的1977年10月21日晚，我们一家像往常一样正在吃晚饭，忽然听到大门洞里有线广播小喇叭播出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恢复高考”的决定。其中一个内容，是“66、67届高中毕业生不论婚否，年龄在30岁以下的均可以报名参加考试”。我们能参加高考了，是真的吗？我们尚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丈夫的弟弟兴高采烈地跑进来说：“听见了吗？你俩人都能考大学了！”
时下的文学与影视作品描述知青们当时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都高兴得不得了，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事实并非如此。
不管我和丈夫曾经怎样渴望上大学，此时这个消息并不让我俩振奋。丈夫被推荐过一次，最后还是“黄”了，而“运交华盖”的我则从来就没敢奢望过。这几年，我们有的同学不死心，一心想上大学，有的还为了能推荐上学而真真假假离了婚。但随着生活的稳定与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我们俩早已把上大学的念头丢到爪哇国去了。青春花季时因“文革”爆发不能考大学，相隔11年多之后，时过境迁，我俩已到了而立之年，拖儿带女的，连过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怎么有可能再去上大学？花开自应有时节，那需要外部风和日丽、内部营养积淀与花芽萌动孕育，现在我们已变成结了果的老枝，内外条件都不具备，却让开花，怎么可能很快调节转换过来呢？
可考大学的机遇偏偏在这时从天而降了，不管心情怎样，总得面对。从决定播出到考试也就一个多月时间，容不得拖延，必须尽快做出选择。我们斟酌再三，当晚就做出决定，让丈夫马上开始复习，而我自己对参加高考则有多重忧虑。我返乡后一直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能到虒亭中学教书，生活相对稳定了一些，如果再去读书，少则三年、多则四年，得把孩子留在家里，我岂能放心得下？我在当地教书，一日三餐能见到孩子，晚上和星期天都能自己带孩子。若是到外地上大学，就只有寒暑假在家，孩子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得由婆婆照看。婆婆本来就够忙碌、劳累的了，她能顾得过来吗？她能答应吗？我觉得，自己在婆婆面前张不开这个口。况且，女儿马上要上小学，儿子也要上幼儿园了，我离开家不管他们，于心何忍？
丈夫的高中课本大都不知所终了，好在我的初高中数理化课本都在。次日一早，我就从我原来的家里拿回了所有初高中课本，让丈夫在劳动之余复习。
当时我在放秋假期间，那几天正和村里一个民办教师M在虒亭街面的墙体上写大标语，M老师写字，我刷广告色。早饭后去写标语，M老师问我是否复习考试，我说还没拿定主意。他说：“你不能考，你一考，准能考上，他（我丈夫）考不上，那样会给你今后的生活带来许多麻烦！”他还给我分析，说我是66届，课程都学完了，回来又教书；而我丈夫是67届，课程没有学完，回来后又一直在地里劳动，他不容易考上。
本来我就顾虑重重，对是否复习存在犹豫，经M老师这么一说，更觉得很有道理，我甚至连到底能带来什么麻烦都没有想明白，就打定了不参加高考的主意。于是，我继续与M老师一起在街上写标语，并乘着放假给孩子们缝补冬衣。
恢复高考的消息迅速唤醒了我们这帮返乡知青，因为我们是当地少有的俩人都是返乡知青且都可以报名参加考试的家庭，不少同学纷纷来我家打探与交流消息。有的来看我俩是否复习，有的想看看有什么复习资料，还有的看有没有多余的课本，也有人找我一起做题。地处偏远地区，哪里有什么复习资料？倒是有几本多余的数学课本，我就借出去了。大家这样来来往往，我不准备参加高考的消息不胫而走。
接下来，来我家的人目的都很明确，就是劝说我尽快复习准备参加高考。他们中有我的同学，也有我读初中时的老师。他们说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咱当初读高中不就是为了上大学吗？现在怎么能不复习呢？孩子的婶子也劝我说：“我要是有你那点儿本事，早就复习了，亏你还能做进去针线活！”我丈夫也说：“别做针线了，复习吧。”可我就像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任谁劝都无用。眼看宝贵的复习时间一天天流失，报名马上就要开始，我就是无动于衷。
有一天，我正在树荫下给孩子做棉衣，我在小学任教时的公社业余教育指导员刘老师专门到家里来劝我。他说：“我劝你去考，考不上怨你没本事；考上了，上不上主动权在你手里。如果不考，到时看着别人一个个考上走了，你后悔就来不及了！”人们都说“话是开心的钥匙”，这话的确有道理。刘老师这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拨云见天，使我幡然醒悟、茅塞顿开。是啊，即便复习考试，自己到底能否考上还在两可之间，怎么就不试试呢？老百姓都知道“宁让碰了，别让误了”，我自己怎么就不懂得这个道理呢？
送走刘老师，我当机立断，决定准备参加高考。我把做的棉衣放到一旁，先去“请示”我婆婆，说我也想复习考试。没想到婆婆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和迟疑，很爽快地说：“去吧，都去考吧。”我这才开始投入复习，此时距离播出恢复高考的消息已经过去十多天了。
后来读到许多资料，也从影视剧中看到，当年恢复高考的决定十分难产，而且准许我们这帮已婚“老高三、老高二”参加高考也是相当不容易的，是冲破重重藩篱才得到的结果。这个决定绝不只是对我们个人而言，而是对国家的发展都至关重要。在这么重大的决定和极为难得的机遇面前，我却表现得畏首畏尾、忧虑彷徨，现在想起来，这是多么糊涂啊！
| 木桐白云 (2014-08-29 11:18: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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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是这样，向前看一片迷雾，向后看一片浅滩。 |
| 雨林 (2014-08-29 11:35: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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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姐写到了1977 年， 我的记忆也清晰起来。这个考大学的决定， 多么不容易。 |
| Amoy (2014-08-29 12:30: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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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姐写下这些回忆，是多么珍贵的资料。对于没有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来说，没有这些现身说法的史实是无法理解那段岁月的。我也想起自己生完孩子后想继续报名到厦大进修被却不被家人支持的往事，现在想想还是自己不够坚定，怨不了别人。所以，还是梅子姐比我想得明白！ |
| 海云 (2014-08-29 14:55: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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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和浅滩，木桐这两个词用的也好。 |
| 蝉衣草 (2014-08-29 19:21: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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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理解梅子姐当时犹豫不决的迷茫，毕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也很庆幸决定高考的过歩棋走对了。 |
| 春阳 (2014-08-29 21:43: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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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人生转折点，考不考好像是一念之差，其实也有必然性。你那种情况就更不容易了。 |
| 春山如笑 (2014-08-29 22:44: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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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定乾坤, 呵呵, 也是你该时来运转的时候了...... |
| 梅子 (2014-08-30 01:50: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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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桐与海云不愧是大家，真的，这两个词贴切。 |
| 梅子 (2014-08-30 01:52: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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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时过境迁了。要是没有人点拨，我绝对无缘“结识”你们，呵呵，庆幸！ |
| 梅子 (2014-08-30 02:00: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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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说去，还是那个劝说我的人抓住了要害，而我自己实际是个懦弱的人。 你孩子去了台湾读大学，来回就不像在国内方便了，尽管近，毕竟有阻隔，还得适应一段，慢慢就好了。好在现在有微信，很方便。 祝你儿子一路顺风！ |
| 梅子 (2014-08-30 02:03: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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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蝉衣草！我也很庆幸，我把那个劝说我的人视为我生命中的贵人，非常感谢他！ |
| 梅子 (2014-08-30 02:08: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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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你写的高考文章，各人都有不容易的地方。我主要是懦弱，在某些问题面前，我是个懦弱的女人，多亏有贵人相助，呵呵。 |
| 梅子 (2014-08-30 02:15: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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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关头，就那几步，实际是一步，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呵呵。 谢谢春山如笑！ |
| 杏子花开 (2014-08-30 12:1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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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和影视还是有些出入的，谢谢梅子提醒！ 您是善良，才首先想到支持爱人去考。 |
| 梅子 (2014-08-30 12:38: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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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热播的邓小平里面关于恢复高考就有出入，不过影视作品艺术化了，不能苛求。 是比较传统，呵呵。 |
| 李荷 (2014-09-05 10:02: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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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时刻侬走对了关键的几步，人生是在做选择题，选择决定命运。 |
| 梅子 (2014-09-07 06:14: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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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可以自由选择，有时选择是不自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