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把两个箱子拽进屋，他像被抽空了一样，进到卧室里，跟梦琪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倒下睡了。 梦琪本来委屈得什么似的，等着康平来哄她呢， 结果康平竟然连脸都不洗鞋袜也不脱就自顾自睡了。 梦琪想发作，但他看着康平疲惫的脸，忍住了。她知道今天康平肯定心里不好受， 梦琪是聪明女孩， 撒娇耍赖也要挑时候。 不管怎样，他来了，拖着箱子来了， 这就是胜利。 梦琪把康平的鞋袜脱下，给他盖好被子，自己也乖乖躺下睡了。
早晨，梦琪醒来，康平不在床上，厕所厨房客厅，都没有康平的影子。她哪里知道，康平只是咪了一会儿，凌晨时分就起床又奔晓苏那里去了。 他要在盈儿睡醒前赶回去。 路灯已经熄灭了， 晨曦微明，路边的小贩开始把摊位摆起来。康平路过一个水煎包的摊位，看到支摊儿的大哥正把一批包子下锅，大嫂围着头巾，在飞快包着包子。两人动作麻利默契，在晨曦里，是一副美丽的画面。 康平看得呆了。自己的生活这么一团糟糕， 到不如卖水煎包的大哥大嫂，简单和谐。
两个家之间来回跑了几天，康平累得精疲力尽。 盈儿哭，梦琪不高兴，晓苏的悲哀明显写在脸上。康平明白了， 事已至此，他想谁都不伤害，谁都哄得高兴是不可能的。 让一方高兴，另一方就必定痛苦。
周一，工作餐刚过，康平的办公室座机响起，是晓苏来电话。 康平第一反应是：“盈儿怎么啦？”因为晓苏已经三个多月没有给康平主动打过电话了。 晓苏说：“啊，不是的，盈儿没事。 是娘从老家回来了，我刚把娘接到音乐学院家里，我跟娘说你今天晚上去看她。”
康平娘自从丈夫摘了右派帽子，从农村平反回到音乐学院，就带着儿子随丈夫进了城，她不喜欢城市，在音乐学院也觉得格格不入。丈夫过世后，她过一段时间就要把音乐学院的房子上了锁，自己到黄土高原的老家住上半年。 这次回来， 康平娘有点心里闹突突的。 音乐学院的一个老姐妹托人捎信给康平娘，说看见她家平娃带了个年轻女子在街上，怕是两个人有点不清爽。康平娘在火车站只看到晓苏，她问“平娃呢？” 晓苏闪烁其词，只说上班呢， 晚上来看娘。 康平娘越发狐疑。
晚间，果然康平一个人来了。康平娘开门见山就问是不是跟晓苏闹别扭了？ 康平说：“娘，没有的事，你累了一路了，还操心。 赶紧歇着吧。”
“那龚教授婆姨都给我说了，看见你跟个女子溜街。你一脸土灰，没点红润劲儿，娘还看不出？你有事瞒着娘！”
康平低了头不说话了。
康平娘叹了一口气，过了半晌，问：“啥女子？是个拉琴的吧？”
康平还不说话。
“平娃！” 康平娘拍了拍椅子扶手：“都是命啊！当年你爹又是右派又是反革命，还啥里通外国，罪名大了，下在咱村里。他扁担挑不平，锄头挥不动，庄稼活样样拿不起，嫁给他就是挨饿受苦，可娘听他拉那琴，娘一辈子没听过那么好的音儿，揪人魂呀。娘拼上命不认自己爹娘嫁给他。”
康平娘抹了抹眼泪，接着说：“家家有壮劳力，挣工分，咱家壮劳力就是你娘，还要陪你爹挨批斗。那些年怎么过来的呀？后来你爹回城，娘一个乡下人，跟着来了，受别人多少白眼，多少欺负。 你爹他没嫌弃过娘。那些个学琴的年轻姑娘们，整天围着你爹转呀转呀。 转得娘心里发慌，一夜一夜睡不着觉。你爹就说了：‘你把心放肚里，你当年豁出命来嫁了我，我不会对不起你。’ 冲你爹这一句话，娘就是一辈子给他当牛做马也不说啥。”
康平的头更低了。他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康平娘接着说：“你想想，你爹要是遇到个会拉琴的就像你这样，娘可咋活啊？你要跟你爹学。你说晓苏有啥不好？ 外边女子有啥好？新鲜劲儿一过，还不是自家婆姨最亲？你们拉琴的人心眼各样，娘琢磨不透。 娘就知道老康家祖辈上就不干这事。 你快断了这念想！”
康平吞吞吐吐地说：“娘，她，她，怀了娃了。”
“甚？”康平娘大惊：“怀了娃？那。。。。你咋知道是你的种？”
“哎呀！”康平急了：“我说是就是，你还信不过自己儿子吗？”
“你，这， 唉！造孽呀！”
康平娘摇着头，把康平打发出门。自己坐在了老伴的遗像前：“他爹啊，咋办呢？ 没娃好说，有娃了可咋办?”
说心底话，康平娘对晓苏给生了个孙女这件事，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挺别扭的。如果在乡下，那二话不说就生二胎。 可城里不让生啊。 康平娘毕竟是农村出来的女人，总觉得没续上香火，以后自己难见老伴儿，难见列祖列宗。 “这要是个男娃，就是老康家一条根哪！” 康平娘想，“只要那姑娘给生下来，她愿意养不愿意养都不打紧，我老婆子豁上命也要把孙子养大。”
在梦琪的一再要求下，康平决定第一次把盈儿带到梦琪家。 盈儿放学一般是妈妈接，今天爸爸竟然在校门口冲她招手，盈儿大叫一声：“爸爸！”飞跑过来。
康平说：“小捣蛋鬼，饿了吗？爸爸带你去吃饭吧。爸爸认识一个朋友，做菜特好吃。 咱们到她家吃，怎么样？”
盈儿说：“好啊！妈妈也去！”
康平说：“妈妈今天不去，她忙着呢，咱们让妈妈安静安静，就爸爸带你去，好不好？”
盈儿蹦蹦跳跳跟着爸爸来到梦琪门口。梦琪带着围裙，一手拿着锅铲，一手开了门。盈儿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她。 梦琪蹲下说：“你是盈儿吧？我早就听说你了，还看过你的照片呢。你比照片上还要漂亮啊！”
盈儿不好意思地笑了。康平说：“盈儿叫阿姨。”
梦琪赶紧说：“哎，叫什么阿姨啊。盈儿，我特喜欢你，我特想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儿，你可以叫我梦妈妈，或者琪妈妈，我做好吃的给你吃，还跟你玩游戏，好吗？”
盈儿没有说话。进了屋里，盈儿发现这个阿姨家怎么没有叔叔，没有小朋友？ 她又发现爸爸从家里拿走的两个箱子就立放在墙角里！！ 爸爸从家里拿走自己的东西，就是放到这个阿姨家吗？ 盈儿不安地走到厨房，看见爸爸和这个自称“琪妈妈”的阿姨站在一起做饭，盈儿心里一下就乱了。这是不是巧巧说的“爸爸不回家了，去爸爸的新家，那里有个新妈妈”？ 盈儿赶紧跑回客厅坐下，她想走，她想哭，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跟爸爸说。
爸爸和那个阿姨端来饭菜，满满摆了一桌子。阿姨用一个漂亮的小瓷碗给盈儿盛了一碗米饭。 盈儿坐在那里，低着头。 阿姨不断给盈儿夹菜，爸爸也说：“盈儿吃啊，特别好吃。”
盈儿一动不动，终于说：“爸爸，我想回家。”
康平和梦琪迅速互相看了一眼。无论康平和梦琪怎么劝，盈儿就是一口都不吃。 康平火了：“你不吃饭就不能回家！” 盈儿哇的一声哭了。
梦琪赶紧捅捅康平，康平没办法，只好把盈儿抱起来哄着。 梦琪本来是忍着自己的呕吐做了这一桌菜，又忍着吐坐下来陪他们父女俩吃饭的。她看到这大人喊孩子哭的场面，心里一烦躁，一股热流涌上来，飞奔到厨房，吐了个天翻地覆。
| 予微 (2012-02-08 05:15: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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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梦琪已经忍着吐，做了不只一次菜了。牧童，这妊吐，那么容易忍的啊？ |
| 雨林 (2012-02-08 11:16: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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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水煎包的大哥大嫂，生活未必就是外人看到的那么简单和谐。 只是辛苦和甘甜，都是两人自己承担。日子长了，也就成了一道风景。 |
| 牧童歌谣 (2012-02-08 13:02: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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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也不容易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 咱们闯美国的这些妈妈们， 哪个不是怀孕时还给全家做饭呢？ |
| 牧童歌谣 (2012-02-08 13:03: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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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内外，风景互瞻。 |
| 暗香 (2012-02-08 21:03: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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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咋脚着你好象很同情小三啊，只要一扶正，变成CEO， 哪还这么端茶送水啊， |
| 飘尘永魂 (2012-02-09 00:48: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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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海云 (2012-02-09 00:56: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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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我呢是个厨娘，喜欢做，可就是怀孕的时候，没有做过饭，不能闻那个味儿！我们家的男人，这辈子也就那会儿知道照着菜谱做菜，过了那阵子，人家宁愿吃麦当劳也决不沾锅台！：） |
| 牧童歌谣 (2012-02-09 04:04: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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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云老公很可爱。 我也是在家做饭，谈恋爱时还有刚结婚时都是他做， 后来我偶尔做一次，他就夸好，夸着夸着，现在顿顿是我做啦！ |
| 牧童歌谣 (2012-02-09 04:05: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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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魂兄这是啥意思呢？ |
| 牧童歌谣 (2012-02-09 04:06: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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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同情哪一方，这篇描写的两个女人各有各的过人之处。 |
| 霓芃 (2012-02-09 13:45: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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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记叙故事的同时，顺着人物的心理走势，找一找这些行为背后的更深一层的东西，文字就会往上走一个台阶。这种“找”是一种思考，也许不一定一一写出来，但作者心里一定要有，自然会体现在文字里。这是我写东西的一点粗浅体会，与牧童妹妹探讨切磋。 |
| 牧童歌谣 (2012-02-09 15:44:38) |
| 谢谢! 说到我心坎里了。最近这篇写得不如以前有感觉，你一语说中。我想放两天好好想想再写。 我发现高手就是高手啊，多谢霓姐姐。 |
| 飘尘永魂 (2012-02-09 23:21: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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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难尽！ |
| 霓芃 (2012-02-10 02:13: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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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边写边学，现学现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