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进场,天就凉了。这天清早,漫天飞雪。大田里留下的麦秸再不往回拉,就会烂在地里,没有麦秸,往后脱坯,上房顶了,啥也干不成了。一大早,全队农工跟车下地。公路上车来车往。麦场里,人们卸车码垛。
新疆十月,正是“早穿皮袄午穿纱,晚抱火炉吃西瓜”的时节。晌午头上,骄阳似火,周扒皮放下钢叉,走到墙圈边上,摘下挂在扁担钩上的茶缸子,倒了一杠子水,喊:“喝开水啦。”
排长有令,干活儿的人们放下手中的家伙,凑到墙根背阴处歇晌。只有虎仔想着去掉老牛身上的重担,爬上牛车,脱了光膀子卸车。周扒皮的帽子扇着风说:“好身子板。怨不得人人都说,虎仔摔遍天山南北,威慑乌鲁木齐。”小明眨着眼睛,说:“老扒皮,没瞅见二毬在身后吗?”“呦,咋没瞅见二毬呢?”他挤着掉捎眼,回头看了看,大惊小怪地说:“还真没瞅着。当着二毬说乌鲁木齐人不行,这不是守着矬子说矮话吗?”
新疆话的“二毬”是包含着所有“二”的贬义词的集合:二流子,二杆子,二百五,二皮脸……这二毬自幼丧母,打小儿没人疼爱,跟后娘又死不对眼,十四岁上就让他爹打发来到农场。成天价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几个生产队,那个也不要。换来换去,最后还是好心眼儿的四队李队长把他收留下来。
看着没动静,周扒皮又说:“二毬,不是呛火,我看你撂不倒虎仔 。”
“他?这么小个子我一指头就戳一个跟头。” 二毬说着大步流星走进麦场中间,肘向后,拳在前,两脚岔开,与肩等宽,顶天立地好不威风,“虎仔,上来,给大伙儿来个狗吃屎。”
看过《承德道31号》的读者也许还记得,这虎仔打小就有点儿二百五,听见叫板,从大车跳下,紧了紧腰带:“今儿个倒要领教,谁狗吃屎。”“我当裁判。”小明说着,走到两人中间。
大伙儿早就巴不得有个人来教训二毬,见虎仔应战,都凑过来喊:“虎仔,我们给你加油。”
“咱不摔。”李队长看见膀大腰圆、气势汹汹的二毬比虎仔高出半头,宽出半肩,忙站起来劝阻。虎仔正要回话,那二毬早推开小明,一个饿虎扑食压将过来。
几把抓不到手,急得二毬大骂:“光兜圈子,老鼠爪子不让碰,这叫啥本事?”这时,正在移步应战的虎仔,已看出破绽:二毬腰扳挺直,看上去威风,可重心偏高,脚下虚空,又求胜心切,只想进攻没有防范。遂把胳膊一撩:“给。”
好容易才抓着虎仔的左臂,二毬逮住就往怀里猛地一拉。没等他使绊,虎仔早已几个碎步就势贴身,猫腰屈膝,扛裆抱腿,挺身直立,一声大吼,竟将二毬凌空扛起。一个仙鹤展翅,将这条大汉在肩上摆成个“一”字。
“放下,放下老子,咱重来。”虎仔哪里答话,几步跨到墙边,转了半圈儿,使足劲儿,喊了一声“走!”像撂麻袋似的把二毬扔进麦垛,麦场顿时响起炸雷般的叫好声。二毬哪里吃过这样的大亏?爬起来,扑楞扑楞脸上的麦秸,顺手抄起一把三齿,高声道:“看我不穿你这纸老虎三个透明窟窿!”
人们上去,抱住二毬,夺走他手中的钢叉。
“听我裁判的。”小明高声道。
“二毬,听裁判的。”场上众人应着。
“有屁你放!”二毬眉毛倒竖,瞪起冒火的大牛眼。
“我看你是摔熊了。要还有劲儿呢,来,先跟咱掰手腕。”
看着小明秫秸秆儿似的胳膊在袖子里晃荡,二毬一声冷笑,伸出蒲扇般大小的巴掌:“他娘的,来吧!崽子!”遂闭上眼,运足丹田气,单等着小明的手巴掌。哪成想,小明过来,抓住他的大拇指,只一撅,咯崩一声,拇指就搭拉下来,二毬捧着手,疼得鬼哭狼嚎。
李队长说:“小明,你也太黑了。怨不得人们管你叫‘坑人’。”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不,他今天指不定要做啥妖呢?”
大伙都喊:“快,快叫任大爷。”呼声中,麦场对面的马号里走出来一条的汉子,只见他身高腿长,肩宽胸厚,皓发童颜,浓眉环眼。在门前稍立,见麦场上人头缵动,便大步流星走来。人们自动闪开条道儿:“任大爷,快看看吧,伤得不轻呢。”
“闹半天是你啊。”
“疼死我啦。任大爷,快给咱治治吧。”二毬蹲着,捂着右手,一声高一声低地哼唧。
“‘打死卖拳的’,跟你说了多少遍,你听吗?”
“打这儿,一百个听,再也不敢闹事了。”
“大伙儿可听好了,二毬再不惹事儿了。”
“老少爷们儿,咱说话算话。”
“看你疼得可怜,俺就信你这一回。”任大爷捉住右手察看伤势,疼得二毬抽手缩肩地躲闪。“你这样护疼,怎么治伤。伸出来,叫俺看看。”
二毬乖乖地伸出手,任大爷右手提着二毬的拇指察看,早将其暗暗捏紧,抽出左手,冷不丁猛地一拳砸中二毬的右腕。只听杀猪也似地一声嚎叫,再看手指,早已复位。
李队长啧啧称奇:“任大爷治跌打红白伤,在往咱听得多了,今天可真开眼。”
周扒皮眨着三角眼:“虎仔够麻利。”
小明说:“我们学校摔跤队的,天天穿着跤衣练。刚才那手儿叫做‘黑虎钻裆’。”
周扒皮说:“二毬,听见了吧,虎仔真有点童子功呢,连招数都有名堂。今儿个你歇了吧,到伙房要点热水,热缚两天,包管你好。”
二毬到底是二毬,煞有介事地包上右手,用绷带吊在脖子上,开了半个月的病假,一个月的病号饭。不过,他真的没再惹事,任大爷比他的爹还爹,敢说了不算?虎仔有帮哥儿们,不好对付;那坑人更是鬼难缠,竟跟没事儿人一样,别说道歉,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予微 (2014-02-09 01:02:07) |
爽! |
天地一弘 (2014-02-09 02:08:03) |
再叫一下爽! |
雨林 (2014-02-09 02:09:21) |
任大爷和你写的东北故事里的人物有关系吗? |
费明 (2014-02-09 03:13:32) |
好人打坏蛋,爽! |
费明 (2014-02-09 03:23:52) |
农场里没有不怵二逑的,要说虎仔当时不怕,那是吹牛。但二百五上来了,摔倒了,也不能嘴上服软。再说,也不是没有一点把握,摔跤的基本套数都知道, 跟大个子也比试过。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二逑,摔跤取胜没那么容易。当时虎仔的雄性肾上腺素陡增,(绝对不是无形的肾上腺素)血脉喷张,心脏像一只兔子,不停地猛烈地跳,紧张的大喘着粗气。 |
费明 (2014-02-09 03:59:58) |
同一个人,这样故事紧凑。在这个系列的各个中篇不但同样的名字是同一个人,而且很多伏笔和暗隼。比如《承德道31号》去上海的路上,没到苏州虎仔就被姐姐叫醒火车进站6:55,车站外有棵丁香树, 这里面没有一个闲字;再比如奶奶的镯子,不是说说就完了。等这个系列完成后,(希望在年底),你会发现,这更像个章回小说。 |
司马冰 (2014-02-09 07:24:34) |
任大爷出场了,姓任的?任大爷好像在哪里也有暗榫。 |
费明 (2014-02-09 11:31:55) |
任侠的异母弟,进大山挖了宝贝的那个人。 说得不错,人物还在不断登场,方式各有不同。(虽然大多数在其他中篇已经出现过,相隔多年,会有很大的变化;再说,为了那些从这篇才开始看这个系列的读者,所有人物都一一出场)混二逑,勇虎仔,坏扒皮,鬼小明的乱劲儿之中把任大爷叫出来收场。性格各异的人物放在一起写,省去不少笔墨。但要写出每个人的特色,也要费些心思。 |
司马冰 (2014-02-09 11:53:46) |
塑造每个人物的性格、特点是作家的功力,动作、行为、心理描写也见功力,费老兄越写越进佳境了,等着看。 |
费明 (2014-02-09 13:02:05) |
在工学院读书时,父母在天津,老婆孩子在煤矿,平日看父母,放假回小家。一个很漂亮的外系女同学是邯郸人,我约她同阵。她答应了。我们坐了9个小时的慢车,整整说了一路。我发现自己很能说,尤其是面对的女子喜爱听我吹牛的时候。 |
司马冰 (2014-02-09 13:20:38) |
第一次发现自己很能说?后来呢,后来是不是总同去同回?是不是越来越能说?不带急眼的啊,开个玩笑。 |
费明 (2014-02-09 13:33:01) |
那时四年级寒假的唯一一次同行。我们现在还是好朋友 知道的都说我脸皮厚,要是人家拒绝,老脸往哪儿搁?我就是这样没治,见着漂亮妞儿,就跟人家说个没完没了。我是说她 |
碧蓝天 (2014-02-09 14:16:37) |
生动! |
敏敏 (2014-02-10 01:01:27) |
真好看! |
费明 (2014-02-10 01:45:05) |
小明是不是太黑了?天高皇帝远,新疆这样的黑人可不少。 |
费明 (2014-02-10 02:26:23) |
这是费明终于从脂粉堆里爬出来的写男子的第一篇获第二篇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