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您不知道艾丽丝•沃特斯，美国有机食品倡导人兼餐饮业大家，但您多半知道给她跑堂几个伙计——2011她在北京大秀中国菜时，端盘碗的美国驻华大使骆家辉，奥斯卡最佳女主角梅丽尔•斯特里普和大提琴家马友友。
惺惺相惜、不吝词藻，艾丽丝•沃特斯本人就说过，希望这辈子最后的晚餐是孙芸为她做的鱼翅汤。此语一出，各界哗然，要不要抵制鱼翅，这是题外话，不谈。要说的是此话的两个意思：第一，孙芸的烹饪手艺了得；第二，祝孙芸长寿健康。
孙芸是何许人？竟能得如此恭维？孙芸的餐馆是中华饮食文化的象牙塔，慕名而来的有歌王帕华洛缔、加州前州长阿偌·斯瓦辛格、王妃葛丽丝凯莉、布什家族、美国前总统里根夫妇、肯尼迪家族、披头士列农、摇滚乐手……。她是海外华人餐饮界公认的美食皇后，几年前出过一本自传体的畅销书《孙家七小姐：从北京到旧金山, 我的烹饪之旅》，为这本书写序的就是艾丽丝•沃特斯。老人家今年93岁高寿，是多家杂志的顾问，活跃在文化界的传奇人物。
孙芸是如何把原汁原味的中式美食介绍给美国，并通过美国推向世界的呢？
出身世家、下嫁商贾
生在江南，婉约典雅；长在北京，大气豪放。孙芸小时候曾在西湖游船上，吃的是刚打上来的鲫鱼；跟她一起入坐的有英国公使的夫人和德国大使的千金。无锡孙府的显赫可见一斑。
及聘之年，提亲的佼佼者中有蒋纬国，其养母姚冶诚曾多次打听。但孙府却压根儿没敢沾这个花花太岁。倒是其表弟竺培风，这个中国第一代飞行员长得一表人才，贵为蒋总统的外甥，却身先士卒，亲赴前线御敌；另外一个是孙芸大哥在美国飞行学校的同学，輔仁大学教师江梁。这两个优秀的青年选谁呢？
一天在重庆山脚下，算命的瞎子拦住她说；欲解疑难事，听我来占卜。孙芸没好气地边走边说，我有啥疑难要您分解？瞎子说：行伍和商贾，跟谁成眷属？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只听那瞎子又说，軍家自孀居、商家金如土。让算命先生吓坏了，她答应了江梁，在上海成家。不久竺培风在飞往寮國途中失事，连飞机残骸也沒找到。她所珍藏的竺的书信，成了这一代英豪仅有的雪泥鸿爪。
惨淡经营、贵妇风范
1949年，举家搬到东京，随身携带的一点浮财很快消失殆尽。怎么活命呢？孙芸说，开饭馆，把咱们过去吃过的做出来。从来没有做过饭的孙芸从零开始，她刻苦耐劳，聪慧灵性，几年间把一爿小店做成位于银座，有几百个座位的《紫禁城》。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紫禁城的生意蒸蒸日上的1957年春夏之交，六姐夫谢开去世。谢开是美籍华人，旧金山华埠《中美英文报》的创办人。二战时，随军赴远东采访，在上海和六姐相识成婚。回美国后，竟在30多岁盛年，因肝病骤逝。得到噩耗，孙芸立刻赴旧金山探望六姐。
一天，姐妹俩在餐馆吃饭，碰到两位日本友人。她们拿到绿卡，要在旧金山开店办移民，看中一家待售的餐馆，因语言不通，无法交涉。孙芸协助她们签约，并帮着预付一万美元订金。没成想，她俩变卦撤腿。孙芸的先生、孩子都在日本，紫禁城饭店还要经营，理应在丧礼之后即回日本，但那笔定金追不回来，被迫留下。税务官问，这家餐馆六年换了七个主儿，您这么个年轻女子，能行吗？让我试试。65个座位的，坐落在Polk街的《福禄寿》Mandarin就这样开张了。
十九世纪中叶，十万华工把美国东西大铁路修到旧金山，就没活干了。老广开起饭馆，用食品厂的下脚料烧出粥不粥、饭不饭的糊糊，起名叫“杂碎”——这就是美国中餐的起点。为了改变中华美食的形象，孙芸打定主意，不做广东菜。请一对山東夫妇主厨，专做北方饭菜。但饭馆地点偏僻、没停车位，生意一时做不起来，雇不起人，餐馆里像吸尘、刷马桶之类的脏活累活，全成了她的事儿。她任劳任怨，终于站稳脚跟。
展示中餐精华的情结，不懈努力的辛劳，渐渐地让人们欣赏起这家装潢典雅时尚，器具华美靓丽，饭菜精致独到的餐馆。先后推出的生菜鸽松、粉蒸排骨、酸辣白菜、水饺锅贴，样样好卖。美国人开始懂得正宗中国菜色香味俱全的悠久历史，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八大菜系的博大精深。中国美食终于从廉价的大排挡，堂而皇之地登上了艺术殿堂。
吉人天象、终成气候
酒香不怕巷子深，旧金山有不少老饕循味儿来到Polk街上这家小店，他们捧出了《福禄寿》的名气。有天中午，法式餐馆Alexis老板来就餐。Alexis是旧金山顶级饭庄，其老板彼得是业界的首领。他的意外造访，让孙芸好一阵惊喜。德高望重的老人坐定，望着孙芸，用英语问：“您是从天津或北京来的？”“是。”没想到老人突然改用流利的中国话问：“敢情您是孙家七小姐？”孙芸惊得目瞪口呆，只有细听端详的份儿了。
原來，彼得早年在天津开过名叫D.D.S. 和Maxims两间西餐厅，常来捧场的就有打北京来的孙家。老孙家一来就是十几口子，印象最深的是雍容华贵的七小姐。时隔二十年，还能一眼认出，世上原没多少这般福相的贵人嘛。老人自己是皇族贵胄，流落到天津开餐馆，举步维艰，多亏老孙家照应；没承想今天在此见到孙家七小姐、竟然和他当年初到天津那样，举目无亲，事事都要自己打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旧识相逢的一番动情话，听得孙芸眼圈都红了。
不久老人拉着报纸专栏作家Herb Cane來吃饭，文章转天見报，标题是“新发現的、真正的中国菜肴。”当天，孙芸就接到了一百多个订位电话。
生意做大了，1964年，孙芸买下了渔人码头西北侧、海边Ghirardelli Square商城的大餐馆。好多老广想抢装修的生意，孙芸，你能做我要的活儿吗？我一不要龙、二不要红、三没有灯笼。这等脱俗的典雅，成就了新张的格调。
装修一新之后，孙芸登报启示：《满洲里》新张庆典，没有菜单、谨以平生技艺、真心感激，诚请旧雨新知前来捧场。下面一行小字：餐卷，每张$250。中国城里广东馆子的老板们都笑歪了：老板不会说台山话，能让她在美国站住脚已是奇迹，谁知她竟异想天开，把一张饭票卖到七、八两黄金，疯啦？不料，三百多张餐卷两天告罄。
这间让孙芸收获了数不尽美誉的餐馆，盛年之后出手。新主人买到之后，却无法重复孙芸当年的繁华，不消两年便落荒而逃。孙芸接手重整旧业，一年半载生意火红，又有人出高价收购，但谁都站不住脚。人们终于懂得，孙芸和她的Mandarin不可复制。
文革往事，不堪回首
女儿江梅在波克街开了一家很有品位的中国餐馆。儿子江一帆是大名鼎鼎的P.F.Chang，纳斯达克上市的中餐连锁店老板。
孙芸在美国的家庭幸福，在中国大陆的亲友却饱受蹂躏。文革期间，一个姐姐自杀身亡；八旬的双亲被扫地出门，沿街乞讨，母亲在颠簸流离之中去世。老父终在95岁那年，重新等来了他的第七个女儿，孙芸。四分之一世纪过去，孙芸也已经成为祖母，望着面目全非的亲人和故土，百感交集。
这样家庭在中国大陆千千万，“中国出了个大救星”的神话还要鼓噪到何时？
热心奉献、安享晚年
去年，九旬高龄的孙芸在旧金山热闹的渔人码头开讲健康饮食。慕名而来的美国各大报纸编辑， 听众们挤满了农贸集市边临时搭起的棚子。孙芸开讲的是干煸四季豆的做法。豆角是老人家一早在集市上买的，她一边撕去豆角两侧的长筋，一边讲饮食卫生，中餐健康，环保；不时穿插着笑话。她说：“谁说中餐馆的不挣钱？我这辈子不知挣了老美多少票子。”逗得老美捧腹大笑。接着，把择好的豆角烫过，下油锅煸炒，做好了，盛在小碗里，端给众人品尝。那天旧金山市的官员也来了，专程来表彰老人，他说，旧金山有很多地标，金门大桥，渔人码头，其实还有个活地标，那就是咱们的美食皇后！
孙芸住在与金门桥遥遥相望的两面环水的海边，院里亭台楼阁有如苏州园林，室内摆着早年攻艺术的儿子的绘画。夏夜，老人把所有的门窗开开，把所有的灯关掉，任凭海风吹拂。她坐在屋里，闻着花香、听着海涛、望着满天星斗，回忆着那多姿多彩的一生。
| 融融 (2014-02-01 01:03: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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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Chang 确实是很有口碑的中餐连锁店，每次去都要排队等一个小时，老美特喜欢。我住在德州时就想写，去采访，他们不感兴趣。 |
| 若敏 (2014-02-01 01:50: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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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兄好文采，孙芸好优雅，这文章看得好痛快！ 祝春节快乐，马年好文连连！ |
| 费明 (2014-02-10 02:18: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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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两家P.F.Chang经营起来可能有点困难， 比一般的中餐馆贵了几十个百分点。 大约2004年，我们去过Ghirardelli Square的福禄寿。我一看大红的餐巾就知道孙芸已经不在这家店里了。但好像还挂着个名儿，墙上还挂着她和政要、影视明星的合影。 那餐饭我们三人吃了80块， 老婆心疼得不得了， 我告诉她一客几十块钱不到十分之一盎司黄金， 比人家出9盎司黄金，在这里吃一顿饭的价码要便宜多了。 |
| 费明 (2014-02-01 03:40: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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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敏新春好。我的零碎散文发得差不多了，该贴中篇了。 到时候可别忘了来凑热闹啊。 |
| 予微 (2014-02-01 05:47: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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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服这个不但洗手作羹汤，还能卷袖洗厨厕的大家闺秀！真是：婉约典雅；大气豪放。 叹息生不逢时，没能品尝这美食！ 孙芸起点高，有背景，有人脉，才能一张餐券卖$250. 当年走投无路的被卖猪仔的广东人，被命运抛在井底，能跳出来的，都不是蛙。 给你捡个漏：亲友却保受蹂躏－－饱受？ |
| 天地一弘 (2014-02-01 06:29: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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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时地利人和，成就也！只是文化和文明出现了断层。 |
| 呢喃 (2014-02-01 10:35: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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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神话还要鼓噪到何时？好一个质疑！ |
| 雨林 (2014-02-03 00:28: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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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没有读到二月初的半月谈？记得你以前写过“宋彬彬”， 很想听听你对她最近的新闻的看法呢？ 费明兄觉得卞校长的亲人应该原谅宋彬彬吗？ |
| 海云 (2014-02-04 15:21: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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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佩！所有的美食家都值得我敬佩。 顺祝新年安康。 |
| 费明 (2014-02-04 23:03: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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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前，湾区有个中文电视台的主持人史东，专程到孙芸家中采访，可以看到，老人家很会安排自己的生活。 我有幸赶上一个尾巴，虽说餐巾已经是红色的，但餐厅里还挂着孙芸和客人们在一起的留影。后来又去过两次，好像现在已经是一家意大利餐馆了。 多谢指教，那个字改过来了。 |
| 费明 (2014-02-04 23:05: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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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成功需要很多条件， 都凑到一起，全在运气。 |
| 费明 (2014-02-04 23:07: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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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陆出来的比较容易走出阴霾。 |
| 费明 (2014-02-04 23:23: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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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懒，用转载文章充当《半月谈》 我觉得宋彬彬花了差不多半个世纪总算迈出了第一步，应当是难能可贵。但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另外，一个不讲宽容的社会，永远不会和谐。卞校长的亲人不能原谅， 是他们的事， 他们有那样的权利。无论如何，双方都可以出来说话，这事本身就证明社会在进步。当作一篇文章来写， 是个大工程，最近忙不过来。 |
| 费明 (2014-02-04 23:28: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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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饪和作曲、作画、雕刻一样， 是艺术。美食是艺术的精品。 羡慕你有眼福，过年期间去看宋祖英，宋的卖相、歌喉、台风样样出类拔萃。 |
| 敏敏 (2014-02-10 01:18: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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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输入法是用的拼音吧？荸荠——比起？ 大月氏——大约是？这些都是生僻的字，怎么会在您那里第一个显示呢？ |
| 费明 (2014-02-10 02:18: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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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拼音。我实在太粗心了。多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