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oy 你好,
按照你的进度,上个星期,我们的《巨流河》通信应该写到第三章了。在你的读后感中,已经向我们展示了少年和青年的邦媛与她的义兄,抗战期间的飞行英雄张大飞先生,长达六年间 的“笔墨交流和情感升华”。我来不及在上周的回应里写下自己的评论,因为这是《巨流河》书中,让我最珍惜的一段阅读体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自己的感想成为文字。
好在我们的叙述还停留在邦媛的中学时代。我今天又捧读这本书,想起你前面写到“成长中的女生的心性不管跨越多少年代都是相通的”,感觉到其实你的这句话,已经可以慰籍我心里的万千思绪。这一个多月来,我原是不必要那样小心翼翼地检视着自己在《来自云端的信》这个章节里,流下的一滴滴眼泪的呀。
可是,我还是会想,那样仿佛不可能在现实世界中的发生的情感经历,真的是在这本传记的书页之中,不是在小说的故事之间吗?
他是烈士的儿子,国恨家仇系于一身,眉宇间的深和重我们如何用文字可以描绘。他又是飞行勇士,“那时地面上的国军陷入苦战,湖南、广西几全沦陷,空军是唯一令我们鼓舞的英雄”。
况且鸿雁传书起因是这样自然。“在那个写信是唯一通讯的时代,沙坪坝六年,张大飞成了我最稳定的笔友。我上初中时他已开始飞驱逐机,前两年参加重庆上空驱逐任务,大约曾去我家五、六次….. 不驻重庆时,每周用浅蓝航空信纸写信来,他的家人一直联络不上,他说,我们就是他唯一可报平安的家人了。他写信如写家书,我因此万分感动,必回他的信…..我们那样诚挚、纯洁地分享的成长经验,….”
还记得你在第一篇读后感里就写到过大飞兄对小时候体弱多病的邦媛的关爱,可以感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先是有刻骨铭心的亲情,后来又有战火中,少女对英雄的崇拜,“他的生活何等辉煌,而我只有中学女生那一片小小天地……” 他的成长是在云端,在机关枪和高射炮火网中作生死搏斗; 而我却只能在地面上逃警报,为灾祸哭泣,或者唱“中国不会亡……” 的合唱。
其实少女的邦媛也不仅仅是一个会哭的女孩, “初中时,我常抄些国文课本里感时忧国的文章如《李陵答苏武书)、司马迁《报任少卿书》、韩愈《祭十二郎文》、袁枚《祭妹文》、史可法《答多尔衮书)等。” 接下来我们读到有了恋爱的味道的细节: “渐渐地也写些课外读的,女孩子最迷的《冰岛渔夫》、《简爱》,甚至《葛莱齐拉》这种 “多情得要命” 的诗文,他似乎都很有兴趣地与我讨论,但每封信结尾都说要注意身体,不要让妈妈操心之类的训勉”。
噢….这样的缘分起于颠沛流离中兄妹相依的感情,一直是苦难中淙淙流过那炮火焚烧的土地一道清澈的溪水。是哪一天,那个身经百战仍然有一双温和的双眼的年轻的男子汉,温柔地看着原来在心里只是早慧的小笔友,温柔地说出那一句 “邦媛,你怎么一年就长这么大,这么好看了呢。”
让我在这里再抄录一遍那个你和春山都放映过的只有电影里面才有的画面吧:
“他说,部队调防在重庆换机,七点半以前要赶回白市驿机场,只想赶来看我一眼,队友开的吉普车在校门口不熄火地等他,我跟着他往校门走,走了一半。骤雨落下,他拉着我跑到门口范孙楼,在一块屋檐下站住,把我拢进他掩盖全身戎装的大雨衣里,撑着我靠近他的胸膛。隔着军装和皮带,我听见他心跳如鼓声。只有片刻,他松手叫我快回宿舍,说: “我必须走了。” 雨中,我看到他跑步到了门口,上了车。疾驰而去”。
今生,我未再见他一面。
我心里多么想有一位还同样可以痴情的电影导演,愿意把这样的细节展现到镜头里面。我想请他拍一部关于《巨流河》的电影,留在人间。可是如果我向旁人复述这样一个没有提到过一个“爱”字的爱情故事,他们会不会嘲笑我,心里面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高中女生?
我终于还是决定要写这一节,是因为今天早晨在网上读到这样一个故事:加拿大的Lee Ballantyne 老先生,在餐厅为一对素不相识的年轻的情侣付了帐,并用餐巾写了下面这个短笺给他们: “我们并不相识,但与我结婚43年的爱妻上周过世了,今晚,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人吃饭,你们让我想起和她多年走过的日子,请容许我为你们付帐,这会让我的太太Carol 脸上绽放笑容,也会让我开心......
所以,Amoy,想必你会同意我,有一种情感总是在那里的啊,与年代无关,与文化无关,与人生的经历和环境无关。这是让我们好好活着的最好的滋润和抚慰。
“下午四点钟开始下山的时候,突然起了风,我比他们下山时走得慢,渐渐一个人落后了。哥哥和那些大男生已跑下山,我仍在半山抱着一块小岩顶,进退两难。山风吹着尖锐的哨音,我在寒风与恐惧中开始哭泣。这时,我看到张大非 (大飞先生加入空军以前的名字,雨林注)在山的隘口回头看我。天已渐渐暗了,他竟然走回头,往山上攀登,把我牵下山。到了隘口,他用学生的棉大衣裹住我三十多公斤的身躯,说: “别哭,别哭,到了大路就好了。” 他眼中的同情与关怀,是我这个经常转学的十二岁边缘人很少看到的”。
(齐邦媛女士, 1999年摄于南京航空烈士纪念碑。 她在那里触摸到了义兄张大飞的名字)
“数十年间,我在世界各地旅行,每看到那些平易近人的小山,总记得他在山风中由隘口回头看我。”
Amoy 妹妹, 让我们一起记得要珍惜这人间的温情........
(你的祺公子放寒假了吧?看到你在陪读的日子里, 每周还抽出时间为文轩值班, 很感动)。
............雨林 2014,1,18。
予微 (2014-01-18 19:35:12) |
“好在我们的叙述还停留在邦媛的中学时代。我今天又捧读这本书,想起你前面写到“成长中的女生的心性不管跨越多少年代都是相通的”,感觉到其实你的这句话,已经可以慰籍我心里的万千思绪。这一个多月来,我原是不必要那样小心翼翼地检视着自己在《来自云端的信》这个章节里,流下的一滴滴眼泪的呀。” 雨林,早。我借来了书,竟有点怯怯的,还没有翻开读呢。 |
夕林 (2014-01-18 19:51:06) |
邦媛用赤城的心和笔记录人生,看不出半点虚假,所以感人至深。 |
春山如笑 (2014-01-18 19:56:42) |
他的生活何等辉煌,而我只有中学女生那一片小小天地……” 战争是残酷的, 我想大飞其实并不觉得他的生活辉煌, 也许只有从她的那片小天地里才能感受到活着的乐趣。 谢谢雨林分享加拿大Lee Ballantyne老先生的短箋, 让人看了鼻子酸酸的..., 想到应该珍惜身边伴随自己的那个人... |
岩子 (2014-01-18 20:52:58) |
没有提到过一个“爱”字的爱情故事。。。 ——此处无声胜有声,古典传统的中国式浪漫。 |
木桐白云 (2014-01-18 22:48:51) |
纯真永远是人们心中的美好,这就是人间的希望。 |
海云 (2014-01-18 23:04:25) |
那个加拿大老先生的短笺让我热泪盈眶。 |
天地一弘 (2014-01-19 01:01:05) |
谢谢雨林和Amoy的分享! 阳春白雪的美好在风花雪月的现实里,还有一片自己的天地,总是值得回味,于是,在艰难的现实面前,成长中的女性如若还能坚持一份纯真美好,也当欣慰,春节有时间的时候,把书细细读来。 |
春阳 (2014-01-19 02:19:58) |
谢谢雨林,Amoy。我也同意这段话: "所以,Amoy,想必你会同意我,有一种情感总是在那里的啊,与时代无关,与文化无关,与人生的经历和环境无关。这是让我们好好活着的最好的滋润和抚慰。" |
Amoy (2014-01-19 02:26:30) |
快过年了,我的进度显然慢了,不好意思说杂事缠身,但心里的这份惦念没法让我安心。看完雨林姐的这篇,有流泪的冲动,岂止是为书中人而流,还有我们共同的这份感受。正如你所说,有一种情感她不会因环境和人生经历而改变,难得我们还能拥有她。 |
舒怡然 (2014-01-19 02:59:19) |
今天才开始读《巨流河》,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的确是本好书啊。 谢谢雨林的真情分享,有一种感情是会永存于我们心底的,无论经历多少世事沧桑。 |
雨林 (2014-01-19 15:24:26) |
予微,张大飞送给邦媛唯一的礼物是一本《圣经》。抗战结束后邦媛受洗成为基督徒, 将自己灵的一面永远和义兄联系在一起。 |
雨林 (2014-01-19 15:32:16) |
谢谢夕林。的确是一本让我可以从许多角度细细揣摩的书。 |
雨林 (2014-01-19 15:33:14) |
像你翻译的诗歌一样,耐人寻味。 |
雨林 (2014-01-19 15:34:55) |
有时候被灰尘遮住,需要敏感的心,用文字表达出来。 谢谢木桐。 |
雨林 (2014-01-19 15:38:09) |
我总是想其实每一个人都是诗人。It would put a smile on Carol's face and make me happy.... for now. |
雨林 (2014-01-19 15:39:11) |
谢谢一弘。你一定也会喜欢这本书。 |
雨林 (2014-01-19 15:42:25) |
春阳昨晚我们去看了《Saving Mr. Banks>. Tom Hanks and Emma Thompson 总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 Colin Farrell 的演技和角色的意义也让我震撼。谢谢你推荐。 |
雨林 (2014-01-19 15:44:01) |
希望能够读到怡然的书评。你的文字里那种无所不在的抒情意味总是让我回味。 |
雨林 (2014-01-19 15:52:38) |
东北出生的大飞, 父亲因为参加抗日壮烈捐躯。齐妈妈给逃到关内的男孩母爱的温暖,与小妹妹般的邦媛的六年的通信的确是他苦难人生最大的安慰。 谢谢春山我一起感动。 |
呢喃 (2014-01-19 18:19:18) |
被你们的两地书而感动,被你们的心灵朋友而感动,被你们安静地坐下好好地读一本书,彼此分享体验而感动! |
熊猫 (2014-01-20 19:59:11) |
谢谢分享这样的两地书。有意思! |
绿岛阳光 (2014-01-21 12:37:55) |
谢谢雨林分享,有机会找来一读。 |
雨林 (2014-04-01 12:31:58) |
很高兴铁手兄把文轩比作精神家园, 我也有同感。 是的, 我们全家是天主教徒。希望有机会与如兄长般的你分享心灵深处最安静时候的感受。 |
鐡手 (2014-04-01 13:27:03) |
读雨林这篇读书笔记,心里也有一股暖流在慢慢流趟。张大飞可说是集铁血与柔情于一身,烈士一去不复还,让我们后人只能从字里行间去感受、怀念他。再次体会到陈香梅女士怀念陈纳德将军的“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的那种深切、依依不舍。
赏读雨林和Amoy读书交流,就好象看见两位好朋友在娓娓交谈,这样的文学生活很让人欣慰,也向往。生活就应该这样,物质的丰富只是为我们的精神追求垫定基础,人的价值和相互吸引在于精神追求。
最近手上的事太多了,也想静下心来读几本书。雨林大概也是信仰基督教的吧,不怕你好笑,我最近对《圣经》有了兴趣,很想弄明白这本书里到底说了些什么,能让全世界数不清的人选择了基督教。事情太多,想学的东西太多,不能完全静下心来看,只能断断续续……
希望雨林和Amoy在文轩开的读书学习文风,我们能跟上……。祝好! |
鐡手 (2014-04-03 13:49:00) |
我和Amoy说过,喜欢读《巨流河》这类书的人都是心灵秀慧、对生活有感悟的人。如能听雨林谈谈你对宗教的心得与感受一定是非常有益的事,这方面我是还没有入门的小学生。非常希望能有高人指导,前几天我找来冯秉程牧师的《游子吟》,在看,想看看这位原先搞自然科学的北大生物系高材生是如何决志信主并且做了牧师的。好了,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歪楼了,打住!有机会再听雨林这方面的精彩分享。 ^_^
现在还是期待雨林关于《巨流河》的后续读书笔记。在你们的影响下,我今天在网上找到了《巨流河》的电子版。Amoy说要来南京,到时定会去南京抗日航空烈士墓的。有了前面阅读《巨流河》的历史铺垫,当我们站在烈士墓,手抚张大飞名字时,定会有一种特别的体验在里面,就仿佛自己来到了当初战火纷飞国恨家仇的那个年代,品味着当年的铁血柔情,也会更加珍惜今天的和平生活,更加珍惜文友之间的友谊。我要在她来之前,争取先把《巨流河》读一遍,不然就拉你们太远了,呵呵! |
鐡手 (2014-04-22 12:21:23) |
青年人的情窦初开总是让人分享到醉心的芳香,齐老师与张大飞就象是战场高地上迎着硝烟、在风中绽放的两朵菊花,战地黄花分外香。 胜利之夜,齐老师是在撕心裂肺的痛哭中度过的。看到这里,我再一次无法忍住,泪水夺眶而出……,“爱”到胜利时方觉痛,有多少英勇如张大飞这样的烈士用自己的生命才换来八年抗战中国人的惨胜啊!!! 有着浴血抗战八年、国恨家仇、铁血柔情集一身的这种经历,自然会影响到齐老师的一生。这才有了《巨流河》,也有了我们怀念英烈尽情流淌的泪水。 雨林有机会时来南京吧,我领你一起去看望张大飞烈士及所有为抗日战争胜利献出生命的英烈。 |
雨林 (2014-05-13 16:36:50) |
铁手兄好。 刚从国内飞回。正在西雅图机场等待到亚特兰大的飞机。 前天从景德镇坐火车到上海。中途经过南京站。对我先生说起你。 曾经动了要下车去访你的念头,可惜因为行李太多, 不方便。 雨林 |
鐡手 (2014-05-15 00:40:28) |
雨林你好!被你一次次地称呼铁手兄,我都不好意思了,嘿嘿!与雨林以及文轩众优秀文友相比,我在文学艺术、思想境界、生活品味诸多方面都差距甚大,这个兄真是虚活了,要好好向你们学习。 ^_^
雨林刚刚从国内回美国,路过南京时能想到在下铁手,我就很感动了。我有幻想如果有一天你和Amoy一同来南京,我领你们去看望张大飞,定会成为一件令人永生难忘的经历。不着急,我相信以后会有机会的。祝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