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县志里的“驼龙”
民国十五年冬，长春城里滴水成冰。这天一早，黑压压的人群就在路旁等着判了死刑的匪首。脚冻麻了，满街响起呼呼啦啦的跺脚声。这个杀人如麻的匪徒让乡绅大户闻风丧胆，但在老百姓眼里，她却是个草莽中的巾帼英雄。听说她要赴刑场，纷纷上街看望。
好心的行刑队长，打开木笼，女囚从容地走在大街上。人群里有个老妇牵着奶羊走来，女囚双手抱着羊头，泪如雨下。原来她出生不久，娘去世，爹张老好领来一只奶羊，她打小儿就像羊羔一样跟着奶羊。日后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匪首，但她自己、她那绺子的兄弟都不杀羊。
十六岁上家里请人做法驱魔。被烧香跳大神的于志和勾引，她带着细软私奔到宽城子于志和姑母家。于志和好吃懒做，不出俩月就把她带来的钱物吃光。于家姑侄合计，将她卖与娼门。
她长得眉清目秀、肌肤雪白，不久便成了老鸨手中的摇钱树。报号大龙的匪首王福橖，见了就要为她赎身。好话，钱财花了不少，老鸨哪里舍得放？大龙没法，绑了老鸨八岁的儿子的肉票。老鸨没辙，人换人。
她跟大龙上山，能使抢了，便去于志和姑母家报仇。姑母是个巧嘴妖婆儿，一推六二五，罪过全成了于志和的。糊涂的她反认姑妈是好人，当下被拜为干娘。干娘收下钱财，便使人报官。每逢她来探望，官兵随即就到，一次赶上她上街，一次去巷间厕所，侥幸走脱。她至死都不知道干娘黑心，刑前还把身披的紫底白花斗篷托人送给干娘 —— 那斗篷里贴满了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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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阴历八月二十五清晨，车把式出门就看见匪首大龙，忙赶车往回跑，大龙跟车过了护屯壕，进入善人屯，直奔老纪家。老记家是屯里的大户，一丈高的院墙用草辫子裹大泥垒起；四角炮台架着台枪，墙内堆放着树枝，里边暗下带弦地枪。纪家兄弟、加上打杂的猪倌和师傅，二三十口子使快枪、手雷守护大院。土匪登上邻家墙头压住老纪家火力，抠开一截土墙，冲进大院，哪想到碰上暗弦，树枝下枪响，土匪被打了出来。晌午，长春县保安队赶到，内外夹击。大龙突围时死在南大洼的九桔坟，她拼死抢出他的尸首，绑在马上，领着众土匪跑到吴家窑，摆设香案，誓言报仇。这天，她成了匪首，报号“驼龙”。
恢复元气后，第一仗攻打乱石山。驼龙骑着高头大马，披着紫呢大氅，斜挎双抢，在镇外的坟地林子里誓师：“弟兄们！压啊（冲锋）！打开镇子，各人找各人的老丈人家！”镇子被打开后，财物被抢掠一空，妇女惨遭奸淫，尸横遍野。
第二仗再打善人屯。自从打死大龙，老纪家便高枕无忧，对更凶残的驼龙没有防范。只一顿饭的功夫，驮龙就砸开纪家大院，杀得个鸡犬不留。得胜后，顺便把帮过纪家的和早年的仇家一锅端，柳条沟、魏傻沟、大青背等大大小小的村落统统趟了一遍。“不为金银财宝，就为给姑奶奶出口恶气”—— 驼龙一句话，东荒地浓烟滚滚，饮马井旁古树上吊起一串串铁丝穿着的血淋淋的人头。
话说那日驼龙从东荒地一路烧杀来到白家，却攻不进宅院。驼龙用枪指着小队长喊：“上！”小队长抱着炸药包，刚露头就挨了一枪。驼龙气得两眼冒火，躲在半截土墙后指挥着喽罗发起一波波猛烈攻击。可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官府人马随后追剿，绺子溃散，驼龙潜匿出逃。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荒野呆不下去，只好匿身娼门，重操旧业。
一天，长春鸿顺班妓院来了个大款。驼龙见到贵客，忙为其脱下猞猁皮袄。那人转身说：“还认识老白龙吗？” 老白龙，出身绿林，时任连长，装成阔商带部下来鸿顺班擒拿驮龙。驼龙说：“让我换件衣裳。”手伸向柜上皮箱，被老白龙急忙扣住。埋伏在外面的官兵一拥而上，抓住驼龙。三排长打开皮箱，里面两把炮匣子，子弹上膛，一碰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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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晌午，随着号子，远方来了一辆刑车，车上木笼里关着驼龙。只见她身穿紫底白花斗篷，头戴黑色绒帽，脖子后面插着的黑字白招，上写着“奉令枪毙匪犯张素贞一名”。刑车经过酒馆，掌柜的端出一碗烈酒。刑警队长打开木笼，放出女囚。她走过去，捧起大碗一饮而尽。晌午头儿上，驼龙手脖儿上套着大兴当铺老板送的玉镯；身上披着祥义绸缎庄伙计给的红绸， 大踏步地走上刑场，面对枪手们高喊：“来吧！我不怕死！”
枪响，年方24岁的驼龙倒在血泊中。
二 电视剧里的“驼龙”
二十年代，评剧《枪毙驼龙》，把打家劫舍被演化成杀富济贫。2010年又被拍成电视剧《烟花女驼龙》。烟花楼女子守护玉身，率领几百个流寇把日伪打得闻风丧胆，更把杀人放火的匪徒装扮成血战日寇的民族英雄。
三 虚构成就的艺术和虚伪造就的邪恶
艺术能给人带来美的享受和快乐，不必说教、不必功利。如果一定要赋予某种社会意义，那也应当是激励反思，焕发良知，让人们受到爱的启迪而更加真善美。
雨果的《悲惨世界》就是这样的典型。故事梗概：冉阿让为孩子偷面包，结果坐牢19年。假释出狱后，屡遭白眼，找不到工作。所幸被主教感化，仇视社会的他决心做一个好人：办工厂致富，为穷人创造就业机会。就在他被选为市长的时候，警察沙威错将一个无辜的人当冉阿让抓了起来。为救这人，冉阿让自首，在押运途中逃脱。几年后，警察沙威混进巴黎的起义队伍，被抓获后，冉阿让在奉命枪毙他的途中，把他放了。沙威在冉阿让的高尚人格面前羞愧难当，投河自尽。
这本小说是作者在长年的流亡期间反思，悟出道理之后写成的。他看到，世间的一切不幸，无论物质贫困还是精神堕落，都是由一个不知博爱的社会造成的。只有当那些在悲惨世界熔炼出来的人们突破阶级、阶层、党派，以天公地道、人性良知感召民众，社会才会拥有真善美。
周立波的《暴风骤雨》中有过这样的对话：“共产党不打好人”那就是说可以打坏人。好人坏人由谁来定？什么法律允许打人？在腥风血雨中，金庸的父亲，李安的祖父和几十万、几百万说不上名姓的乡绅死于非命。
高玉宝的《半夜鸡叫》说的是地主周扒皮为了让长工早下地，半夜钻到鸡窝里学鸡叫，所有的鸡都跟着叫起来，刚躺下的长工又得爬起来下地。
这篇文章和《暴风骤雨》节选的《分马》被选入全国统一的语文教材，在幼小的心灵中种下仇恨的种子。那是一个鼓励造假的时代，有不符合常识，取悦长官的亩产十万斤的水稻；也有编造的《白毛女》、《收租院》这样宣扬仇恨的小说和艺术。
雨果在《悲惨世界》的前言中说，“只要法律和习俗造成的压迫把人间变成地狱，只要还有社会毒害、愚昧和苦难，那么，和本书同一性质的作品都不会是无益的。”只要揭穿爱国贼外衣下的邪恶，大力推荐富有人性良知的好作品，才会走上通向真善美的文明之路。
| 夕林 (2014-01-02 21:24: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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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果的《悲惨世界》里，几乎每一场戏，都写的十分细腻。把人物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光是冉阿让假释后一路上的遭遇，就写的入木三分。因为你谈到这部作品，我就禁不住多写了一些。 这个女土匪的故事十分精彩。要是多一些细节，就更丰满了。是影评，不是小说，倒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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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林 (2014-01-02 21:53: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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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读完的《巨流河》就有齐邦媛老人写的她参与改革台湾中学语文教科书的不易， 在那之前，选录的课文也是要体现”阶级斗争“的。Amoy和我， 也决定会要写阅读这一段的体会。 传世的作品一定是体现了作家伟大的思想。有人可能会觉得生活富裕了苦难就微不足道， 其实不是这样的。 （第一节也许还可以变得更流畅些？好像人物太多？我读来有点吃力。 这样可能会减轻对后面文字细细体会的精力。） |
| 费明 (2014-01-02 22:36: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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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的作品我没有下功夫精读，大概因为故事间有太多的评论和议论的缘故吧。 雨林把我推上《半月谈》的专栏，刚过初一就惦记十五：下一篇写什么呢？想着写《东北人》，但总要有个说法，这篇算是个铺垫。 |
| 费明 (2014-01-02 22:44: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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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打算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俄国人都是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小河流水。但是不读书不行，还是走俄法的老路吧。 我试着改了改，去掉一个人（赵普），有时间再细雕吧。民国期间的野史非常好看，说的是里面的故事好看，但人物众多，随便一个人都是有名有姓，大概这样才能取信于读者。—— 我这篇也是那个风格。 |
| 梅子 (2014-01-03 00:11: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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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时候，良知爱心都是重要的，＂阶级斗争＂是人为造出的，贻害很深。 期待下篇。 |
| 天地一弘 (2014-01-03 08:20: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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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 |
| 天地一弘 (2014-01-03 11:23: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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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的情文并茂，就是大大的享受了。 |
| 费明 (2014-01-03 11:43: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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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龙是个极有特色的，堪比“教父”的女性，不善不美但真实。 |
| 刘瑛依旧 (2014-01-03 14:50: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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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明大概是北方人吧？ |
| 费明 (2014-01-03 15:24: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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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人北相，东奴西进，平庸之辈，最慕豪杰。 |
| 海云 (2014-01-03 15:29: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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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采集精化的综合人才是最精彩的， 你的文字也如此。 |
| 暗香 (2014-01-03 15:45: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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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民间的野史才能挖掘到真正的历史， 期待更多佳作 |
| 费明 (2014-01-03 15:59: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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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憎命达，意谓生活中的LOSER，（惭愧得很，连600M 的乐透都没赢得）才会靠文字补差。 |
| 费明 (2014-01-03 16:02: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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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不错，能传下来的野史都很精彩。 |
| anna (2014-01-03 18:00: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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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民族的文学确实值得一看，与悲惨世界一样。 女匪首故事很精彩。 |
| 若敏 (2014-01-04 02:46: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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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介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才24岁，如此鲜花一般的生命就枯萎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新年好！ |
| 费明 (2014-01-04 03:25: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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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为什么中国女队，蓝足排都是世界一流， 中国男队敬陪末座？为什么红楼梦的女儿如清水，男人死臭？为什么中国女性慷慨悲歌，秋瑾、张志新、林昭，中国男子无论如何数不出三个人来？ |
| 何音 (2014-01-04 03:44: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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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简单，正常情况下女人的欲望要比男人单一些，所以当下女保镖很吃香，就如卡扎菲，他就相信女人，因为女人可以为了一个情感而固执、无我、玩命。男人的欲望太复杂，单一的情感很难留住一个男人的心，更别说让他忘我的玩命了。所以马俊仁可以训得出世界有名的中国女子中长跑队伍，但他却根本带不了男队，马俊仁敢从王军霞等女队员身上直接拉出内衣，但面对男人他就不敢，男人会跟你动手，一动手还不见得能打地过男队员。 |
| 费明 (2014-01-04 15:00: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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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道理， 但还是不能说明，为什么别的民族男人不比女人差的原因。 |
| 岩子 (2014-01-04 15:59: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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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坏人由谁来定？——好问。 |
| 何音 (2014-01-05 01:09: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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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要问“妈妈”了，教育这个母体是否有作为，直接关系到其孩子的健康发展。教育其实是很复杂、技巧性、科学性等要求很高的行业，但中国式教育却明显简单、粗暴、既没原则性也没有耐心，大大压制了人性和创造力，而女人往往比男人更有服从性，更能吃苦耐劳，所以同样的方式和手段，马俊仁训女队就能成功，练男队就会被队员打的鼻青眼肿。 |
| 何音 (2014-01-05 05:36: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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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好难，没人回答是正常的。以我多年研究中国文化之一点浅陋的修为，我只能得出八个字，也就是说我的回答也是八个字，那就是：“耳听为虚，眼见也虚”！ |
| Amoy (2014-01-05 08:23: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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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来真的很精彩，跟贴也是。 |
| 何音 (2014-01-07 10:14: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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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能说和父母一点关系都没有，中国教育一直强调的是双向，也就是说学校和家庭相结合，但其实最完美的结合就是三方的结合，还有一方是国家、政府的。举个例子，林肯这样是一个做什么什么不成的人，在中国就是一个最没用的人，早就荒废掉了，但在美国却是有为总统，是不是有总没法说理的感受？那是因为这个国家及政府对每个人都有爱有耐心，千方百计让你成为一个可为的人。 |
| 费明 (2014-01-07 14:19: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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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头一次听说，确实有道理。外国的父母的耐心多得多了， 最糟糕的双亲就是什么都不管，这也比成天拿着鞭子的中国父母强。 |
| 费明 (2014-01-15 04:37: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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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听过驼龙的传说，我祖母那一代人，二三十岁时，看过驼龙的话剧和评剧。 |
| 费明 (2014-01-15 04:38: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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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银河说她上午写作，下午看书，晚上看电视。这大概是一个不错的坐家时间表。别看不上班了，要找出整块时间， 也不那么容易。今天下午看《白夜》 驼龙的故事80年前在上海滩火热， 有话剧和评弹。一个24年的生命，这般轰轰烈烈，少有。 |
| 费明 (2014-02-06 18:35: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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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和爱心，一旦破坏了，很难恢复，这就是当下的尴尬。 驼龙的故事在网上很容易找到，但这里是费明的写法。就像同样的面和肉馅儿，包出来的包子不同。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