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傻二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挨了打以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天慢慢变冷了,她还要每天起早扫街,很快就病倒了。王志香领着一帮居委会的老娘们儿来了几次催他妈妈去扫街,后来看她连咳代喘的,怕被什么病传染上,也就不来了。傻二也顾不上去学校了,每天在家作饭,熬药,偶尔来我家一趟总是带着一身的中药味,坐不了多久就走。就这样,傻二妈妈挺了两个月终于挺不住,去世了。
冬天来了,天越来越冷了,北风一阵阵地刮着,掠过屋顶,发出呼呼的声音。
“有一阵子不见二子了,”有一天我爸爸说。“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我昨天还上他家去了,”我说。“他挺好的,只是不怎么出门了,老在那儿琢磨什么,好像有什么心事儿。”
我爸要我多劝劝他,千万别钻牛角尖,说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一天早晨,傻二突然来到我家,这是他妈妈去世后他第一次到我家来,尽管我们还是每天见面,只是我到他家去,他几乎不出门。
“呵,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有点儿奇怪。“你今天怎么出门了?”
“我有事找你,”傻二低声说。“你爸不在家吧?“
“他上班去了。”
“我和你说个事,今天晚上陪我出去一趟,行吗?”傻二特严肃地说。
“去哪儿?”
“我要去报仇,”傻二恨恨地说。“找王志香报仇。“
“怎么报?”
“我要砸她们家的玻璃,”傻二顿了一下,缓缓地说。“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风。”
“什么时候?”
“半夜。去不去?你甭管别的,就是帮我看看人,我去砸!”
“你跟你爸说了吗?”我问他。
“哪能告诉他呀!我就说我今天晚上到你家来,晚了就不回去了。”
“行!没问题,我跟你去干!”我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傻二眼睛里眨巴眨巴的,好像泛着泪花,他抱住我,“哥们儿,够义气!”
半夜了,风挺大,刮得窗户纸哗啦啦地直响。有十二点了吧?房上有猫叫的声音,这是傻二学的。我悄悄从被窝里爬出来,我就没脱衣服,穿上鞋,戴上手套和棉帽子,轻轻拉开门插销,我得小心点儿,我爸是练武的,警觉得很,他要是知道了,我们就干不成了。
我没出院子,顺着我白天摆放好的梯子上了房,傻二正缩在背阴地儿,头上顶着个老头帽,戴着一双分指的绒布手套。
“走!”他轻轻说。
我跟着他,从房脊爬过整个院子,顺着一根电线杆子溜下来,走到街上。
街上没有人,只有风贴着地面尖啸着吹过胡同。
我们走到四十一号院外的一根电线杆旁,傻二停下来,前后左右看了看。
“就这儿了,”他说。
我们隐在黑影里听着看着。除了风声,没有人。这样的大风天是没人出来遛大街的。
“你一会儿藏到那边的门洞里等我,”傻二指一指四十二号院的门洞。“那儿黑,没人能看见你。我干完事就从这儿下来。我先学猫叫,没有人的话,你也学一声。有人你就别吭声,我在房上趴着等没人时再下来。”
“没问题,你有家伙吗?用什么砸呀?”
“放心吧,今晚够他们吃的,”傻二拍拍口袋,那里鼓鼓囔囔的。
傻二顺着电线杆子爬了上去,身子在房上一闪不见了。
我袖着手,缩在门洞里,不知等了多久,突然听到四十五号院那边吵吵嚷嚷起来,那就是王志香住的院子。我一下子站起来,贴着门洞的阴影听着,心砰砰地跳,又想伸头,又不敢伸头,真想把那个昏黄的路灯灯泡给砸了。这时房顶上传来喵喵的声音,街上没有人,我也喵了一声,从门洞里跑了出来。
“快!”傻二从电线杆子上溜下来。
我们撒腿就跑,这时听到四十五号院那边嚷嚷得更凶了,好像有人从院子出来上了街往这边来了。
快跑到我家时,一个人从黑影里窜出来,一手一个把我和傻二抓住了。那手劲儿真大,我和傻二都动弹不得了。
“爸!”我叫了一声。
“别说话,快回家!我爸低声说。“走路轻点,别把邻居吵醒!”
回到暖和的屋里,爸爸什么也没问,只是催着我们快睡觉。傻二睡到我的床上,我和爸爸睡到里屋的大床上。灯熄了,我想告诉爸爸我们今晚出去干了什么,刚叫了一声爸,爸爸按住我,暖暖的气息吹进我的耳朵:“别说了,不管什么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一直不能入睡,只是闭着眼睛在脑子里放电影。大街上好象不少人在嚷嚷,我们院里的邻居也有人起来,上了大街看动静。快到天亮,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爸爸已经上班去了,傻二还缩在我的被窝里甜甜地睡着。我的傻哥们儿呀,这回应该能睡踏实了吧!睡到中午傻二才醒过来,他揉揉眼睛爬起来,看我坐在桌子那看书,就问:“没事吧?”
“还不知道,”我说。“一会儿咱们出去看看。”
我热了点儿剩饭,端上来对傻二说,“我家的饭可没你家的香啊!”
“饿了什么都好吃,”傻二大口吃着,这些天来第一次露出笑模样。“真解气,我把他们家玻璃全砸了!这大冷天他们非冻个半死不可!”
王志香一家都冻病了,她家的四扇玻璃窗全钉上了塑料布,风一吹就哗啦哗啦响。院子里聚了不少人,有同院的邻居,也有街坊,还有几个拎着火通条的老娘儿们,没人吭声,大家脸上都没有表情,不知是喜是怒,也许是怕被牵连进去而喜怒不敢形于色。派出所的警察也来了,发现了几块拳头大小扁圆的鹅卵石,说是没有指纹,看来是犯罪老手干的。
一个警察指着房顶说罪犯是从房顶上实施犯罪的。
“就是这样,”警察站到西房的门前扬起右手比划着。
院里的人都点头称是,还是警察有经验,这么快就得出了结论。原来还怀疑是同院的邻居们干的呢,这回邻居们松了一口气,怀疑的范围一扩大就好办了。
我和傻二都笑了。傻二是左撇子,趴在东房上砸北房的窗户才合理。
“还是人家警察厉害,一下子就看出坏蛋犯罪的路子,这下他们就跑不了啦!”傻二伸出右手,翘起大拇指对院子里的人说。
从王志香家院里出来,傻二特高兴。
“那是,我是戴着手套捡的石头,戴着手套扔的石头,他哪儿找指纹去呀?我可是初犯,不是老手啊!哪天我要是折进去了,你可得给我作证啊!”他对我说。
“没问题,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我干的,我是右撇子,你放的哨,”我笑着说。
事件定性为阶级报复,街道开了几次会,要发动群众深挖细找犯罪分子,又在街道的牛鬼蛇神里查了一通,只是那些人的年岁大了点儿,腿脚不利索,上房爬树不太可能。傻二妈妈去了天国,他们没那么大本事到那里去调查,也就算了。
然后,一切都平静了。革委会主任王志香手里的火通条也消失了,见人说话也有了几丝笑模样,大概她明白了,阶级斗争真是你死我活,她的档次低了点儿,没有资格配保镖,还是小心点儿好。
梅子 (2013-11-21 02:16:01) |
那个时代,不少人都疯了。 |
雨林 (2013-11-21 02:22:45) |
真的不能够继续在文轩连载吗? 好遗憾。 |
夏华博 (2013-11-21 02:28:21) |
出版商和我约好的,我只能服从了。我只能说,精彩的还在后面,知青生活还没有开始呢! |
夏华博 (2013-11-21 02:29:16) |
这就是为什么出现了傻二。 |
予微 (2013-11-22 17:54:25) |
对那个疯狂年代,知D唔知D (只知道一点点的意思) 对惨痛的史实,想看有怕看 心颤颤的,跳着行读, 感谢能直面惨痛,再现史实的作者! |
夏华博 (2013-11-23 21:07:55) |
谢谢予微。你好脆弱呀!那个时代如果脆弱一点就可能被洪水淹没,所以不得不坚强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