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斯人真英雄
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娘脸上,刀刻般的皱纹落满了一路灰尘,也流满了一路汗水。娘走累了,走饿了。娘走到一棵大树下坐下来,摘下灰色的头巾,娘已是满头白发了。娘打开布包拿出一张不带油的饼子吃起来,风是娘的汤,太阳是娘的菜,娘吃着。
跟着的年轻人也在后面停下来,在一棵树下歇息。年轻人从包里拿出矿泉水和面包吃起来。
娘吃完了,看看自己的草鞋,草鞋的底已经磨坏了,娘又换了一双,上路了。娘看看太阳走得更急了。
年轻人跟上来跟娘搭话。
年轻人说:大娘,您是去哪?
娘说:去精神病院,看儿子。
娘看了一眼年轻人,像是跟年轻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好好的斯儿,怎么就一下子精神病了呢?
年轻人说:您儿子叫什么斯啊?
娘说:我儿子叫斯人。
年轻人说:斯人,啊,是炮轰贾局长的斯人?
娘说:什么炮轰贾局长啊?是贾局长给送进精神病院的。
年轻人说:大娘,您儿子可是个了不起的人,是个大英雄,您儿子干了一件让很多人想干又都不敢干的事,真是痛快呀!大娘,恭喜您有个好儿子。
娘说:你说什么呢?
年轻人说:大娘,您儿子的事您不知道吗?前几天的报纸就登过啦,您没看报纸吗?
娘说:我不识字。
年轻人有些激动地从包里拿出了话筒对着娘说:请问大娘,您是怎么教育儿子的?
娘说:我从小就告诉他两句话,做人要不能撒谎,做事要不能丢了良心。
年轻人说:大娘,您这两句话,胜过一千句话,一万句话呀?您之所以能培养出一个大英雄,我今天总算找到答案了。大娘,我要跟您去医院,看看您这个英雄的儿子。
娘和年轻人走着,唠着,来到了“忘我精神病院”的大门,向里走去。
贾护士从院长室出来,遇见了娘和年轻人。
娘问:斯人住哪?
贾护士说:您是斯人的娘吧?
娘点点头。
贾护士又看看年轻人。
年轻人忙说:啊,我是陪大娘来的。
贾护士说:娘,您二位跟我走吧,坐电梯。
娘不坐电梯。贾护士陪着娘和年轻人走楼梯,上了七楼,进屋。
娘,您怎么来了?我孩子一样抱住娘哭了。娘也哭了。
娘说:斯儿瘦了,瘦了。
我说:娘,斯儿让您担忧,让您担忧了。我呜呜地哭出了声。
娘说:斯儿不哭,不哭。娘用她粗糙的手摸我的脸,擦着我的泪水。
贾护士在一旁看着,泪水夺眶而出。
年轻人用相机不同角度,不同位置,不停地拍照着。
娘说:斯儿,怎么说病就病了,也不告诉娘一声?
我说:娘,斯儿没病,真的没病。
娘说:那是为什么?
我说:娘,您跟我说,做人要一辈子不撒谎,做事要一辈子不丢良心,斯儿没有撒谎,没有丢良心。
娘看着我说:娘不问了,娘信斯儿。
贾护士走上前说:娘,您放心吧,斯人真的没病,从今天起,有我在就没有人会再给他扎针,再给他吃药了。
娘拉住了贾护士的手说:谢谢姑娘,谢谢姑娘,你能管我这干一辈子粗活的老婆子叫娘,我就知道姑娘一定是个好人,好人。
贾护士说:娘,我已经跟贾院长说了,让斯人出院的事,贾院长说得听贾局长的,因为是贾局长送来的。
娘说:那是贾局长比贾院长官大呀?
贾护士说:娘,您放心,我在这陪斯人休息休息,过几天我会想办法的。贾护士说完看着我笑了笑。
年轻人握住了斯人的手说:斯人,您是个大英雄,您做了很多人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我代表媒体谢谢您。
我说:我不是大英雄,我只是个正常人。
年轻人说:正常人这句话,说的好,说的很有“意味”,能再多说几句吗?
我说:没啥说的了,不说了。
年轻人说:好,就让“意味”尽在不言中。
年轻人松开了我的手,收拾起相机,放到包里。
我说:娘,您回去吧,有贾护士在,您就别再为我担心了。
娘打开蓝布包,拿出了几张油饼,给了斯儿。
娘说:我烙了几张饼,给姑娘两张尝尝。
我拿出了两张。
贾护士忙说:放着吧,晚上我过来和你一起吃。
娘说:姑娘啊,娘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姑娘啊,娘又拉起了姑娘的手说:过两天和斯儿到家来,娘给你做点好吃的。
贾护士说:娘,谢谢您,我会去的,会的。
我和贾护士送娘和年轻人走出医院,走出大门。
娘停下来说:斯儿,多听护士的话,娘等着你回家。
娘又对贾护士说:答应娘,一定到家来?
贾护士看看我说:娘,我答应,答应。
我握住了年轻人的手说:谢谢记者,谢谢你陪我娘,谢谢你来看我。
年轻人说:能亲眼见您,采访您,是我的荣幸,荣幸。
娘和年轻人走了。
我望着娘瘦弱的背影,娘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娘回头向我们挥手。
我和贾护士向娘挥手。
我已泪流满面。我喃喃自语:娘,我心疼您。
贾护士看着,也潸然泪下。
贾护士说:看娘的苍老,瘦弱,特别是看娘穿的那一双草鞋,我想起了5百年前的娘。
我看着贾护士说:你说什么,5百年前的娘?
贾护士叹息一声,擦了擦眼里的泪水。
贾护士说:我也很想很想我娘。贾护士说完,拉了我一下,两个人慢慢回走。
我说:我觉得你不是原来的贾护士了?
贾护士笑笑说:那我能是谁呀?
我说:一个早晨醒来,你变了,也许你还是贾护士,也许你是另外一个人?
贾护士说:怎么会呢?
我说:原来的贾护士,目光冰冷,刺骨,射过来针扎一样,是个恶人,是个魔鬼。而你现在的目光,温和,亲切,友善,完全是个好人。
贾护士又笑笑说:你确定我和她不是同一个人吗?
我说:原来的贾护士给我扎针的时候,眼睛都不眨,扒开裤子就扎,都要给我扎晕了。
贾护士咯咯地笑起来。
贾护士说:那不扒开裤子,还能直接往裤子上扎呀?那护士可省事了。
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看着贾护士说:反正我觉得你不是原来的你了?
贾护士说:贾护士就是贾护士,我就是我,我没有变,而且永远不会变。当然,贾护士停下来,不说了。
我说:说呀,怎么不说啦?
贾护士笑笑说:也许我变了,也许我是另外一个人,那是因为我很早就知道你。
我说:很早就知道我?
贾护士说:对呀,你上过报纸,报纸说你是疯子斯人,其实,你一点都不疯。你是良心者,更是勇敢者,你敢用批评火炮,炮轰贾局长,你就是英雄。我没有崇拜过人,但我崇拜你。
我笑笑说:我还是英雄呢?要不是你后来帮我,我的眼球早就不转了,早就变成傻傻的狗熊了。
贾护士说:不会的,你是斯人,没有人会怎么样你。
我惊奇地看着贾护士。
我说:你怎么也说这话?
贾护士说:还有谁说了?
我说:还有谁,我,我不能告诉你。
贾护士说: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说:我要告诉你,你肯定会笑我?
贾护士说:你不告诉我,我都想笑哇。贾护士说完,后退了几步,转身跑了。
我喊:别忘了,晚上到我这吃饭。
看着贾护士远去的身影,我脑子里闪现出了白衣姑娘,太像白衣姑娘了。可以前怎么没看出她像呢?我摇摇头,我真有点想白衣姑娘了,不知道我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她。
晚上,贾护士穿一袭红色衣裙,戴一副眼镜,长发飘飘,来病房找我。病房里的精神病们看呆了,我也看呆了。
贾护士看着我笑笑说:怎么啦?
我笑笑说:我眼球不转了,但不是扎针扎的。
贾护士说:好,学会幽默了。
我拿着娘给我带来的油饼,和贾护士走下来。我想到食堂再买两个菜,被贾护士拦住了。贾护士从门卫屋里拿出了一个大兜子领我来到了楼后的花园。花园有草坪,果树,石山。我们走在石子铺就的小路上,曲径通幽。我走在后面,故意慢一些。我看着贾护士轻巧的脚步和柔美的身姿,不由得脱口而出:太像白衣姑娘了?
贾护士回头说:说什么呢,谁是白衣姑娘啊?说完贾护士咯咯地笑起来。
我脸热了,我想我的脸一定是红了。我停下了脚步。
贾护士说:快过来呀?
我们走到一处石桌石凳前坐了下来。
贾护士从兜里拿出了肉罐头、鱼罐头、两盒青菜,还有一瓶啤酒。我说:带这么多好吃的?
贾护士笑笑说:你不是受苦了吗?我犒劳犒劳你。
我拿出了娘给我带来的饼子。
我说:娘的饼粗糙,但我们吃的是心意。
贾护士说:你说的对,你娘也让我想起了我娘,让我感到特别亲切,亲和。
我打开啤酒先给贾护士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端起杯子站起来,说:贾护士,我敬你一杯。
贾护士说:别那么客气好不好?快坐下,坐下说。
我说:我不是客气,我是想跟你说,我是被强行送进精神病院的,我现在还能活的好好的,是你保护了我,救了我。娘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我无以回报。我说完向贾护士深深地鞠了一躬。
贾护士忙站起来。
贾护士说:我保护你,是因为你勇敢,也是因为你对松鼠好,不,不,是对所有的动物好。
我有些疑惑地,说:你说我对松鼠好?
贾护士笑笑说:我是说你对所有的动物好。快坐下吧,你这一客气,都给我弄紧张了。
我们坐下来。
贾护士说:我们一起干杯,还有,以后不许你和我客气?
我说:好,不客气。
我们举杯碰杯。我一饮而尽。喝完,我咳嗽了一下。
贾护士说:看你,别喝那么急?
我说:谢谢。
贾护士说:你又客气?
我笑笑,贾护士也笑笑。
贾护士向耳后梳理了一下长发,笑着看着我。
我说:看我干嘛,吃菜呀?
贾护士说:你连打了两炮,伤着了吧?
我说:当时是伤着了,但现在好了,不痛了。
贾护士说:报纸上说,你炮轰贾局长的时候,把贾局长的身子都轰“斜歪”了?
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说:这是我这辈子干的最高兴,最痛快,也是最胆大妄为的一件事了。
贾护士说:你是个有个性的人,有个性的人,往往也是些有
思想的人。
我笑笑说:你不像个护士,倒像个哲人?
贾护士说:你更应该说我是一位先人?贾护士看着我咯咯地笑起来。
我也跟着笑起来。
西阳西下,将西边的天际映红。晚风从不远处的江面吹来,轻轻掠过花园,掠过两个人的面庞。
我说:你这身红色的衣裙像西阳的晚霞,把你的脸颊都映红了。
贾护士娇羞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说:恭维我?
我笑笑说:我越来越想问你,你有白色的衣裙吗?
贾护士的眼睛从镜框的上缘露出来,调皮地转了转说:我没有吧?
我说:你喜欢穿白色的衣裙吗?
贾护士说:我连白色的衣裙都没有,你说我喜欢不喜欢?
我说:逻辑错误,逻辑错误。
贾护士笑笑说:也不一定啊?
我说:我遇见过一位穿白色衣裙的姑娘,很像一个人,甚至我都觉得就是她?
贾护士说:是谁?
我说:近在眼前。
贾护士咯咯地笑起来。
贾护士说:你是怎么遇见的?
我说:在街上,我们俩拉手跳过一次舞。
贾护士说:你们俩拉手跳舞?真够浪漫的。
我说:不,不,还有很多人。
贾护士说:跳完,没联系她?
我说:没来得及,她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她是从哪来的。她就像鸟儿一样来,又像鸟儿一样飞走了。
贾护士神秘地笑笑说:你喜欢穿白色衣裙的姑娘?
我说:我喜欢。
贾护士的脸热了,红了。
贾护士调皮地说:我今天不穿红色的就好了,可惜,可惜我没有白色的。
我说:我发现你聪明,漂亮,还有调皮。
贾护士咯咯地笑起来。
贾护士说:那你说说,你想怎么喜欢那个穿白色衣裙的姑娘?
我笑笑说:我要是能把她娶回家,我就在家打一个板,让她坐在上面,白天我供她,晚上,我就天天给她洗脚丫子。说完我哈哈地笑起来。
贾护士也笑得不成了样子。
贾护士说:你真像个大男孩?
我说:你怎么也这么说?
贾护士说:是了。
我说:是了?你说话的方式,咋这么像,像,像一个?我笑笑。
贾护士说:像一个什么,说呀?
我说:我说了,你会笑我?
贾护士笑笑说:又是一个你说了,我会笑你,你说吧,我不笑你。
我把小指伸出来说:拉钩?
贾护士说:你不是像个大男孩,你就是个大男孩。贾护士说着伸出小指和我拉钩。
我说:像松鼠哥哥。
贾护士说:松鼠哥哥?
我说:就是松鼠的松鼠。
贾护士咯咯地笑起来。
我的脸通红,我说:你不是说不笑吗,还笑?
贾护士说:你管松鼠叫松鼠哥哥?贾护士说完又笑起来,笑得满眼都出了泪水。
我也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
贾护士说:都快笑死了。
过了一会儿,
贾护士看着我深情地说:你还时常想起松鼠哥哥?
我说:啊,松鼠哥哥,人好,不是,应该是松鼠哥哥,鼠好。我又笑笑。
贾护士站起来,说:我们走走吧?
我跟着贾护士走,走到一个独木小桥的时候,贾护士上了一只脚,桥木不稳,贾护士晃了一下,我扶住了贾护士。
我说:我在前吧,把你手给我。我拉住了贾护士的手,牵手过了桥。过了桥,我们的手依然牵着。
贾护士说: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江,我们去江边吧?
我点点头。
贾护士的手纤细,温暖。
我说:你的手好热?
贾护士说:你的手好像比我的还热?
我们就这样牵着,谁都不想松开。
我们走过了一段石子路,来到了江边,站在松软的沙滩上。
远处,半个西阳在山坡,半个西阳在水里。山坡是一片红霞,水里是一派波光。一条小船慢慢游来,船头站着一位歌者。艄公带着斗笠轻摇双桨。歌声飘来:
“500年前的冰冷被你点燃,是爱的火焰烘暖了我,让我的心有了牵挂,有了放不下的人······
我忘不了你一袭白衣袅袅,忘不了你长发飘飘,撩碰我的脸颊·····”
我说:这是艄公的声音?
贾护士说:不,是你的声音,也是我的声音。
小船在歌声中游进,慢慢地游进霞光里。
贾护士将头慢慢地靠在了我的肩上。
雨林 (2013-07-24 12:19:04) |
等待着从第一章开始阅读。谢谢姜先生将你的长篇慷慨地在文轩与大家分享。 另外, 这样的长篇可以放到系列连载里面不断续来。想请阿朵帮你开始这个连载希望你不会介意。谢谢阿朵帮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