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的遭遇

 

 

三言两语 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Socrates)是古希腊时期的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智慧的朋友,西方文化史上的哲学奠基者之一,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并称为希腊三贤。苏格拉底一生述而不著,但却惊人的多产,他的言论、思想及其生平被他的学生柏拉图和色诺芬记录在《苏格拉底对话录》、《色诺芬笔下的苏格拉底对话》中,其哲学思想和智慧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经久不衰。

 

惹祸的嘴巴

大约公元前469年,苏格拉底出生在一个父亲为石匠,母亲是接生婆的平民百姓家庭。青少年时代,苏格拉底也曾子承父业,借此聊以为生过。然而,他的志趣不在石头,他更喜欢雕凿人和人的灵魂,喜欢游手好闲在街头巷尾、集市、作坊、运动场等等公共场所,跟形形色色的雅典居民,尤其是青年人,天上地下地哲学来哲学去:与政客理论治国、与医生理论疾病、与鞋匠理论鞋子。接生婆的方式——苏格拉底如此形容自己的谈话艺术,通过一个接一个的诘问,貌似无知的讨教,剥茧抽丝般地让对方逐步发现自己的无知和错误,进而走出矛盾、走向真理。古罗马贤哲西塞罗称赞苏格拉底是第一个把哲学从天上召唤到地面上来的人,是他使哲学面向城邦和社会、转注于人类的道德与灵魂。

然而,也正是这张哲学的嘴巴,给他招惹来杀身之祸。

 

被判处死刑

公元前399年春夏之交的某一天,有三名雅典公民指控这位相貌几近丑陋,整日游说于众的小老头苏格拉底亵渎神明腐蚀青年。这三个人分别是名不经传的诗人美勒托Meletos)、政界和知识界的代言人演说家莱康(Lykon),以及富裕皮匠安尼图斯(Anykos)。后者正得势于雅典的民主政坛,是实际的始作俑者。安尼图斯对苏格拉底一直没有好气,一则因为他的儿子常常去跟听苏格拉底而荒废了营生,二则因为他做官之后,苏格拉底曾经嘲弄他说:你的儿子这下用不着继续吃皮匠这碗饭了。安尼图斯耿耿于怀,鼓唆美勒托挑头对苏格拉底进行起诉。

雅典城内于是成立起一支由501名城邦公民组成的公审法庭,对苏格拉底案件进行审判。 

公审法庭是当时雅典的最高司法机构,其陪审官员无一例外全部是以民主的方式选拔产生的。

雅典法庭对苏格拉底案件的审判是严格依照民主程序进行的。

整个审判包含二个程序。第一程序原告提出讼词,被告进行辩护,然后陪审官们投票表决是否有罪。如果被告获“无罪”票数多于“有罪” 票数,或“有罪”和“无罪”票数相等时,则视之为无罪。接下来,还要清点原告所得票数,倘若不足总票数的五分之一,原告就要遭到处罚,反得一个诬告的罪名。如果被告被多数投票为有罪,审判则当场进入第二程序,由原告和被告各自提出自以为合适的刑罚,然而再由陪审官们投票表决,多数的选择将作为终判。

第一轮投票时,苏格拉底以281票比220票的结果被审判为有罪。接下来,美勒托提议判处苏格拉底死刑,苏格拉底则提议判他到国宾馆里大餐一顿,此乃贵宾、功臣、奥林匹克获胜者方能得到的礼遇。其理由是他毕生分文不取,免费为人们传授哲学、伦理、知识,造就和培养了批批治国人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苏格拉底一贯冷讽热嘲、居高临下的口吻不改,由此激起了更多众怒。结果,在第二轮投票时,他以361票比140票被判处以死刑。也就是说,第一轮判他无罪的陪审官中有80人员硬是被他给活活地得罪成了死敌。

 

何罪之有?

苏格拉底既非革命者,亦无政治派别,仅不过喜欢在市场街头好为人师而已,使他致死的二条罪状,表面上看,也并没有严重触犯希腊城邦的哪一条法律。相反,他主持公道,肯定民主,忠实法律,是安分守己的一介公民,直至生死攸关的最后关头。苏格拉底本是可以避免死刑的,只要他低头、认罪、请求宽恕。被判决死刑之后,苏格拉底本有机会逃生的。他的朋友把一切都筹划好了,贿赂狱卒的钱财也有了着落,然而苏格拉底坚决不肯。他认为,逃监是践踏契约、蔑视法律的可耻行为,比含冤而死更为糟糕,其结果被糟践的不仅是法律,而且还有我自己、我的朋友、我的国家。苏格拉底热爱城邦,曾经三次出生入死、为国而战、骁勇机智,屡立战功。此外,他从不投机取巧,附炎趋势。他得罪过民主派,因为反对判处阿吉牛西战役海军将领们;他违抗过以克里底亚为核心的30僭主专制派,差点儿因此丢失了脑袋。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如此评价自己的老师说,他是最公平道义不过的一个人。

然而,为什么这样一个远离政治、热爱智慧、独善其身的人,却被起诉和审判为有罪了呢?为什么一个最公平道义的智者却被一个以民主称道、以自由投票的方式被赐毒芹以死呢?为什么一个民主自由的城邦和这个城邦民主自由的公民却不能容忍一个思想家自由地思想和言论呢?

 

亵渎神明

苏格拉底被判处死刑基于两条罪名,一是他亵渎城邦众人所信仰的神,一是他教唆腐蚀青少年。

事实上,苏格拉底非但不敬大家的神,而且还引进了自己的神,并声称他的所作所为均为神授予他的旨意。然而雅典人所久仰的神根本不在城邦内,而在城邦外的德尔法和多多纳。雅典人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不务正业其貌不扬的形象自诩为神的特使。

大约进入不惑之年前后,苏格拉底的思想发生了重大转折。他少时的朋友凯勒丰有一回去德尔斐神庙求神谕,问是否有比苏格拉底更加智慧的人,神谕答复说没有。苏格拉底得知后难以置信,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为了反驳神谕,他造访了雅典城内有口皆碑的智者们,结果发现这些人实际上很无知,可他们自以为是,根本不晓得自己的无知。于是,苏格拉底明白了:同样是无知,他们以不知为知,而我自知无知,在这一点上我的确智慧于他们。自那以后,苏格拉底便不亦乐乎地出没于公共场所,启发人们发现自己的不智,保护自己的灵魂,告诉大家,人的智慧微不足道,真正的智慧是属于神的

 

腐蚀青年

苏格拉底所生活的公元前五世纪中叶到四世纪初叶的希腊,社会动荡、战事频繁。从公元前468年出生到公元前399年被处死,苏格拉底经历了雅典由盛而衰的全过程。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时,苏格拉底37岁,从此雅典结束了它的黄金时代,开始了腥风血雨的乱世之秋。在他晚年时曾发生过三次政治动乱,公元前411404年,民主政权两次被推翻,公元前401年,即审判苏格拉底案件的两年之前,这些人又蠢蠢欲动,并屠杀公民300名。而在这所有三次动乱中,苏格拉底从前追随者中的贵族青年都起了推波助澜的先锋作用。

这恐怕也是他遭获第二条罪状的一个重要依据。在苏格拉底的谈话对象和追随者中大部分是青少年人,其中是些热衷于政治的贵族或富家子弟。苏格拉底鼓励他们敢于思想,永远不要放弃怀疑。也教导过他们蔑视陈规旧律,敢于跟现行制度挑战。不巧&不幸的是,其中有些人成为后来二次推翻民主政权、三次政治动乱中的要害领导人物。

事实上,安尼图斯等人对苏格拉底不共戴天的恼恨,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雅典民主人士的不安,担心从他的追随者中又产生出一批被苏格拉底化的青年,再次发动内战。另一方面也代表了城邦公民的不满,因为苏格拉底在公共场所所谈及的哲学话题,大多冲击甚或颠覆了人们的宗教信仰、道德传统及其保守的生活方式。或许还有一个不该忽略的因素,便是那些充当苏格拉底审判官们的头脑里老早就形成了对苏的偏见。二十四年前,当他们还是少年观众的时候,即在阿里斯托芬的喜剧《云》中,看到过那么两个舞台形象:一个是海阔天空、满脑荒诞不经的自然哲学家,一个是跟青年人巧齿灵牙舌战诡辩的智者。在他们的心目中,前者所为正是对神的不敬,后者所为正是在败坏青年。而舞台下的苏格拉底与舞台上的苏格拉底并非同一个苏格拉底,可这几百名不知哲学为何物的判官哪里有功夫分辨得清?

 

大逆不道

也有学者认为,导致苏格拉底死刑更为深层的原因是,苏格拉底与公审法庭所代表的雅典民主派之间水火不容的分歧。其中之一便是要不要民主?雅典实行的是个人自治的民主政治,所谓的城邦(polis)就是自己治理自己。被统治者亦即统治者,公民有权参政议政,对涉及自己生活的事宜参与投票抉择,正如伯利克里(Pericles)在阵亡将士国葬典礼上自豪宣称的那样:我们的制度之所以被称之为民主政治、因为政权是在全体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而苏格拉底不以为然,他认为,城邦不能够由公民自己来治理,而要由知道如何统治的人来治理。就像羊群须由羊倌来看管,航船须由水手来驾驶一般。苏格拉底反对抽签形式的民主,主张专家治国。他认为,把持国家大权的统治者不应是那些有势有权的人,不应是由民众选举而出的人,而应是那些懂得如何治国的人。他认为,最优秀的人是能够胜任自己工作的那些人。说来也是,正如把一个哲学家交给几百个不知哲学为何物的民众去审判,试想,把一个国家交给一群只有热情不懂政治的百姓去管理,其结局不是难以预期就是不言自明了。

 

身前身后

苏格拉底之死引起了后世不休的争议和反思。有人把他奉为真理和正义的殉道者,与耶稣并驾齐驱;有人把他视为反宗教反传统的榜样和英雄;有人赞美他是古希腊的第一伟大先知;有人推崇他为西方哲学中永远的智者;有人说他是全世界第一个为言论自由和法律尊严自愿奉献生命的圣哲;有人说他是反社会、反民主、自取灭亡的人。有人说是雅典的民主杀死了他,有人说是雅典的法律杀死了他,有人说是雅典的公民杀死了他;有人说他有同性恋或幼童癖倾向;有人说他家里有一个凶悍的老婆,所以才“移情别恋”,整天价游说在外。无论真假是非与否,他的那些个金句,譬如“结婚你会后悔,不结婚你也会后悔”,“还是结婚吧,娶一个好女人,你会很快乐,娶一个坏女人,你会成为哲学家”等等,大概不会是不痛不痒的孔穴之风吧!








雨林 (2013-07-05 19:46:27)

“为什么这样一个远离政治、热爱智慧、独善其身的人,却被起诉和审判为有罪了呢?为什么一个最公平道义的智者却被一个以民主称道、以自由投票的方式被赐毒芹以死呢?为什么一个民主自由的城邦和这个城邦民主自由的公民却不能容忍一个思想家自由地思想和言论呢?”

感谢诗人岩子提出这样的问题。 最近发生在埃及的事情也让我很茫然。不过我想,人类就是在这样的思考中不断成熟。

 

木桐白云 (2013-07-05 21:57:35)

敢于质疑就是宝贵的思想,因为质疑就意味着思考,有思考才会有正确的可能。他这样的结局对他自己来说很正常,如果做出妥协而活着,那么他的思想就是有问题的。

林静 (2013-07-06 04:22:14)

发人深思,苏格拉底原来是提倡精英治国的。。。

圆通赏花进行时 (2013-07-06 05:22:59)

苏格拉底乃知者,非智者。

林静 (2013-07-06 07:45:58)

圆老,您好,好久不见您啦。

圆通赏花进行时 (2013-07-06 13:25:54)

期行会友,待月迎风;久不待见,因于潮伏。

呢喃 (2013-07-06 20:42:21)

质疑得好!祝贺你新书出版!

刘瑛依旧 (2013-07-07 08:42:44)

到岩子这儿来学习了!

苏格拉底也是民主的祭品啊!

岩子 (2013-07-08 21:17:30)

 

在2400多年前的雅典,凡年满30周岁的雅典公民都具备参选陪审官的资格,一人一生有两次当选的可能。

每年年初,雅典从10个行政区的报名者中各抽签选出600人,总共6000人担任陪审官。所有这些陪审官任期只有一年。遇有案件发生,则据其案情大小从6000名陪审官中抽签选出5到2000人组成陪审团,开庭之日再抽签将他们分配到各个不同的法庭。这个复杂的选拔程序似合理而完善地体现了民主政治的最根本原则,即公民广泛而直接地参与政治生活。与此同时,还可有效地防止暗箱操作。因为一个人即使再大本事,也不可能将所有6000名陪审官贿赂个遍而不露半点蛛丝马脚。当今美国法庭的陪审团制度,德国的陪审法庭(Schöffengericht)、刑事陪审法庭Schwurgericht/Geschworenengericht)等渊源于雅典。

那时的雅典法庭没有法官,只设有负责组织审判和维持秩序的主持官。也就是说,法庭的判决权完全掌握在陪审官们的手里,法庭的民主全部体现在陪审官们的身上。

岩子 (2013-07-08 21:23:25)

嗯,雨林。可是人类有时也忘性大于记性,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悲剧。


岩子 (2013-07-08 21:27:01)

嗯,木桐白云言之有理。

可也有德国人说他思想有问题,自己找死。

岩子 (2013-07-09 10:14:26)

很想听听你怎么看他的精英治国。

岩子 (2013-07-08 21:31:12)

问好,圆老,令人三思的评语,想必其后必有深奥道理支持着。

岩子 (2013-07-09 10:13:57)

谢谢亲爱的呢喃。不敢质疑,俺是在这里不耻下问呐,因为不知。

岩子 (2013-07-08 21:34:12)

2000年,雅典,春夏之交。我按图索骥,一心要“步”苏格拉底柏拉图之“后尘”不可,领略一番贤哲们当年云游神交的课堂。那一路荒郊野甸,人迹罕至,除了零星的树木 就是袅袅葱葱的蒿草。好不容易碰上两位说德语的男女,一对退休不久的前东德工程师。我自然不放过好奇的机会,想当然地等着他们滔滔不绝东西德统一之后的好 处。出乎意料的是,这对夫妇丝毫没有感恩之情。我不解:“至少您比以前拥有了更多的自由,譬如出国旅游”。这对夫妇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这个自由我们以前 就有。”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很快就分道扬镳了,在苏格拉底柏拉图们当年云游神交的路上。Innocent

岩子 (2013-07-08 21:38:02)

俺是在这里吃人家嚼过的馒头哦。

“民主的祭品”,佩服了你,瑛子,总能画龙点睛。

林静 (2013-07-08 21:48:39)

有点儿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