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寇群英录》 第四十四回 千里送书中途遇伏 太湖岸边不慎中毒

话说原野草道︰“嗯﹐我这就修书一封派人送往京城。”

郁天舒道︰“这书就由我来送好了。”

原野草道︰“也好!就劳师弟走一趟吧。至于我等下一步行动﹐且待秋长老回来再行布置不迟。”

次日﹐原野草教涂向善﹑祝一丁带着刘雄﹐随郁天舒进京送信。众人送至寨外﹐原野草道︰“师弟﹐书中已备细说了﹐到了京城﹐可让刘雄再向乘云细说一遍。然后便即回来。向善﹐沿途注意﹐不可疏忽了。”

郁天舒一一应了﹐跨上马背﹐领着三人﹐望东而去。在路不止一日﹐这日黄昏﹐来到大同城外﹐涂向善道︰“郁掌门﹐再走三数里﹐前面便是大同城了。紧赶一步﹐到城中投店吧。”

郁天舒道︰“好!向善﹐前面带路!”

涂向善一夹马肚子﹐当先向大同城驰去。四人进了城﹐寻了一家同升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住下﹐都安顿好了﹐为免麻烦﹐郁天舒叫掌柜的将酒菜都端到房中来食用。吃罢晚饭﹐四人早早安歇。

次日平明﹐郁天舒便催促众人起床﹐梳洗早饭罢﹐便即上马﹐离了大同﹐继续往东而行。走了两个多时辰﹐路上行人渐少﹐祝一丁手搭凉篷﹐向前一望﹐道︰“郁掌门﹐前面不远处﹐一个小树林旁有一茶亭子﹐不如到那里歇歇脚﹐喝口茶水了去。”

郁天舒道︰“也好!”

四人打马来到那茶亭子旁﹐将马栓在小树上。只见那茶亭子却是四根木柱子支撑着﹐顶上以茅草作盖﹐算是遮雨挡阳的屋顶了﹐亭子周遭摆了十数张矮小的桌凳﹐茶亭生意甚好﹐茶客坐满了八﹑九张桌子。一对老年夫妻在张罗着给客人添茶﹐看到郁天舒四人来到﹐便招呼着到一张小桌子旁坐了﹐将一壶茶﹑四只茶碗往桌上一放﹐便自顾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涂向善坐下﹐向四处望了望﹐又向那些茶客瞄了数眼﹐低声对郁天舒道︰“郁掌门﹐小心在意﹐喝茶的都是练家子﹐只怕都是冲俺们来的。”

郁天舒道︰“我已瞧科了﹐只不知这些人是哪条道上的。”

祝一丁道︰“但愿不是炎字头的朋友。”

郁天舒向刘雄道︰“你且看一下﹐这些人你可认识?”

刘雄偷偷看了一回﹐摇头道︰“不认识。”

涂向善道︰“俺们不要多事﹐快快喝了茶便走。”说罢﹐站将起来﹐故意大声道︰“祝大哥﹐你先去会了茶钱﹐俺去解手了来。”

才走两步﹐突听得一声暴喝“动手!”那伙茶客全亮出器械﹐将茶桌﹑凳子都掀翻了﹐将郁天舒四人一围﹐便要动手。

涂向善喝道︰“且慢!朋友是哪条道上的﹐请亮万儿。”

当中一人道︰“你到阎王爷那里再问吧!上!”

那伙人哇的一声大叫﹐各举兵刃﹐向四人冲杀而来。涂向善长刀一挥﹐立斩二人﹐喝道︰“不怕死的就来试试大爷的刀快也不快!”

那伙人被涂向善神威所摄﹐不敢向前。郁天舒道︰“你们是炎夏帮什么旗下?请你主事的说话!”

先前说话的那人站出来道︰“阁下既知我等乃炎夏帮的﹐便应束手就缚﹐免得爷爷我动手。”

郁天舒道︰“朋友好大口气﹐也不知你有没有这本事拿得下我等。”

那人道︰“少停你便知我的厉害!”

郁天舒道︰“好!郁某剑下不死无名之辈﹐报上名来﹐阎王爷处﹐也好标注你的姓名!”

那人道︰“本座飞虎旗下副将曹猛的便是!”

郁天舒道︰“好!曹猛﹐你可知我是谁?”

曹猛道︰“你乃江湖上人称铁嘴神算的郁天舒﹐这位是湘南离火真君祝一丁﹐另一位乃是草先生亲随涂向善﹐至于最后这位嘛﹐乃是本帮叛徒刘雄!”

郁天舒此时方才大悟﹐原来对方一早认出了刘雄﹐因此布下这个圈套﹐前来截杀刘雄。

郁天舒道︰“哈哈﹐如此说来﹐你等有备而来﹐志在必得了?”

曹猛道︰“杀!一个不留!”手中金挝钜齿刀一摆﹐照郁天舒奔来﹐其余杀手﹐随即跟进﹐双方混战起来。

郁天舒展开齐云山绝学﹐游龙穿云﹑云横野渡﹑白云出岫﹐一连三招﹐逼退曹猛﹐曹猛刀法一变﹐招招凌厉﹐式式夺命﹐一把刀舞得虎虎生风。却听涂向善道︰“郁掌门﹐不可恋战﹐突围为上。”

郁天舒剑法一变﹐将当年学自黑煞的杀手刀法﹐以剑作刀﹐使将出来﹐与曹猛对攻﹐一时间互有攻守。

祝一丁使开红砂掌﹐辅以离火功﹐一掌拍出﹐便有一股炽热气浪﹐众杀手不敢欺近﹐刘雄紧随祝一丁﹐自舞单刀防身。

这一来倒是便宜了涂向善﹐手中长刀大开大合﹐一刀挥出﹐必有一名杀手倒下。涂向善当年在黑煞所习杀手刀法﹐本就凌厉﹐这二十多年跟随原野草﹐受原野草指点﹐功力精进﹐刀法更是凌厉无匹﹐早已是江湖中超一流高手。

涂向善旋风也似在斗场中转了一圈﹐斩杀了七﹑八个杀手﹐移位换形﹐欺近曹猛﹐斜刺里照曹猛一刀砍去。曹猛与郁天舒斗了二十多合﹐渐处下风﹐被涂向善斜刺一刀砍来﹐慌忙就地一滚﹐滚出丈许远近﹐避过一刀。

涂向善大叫道︰“郁掌门﹐快走!”

郁天舒﹑祝一丁﹑刘雄抢至坐骑旁﹐将马缰砍断﹐正要上马﹐剩余的杀手却已一涌而前﹐挥刀乱砍。

郁天舒四人无奈﹐只得回身再战。曹猛眼见得己方剩七﹑八个人﹐难以奏功﹐撮唇一声长啸﹐啸声才竭﹐四周突然涌出三十多人﹐飞奔前来。

涂向善道︰“事急矣!郁掌门﹐你们快上马﹐小人殿后﹐先冲出重围再说!”

话音才落﹐那三十多名杀手早已冲至跟前﹐刘雄稍一迟缓﹐便被杀手截住﹐祝一丁一见﹐舍命来救﹐却是迟了半步﹐刘雄被众杀手一轮劈砍﹐死于乱刀之下。祝一丁怒火中烧﹐红砂掌双掌齐出﹐带着炽热掌风﹐迎面拍在两名杀手胸前﹐那两名杀手狂吐鲜血而亡。

祝一丁突觉背后刀风袭体﹐急向旁一闪﹐侥是如此﹐背心一凉﹐还是吃了一刀。回转身一看﹐却是曹猛偷袭得手。

祝一丁大怒﹐将离火功提至十成﹐欺近曹猛﹐一掌照前胸拍去﹐曹猛急切间如何避得过这一掌?却见曹猛不退反进﹐拼着受祝一丁一掌﹐一刀朝对方腹中捅去!

祝一丁一掌击中曹猛前胸﹐但听得骨头碎裂之声。曹猛狂叫一声﹐钜齿刀一刀捅入祝一丁腹中﹐直没至柄。祝一丁闷哼一声﹐仰天倒在地上。

涂向善﹑郁天舒欲救不及﹐徒呼奈何。涂向善道︰“郁掌门﹐扯呼!”运刀如风﹐欺近郁天舒﹐单臂抓住郁天舒腰带﹐往马背上一抛。

郁天舒一个燕子巧翻﹐轻轻巧巧地骑上马背﹐催动马匹﹐宝剑乱挥﹐冲向涂向善﹐叫道︰“向善﹐快上马!”伸手将涂向善一拉。

涂向善借郁天舒一拉之力﹐翻身上马﹐顺手一把金钱镖以满天花雨手法洒出﹐早打伤了五﹑六个杀手。郁天舒一抖马缰﹐纵马而去。众杀手追之不及﹐待寻得马匹之时﹐郁天舒二人早去得远了。

郁天舒﹑涂向善二人一马﹐策马狂奔﹐奔出五﹑六十里地﹐那马不堪重负﹐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将二人掀倒在地。郁天舒与涂向善爬将起来﹐看看后面并无追兵﹐便坐下稍歇。喘息方定﹐郁天舒道︰“向善﹐是我们失之计较了。我等早应易容而行﹐才不至今日。”

涂向善道︰“郁掌门不须自责。只可惜折了祝大侠﹐回去不知如何向老爷交待。”

郁天舒道︰“虽说人终有一死﹐可恨未能将祝大侠尸首带出。”

涂向善道︰“郁掌门﹐且看咱们如何行走﹐方可平安抵京?”

郁天舒道︰“没了马匹﹐也就只能步行了。待到前面大市镇中再买马匹吧。”

涂向善道︰“郁掌门﹐不如咱们先易了容﹐只在庄户中借宿﹐日住夜行﹐如何?”

郁天舒道︰“好!”

二人扮作客商﹐易容而行﹐不久来到一个村中﹐向庄户借宿一日﹐待到黄昏﹐收拾了便行﹐走了半个时辰﹐天已齐黑﹐二人便施展轻功﹐往京城方向疾驰。

不一日﹐二人进了居庸关﹐寻了个客栈歇了。次日一早离店﹐找个无人之处﹐以水洗去易容之物﹐恢复本来面目﹐往京城去了。

到得京城﹐便来扬威侯府中。门房仆人认得是郁天舒﹐便领二人进内﹐道︰“主人尚未回家﹐请二位少歇。”

二人于客厅中直等至掌灯时分﹐才见禤而立进来。禤而立一见﹐道︰“郁掌门﹐听下人说你们到了很久了﹐乘云进宫未回﹐请随晚辈至后堂﹐略进酒食﹐等乘云回来吧。”

郁天舒道︰“也好!”

禤而立将二人带至后堂﹐吩咐下人整治酒食﹐正饮酒间﹐听得门外乘云道︰“师叔﹑向善叔﹐甚风将你们吹来﹐小侄有失迎讶﹐恕罪恕罪。”话落﹐人已进了房里。

郁天舒一见乘云﹐道︰“乘云﹐你可回来了。你师父有书教为叔的送来与你。”从怀中取出书信﹐递与乘云。

乘云接书在手﹐却不忙展阅﹐拿起禤而立替他倒的一碗酒﹐道︰“师叔﹑向善叔﹐请满饮此酒﹐就算是小侄替二位接风了。”

四人饮了一碗酒﹐乘云坐下﹐将书信展开一看﹐道︰“师父出马果然非同凡响。如此一来﹐那炎夏帮之事﹐便知道了大概了。咦?祝大侠和那刘雄呢?”

郁天舒道︰“说来话长。”将途中遇伏﹐刘雄被杀﹐祝一丁与曹猛同归于尽之事﹐细细说了。最后道︰“只是祝大侠尸首未能带出﹐实在是对不起他了。”

乘云咬牙道︰“这班恶贼!定必要他血债血偿!”

郁天舒道︰“乘云﹐你师父判定﹐炎夏帮在江南必有粮草重地﹐你可利用你现在身份﹐前往查察。”

“师叔﹐既然甘庄主便是炎夏帮主﹐那其婿江南张家公子张天佑便撇不了干系。小侄不日便前往江南﹐先从这张家查起﹐必有所获。”

“好!你师父另有安排人手潜往江南﹐到时你可留意各处所留暗记﹐随时可召援手。”

“师父安排定然算无遗策﹐小侄都记下了。对了师叔。小侄这次陪薇儿回绥德﹐道上也遇到了炎夏帮的袭击﹐只是小侄见机的早﹐因此得脱其困。只有秋实﹑魏彪﹑杨展﹑西门﹑东方五人受了些皮肉轻伤﹐现经采薇救治都已痊愈了。”

郁天舒道︰“你们也遇袭了?”

乘云道︰“因此小侄认为﹐这甘﹑宁﹑陕﹑晋的道上﹐必有其据点巢穴。小侄初遇炎夏帮时﹐便在大同城中。请师叔回去告诉师父﹐可派人至大同城中查察。”

郁天舒道︰“这个为叔一回去就向你师父细述。”

乘云道︰“还有﹐师叔这次回去﹐正好可将薇儿带回﹐一来小侄若往江南﹐无人照看她﹐二来﹐师父还有诸多医术﹐要教导于她。”

郁天舒道︰“这事为叔临行时﹐你师父已交代过了﹐要我顺道将薇儿带回。”

乘云便唤下人进来﹐去请采薇前来相见。不一会﹐采薇来到﹐向郁天舒﹑涂向善福了一福﹐道︰“原来是师叔和向善叔来了﹐薇儿这里有礼了。”

乘云道︰“薇儿﹐过两天﹐师叔回去﹐你就跟着师叔回师父处﹐师父有书前来﹐叫你回去哩。”

采薇道︰“哥﹐师父有命﹐薇儿不敢不遵。只是你一人在京﹐也没个人照料你起居﹐薇儿实在放心不下。”

乘云道︰“傻孩子﹐哥在这里﹐偌大的侯府﹐哪里缺人了?再说﹐不是还有立兄﹑不隐二位在吗?”

采薇道︰“你们三个大男人﹐聚在一起不是喝酒就是舞刀弄棒的﹐哪会照顾自己?”

郁天舒道︰“薇儿﹐你哥自小就不是娇生惯养的﹐这生活起居自会料理﹐你就不须担心了。只是你师父须督促你用功﹐才不至于半途而废。”

采薇道︰“师叔﹐薇儿都晓得的。就跟着师叔回去便了。”

郁天舒道︰“薇儿﹐难得你小小年纪﹐倒是学会管家了。”

采薇道︰“哥天天都不在家﹐那些下人不是偷懒就是吃喝﹐我不管﹐还有谁管?”

众人都笑﹐夸赞薇儿一番。

过了两天﹐郁天舒扮作老板﹐采薇扮作小厮﹐涂向善扮作仆人﹐作客商打扮﹐赶了一辆马车﹐自回西北白虎堂﹐乘云亲自送到城外方回。

却说景泰帝自击败瓦剌﹐迎回太上皇之后﹐在于谦等众臣辅佐之下﹐励精图治﹐任用贤能﹐从谏如流﹐不到一年﹐将个大明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大有中兴之象。

这日朝会之后﹐景泰帝回至养心殿﹐乘云入见﹐拜毕﹐景泰帝道︰“平身!”

乘云谢恩起身﹐景泰帝道︰“乘云﹐有何事上奏?”

乘云道︰“皇上﹐前所奏请前往剿灭炎夏帮一事﹐因家姊突然患病﹐臣护送家姊回师门医治﹐费去不少时日。今臣一切安排妥当﹐心无牵挂﹐因此前来辞驾﹐不日就动身出京。”

景泰帝道︰“爱卿前已奏闻﹐朕亦已准﹐你可即行。”

乘云道︰“皇上﹐臣此次出京﹐不知何时方回﹐因此﹐臣请卸禁军统领之职﹐专责查察此事﹐方可心无旁鹜。”

景泰帝沉思片刻﹐道︰“乘云﹐你在朕身边﹐朕才觉心安﹐不过﹐既然此贼为患﹐亦只有你才能平之。朕就准你所请﹐至于卸职之说就不必了﹐朕就令栖凤暂代你统领禁军﹐待你平定贼患之后﹐再回宫视事可也。还有﹐你有朕所赐金牌﹐各处府衙﹑营卫之人﹐任你调用﹐若需金银用度﹐亦可调用。”

“谢皇上!臣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圣望。”

“嗯!好!乘云。”景泰帝欲言又止。

乘云道︰“臣在!皇上还有何旨意?”

景泰帝迟疑了一会﹐才道︰“令姊玉体安好?”

乘云道︰“谢皇上垂问!家姐回至师门﹐师父先以无上内力助其化解寒气﹐又辅以药物固本培元﹐今正在闭关清修。”

“如此甚好!你且退下吧。”

乘云谢恩退出养心殿﹐找来禤而立﹑不隐﹑左栖凤﹐将皇上旨意说了﹐便向左栖凤交割宫中事务。交代完毕﹐乘云道︰“左兄﹐护卫皇上之重责就全仰仗你了。”

左栖凤道︰“龙兄说哪里话?这本就是小弟份内之事。小弟这里先祝龙兄旗开得胜﹐早日班师回朝。”

四人就宫中话别﹐乘云﹑禤而立﹑不隐自回扬威侯府。当晚﹐乘云﹑禤而立﹑不隐﹑杨展﹑弓弦﹑西门不通﹑南宫不妥﹑东方不亮﹑秋实﹑魏彪﹑林焕南于侯府后堂饮宴。酒过三巡﹐乘云道︰“林捕头﹐前所邀你参与办案﹐因事出意外﹐未曾成行。今事情已了﹐我已奏准皇上﹐克日便可起行。”

林焕南道︰“小的一直都在等候将军将令﹐不敢远行。”

乘云道︰“好!今晚此酒席﹐便算是我等出征之起程酒了﹐来!干了这碗!”

众人干了一碗﹐禤而立道︰“贤弟﹐我等此次查案﹐敌暗我明﹐这称呼上须得改一改﹐不可以官府中称谓相称。”

弓弦道︰“正是﹐就以江湖道上平常称呼就好。最好再约定几个只有我们才看得明白的暗记﹐以便分散后联系之用。”

众人各抒己见﹐商议停当﹐乘云便道︰“我等此次要去江南﹐先到苏州﹐须分散前往为好。”

禤而立道︰“不如我与秋实﹑魏彪三人结伴﹐如何?”

乘云道︰“好!弓世伯﹑杨世伯与林捕头一拨﹐三位老弟一拨﹐我与不隐大师一拨﹐都到苏州取齐。”

众人齐声道好﹐当晚宴罢﹐各各回房准备。

次日﹐各人依次出了京城﹐自往苏州进发。乘云待各人都走了﹐便与不隐来于谦府上拜访﹐于谦却好退朝回府﹐将乘云迎进书房﹐道︰“贤侄﹐多日不曾见着﹐今日怎地有空闲来见老夫?”

乘云道︰“于世伯﹐小侄昨日向皇上禀明﹐要去查察那炎夏帮一案﹐今特来向世伯辞别。”

于谦道︰“哦﹐此事月前曾听你说过﹐现今边事已平﹐国中日安﹐正好查察此事。”

乘云道︰“世伯﹐小侄此去﹐不知何日方才还京。若遇江湖上之事﹐世伯可命人往天安楼﹐求见麹三剑前辈﹐其必可予以相助。”

于谦道︰“好!老夫都记下了。贤侄此去小心在意﹐老夫专候你大功告成﹐凯旋而归。”

乘云与于谦道别了﹐扮作一道人﹐与不隐一僧一道﹐到码头上﹐搭乘顺路货船﹐沿运河直下。

却说禤而立与秋实﹑魏彪三人﹐乘马自山东直下江苏﹐在路非止一日﹐早到扬州。那扬州历来是江南繁华之地﹐花街柳巷﹐秦楼楚馆﹐比比皆是。禤而立三人为赶至苏州与乘云会合﹐不敢多作逗留﹐只在城中投宿一宵﹐次日便早早起来赶路。

江南处处水乡﹐又正是仲春时节﹐良田正绿﹐阡陌纵横﹐看不尽的繁花似锦﹐数不完的玉树挂碧。三人不曾到过江南﹐何曾见过如此美景?秋实﹑魏彪二人看一回赞一回﹐不觉错过许多村镇人家。

晌午时分﹐走到太湖边上﹐肚中正饥﹐四望尽是田野﹑水塘﹐没个人家。禤而立道︰“两位兄弟﹐怎地寻个人家讨碗水吃﹐就打火做饭也好。”

秋实﹑魏彪一人被禤而立这一提﹐始觉饥渴﹐秋实道︰“只怪我等贪看景致﹐倒是忘了饥渴了。”

魏彪道︰“此处村镇极多﹐且忍一时﹐往前不远﹐必有人家。”

说话间﹐转过一个林子﹐远远望见一个小山包前﹐闪出一角屋檐来。禤而立大喜﹐指着那角屋檐﹐道︰“兀那前面里许之处﹐不是有个人家么?”

秋实道︰“彪弟所说不差﹐果然不远便有人家。”

三人催马前行﹐不一会早到那人家门前。只见那户人家﹐门前一口水塘﹐周遭翠竹成林﹐虽无雕梁画栋﹐却也青砖青瓦﹐显然是大户人家。

禤而立三人门前下马﹐整顿衣裳﹐教魏彪上前拍门﹐道︰“过往客人﹐讨碗水吃。”

不一会﹐只听那大门呀的一声打开﹐一个褐衣粗布衣衫的仆人问道︰“客官从何而来?”

禤而立上前道︰“在下开封府人氏﹐欲往金陵投亲﹐早起贪看景致﹐错过了村镇﹐口渴难耐﹐请贤主人赐碗水吃。”

仆人听了﹐闪身一让﹐道︰“客官请随小人来﹐厅中拜茶。”

禤而立拱拱手道︰“有劳。”

仆人一带便把禤而立三人带至正中会客大厅中。禤而立游目一扫﹐只见厅中正堂挂了一幅猛虎下山图﹐东西两边墙上﹐挂了些字画﹐正中主人座旁茶几上﹐摆了一盆老榆树头盆景﹐一水儿红木家俬。

仆人引禤而立三人客位坐了。道声少待﹐正要转身入内﹐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阿四﹐家中来客人了?”

禤而立寻声望去﹐只见内堂一个老夫人柱着一支龙头杖走了出来。

只见那老夫人一头银丝﹐发髻上插一支金钗﹐身穿一件深蓝团花袍﹐满脸红光﹐却不显老态。身旁一个少妇﹐云鬓娥眉﹐秋水朱唇﹐一袭白底青花衣裙﹐扶着老夫人手臂﹐缓步走了出来。

阿四躬身回道︰“老夫人﹐这三位客官前来讨水喝﹐小人正要回禀老夫人哩。”

老夫人点点头道︰“去罢。”阿四应了声﹐自去了。

那少妇扶了老夫人去正中主位坐了﹐自己便立在老夫人身后﹐一双妙目便把禤而立﹑秋实﹑魏彪三人上下打量。

老夫人开声问道︰“贵客何来?”

禤而立道︰“回老夫人话﹐在下开封人氏﹐姓禤双名而立。我兄弟三人欲往金陵投亲。走得饥渴﹐不想路过宝庄﹐便来讨碗水喝。”

老夫人闻言﹐道︰“江湖之上传闻﹐有位不醉刀客禤大侠﹐莫非便是足下?”

禤而立逊谢道︰“这都是江湖上好事者给在下脸上贴金﹐有污老夫人清听。”

正说着﹐阿四端了三碗茶上来﹐摆在几上﹐道︰“客官请用茶。”禤而立三人道声谢﹐端起茶碗﹐只觉一道清气透鼻﹐禤而立轻啜一口﹐道︰“好茶﹐必定是今年明前碧螺春。”

老夫人道︰“禤大侠好眼力﹐正是碧螺春。”

禤而立喝了茶﹐道︰“多谢老夫人赐茶﹐只是不知老夫人怎地知道在下贱号?”

老夫人道︰“老身年轻时也曾随先夫行走过几日江湖﹐今虽归隐﹐然亦时常听后辈说些江湖人物﹐因此上听闻足下大名。”

禤而立道︰“未敢动问老夫人尊姓大名。”

老夫人道︰“老身夫家姓陈。”指着身后少妇“这是老身孙媳阿芳。”

禤而立起身抱拳行礼道︰“天色不早﹐在下还要赶路﹐深谢老夫人﹑少夫人厚赐。”

老夫人道︰“禤大侠且慢﹐难得大侠光临寒舍﹐且请吃了点心了去﹐免得日后江湖上说老身不懂待客之道。”转头对阿芳道︰“你且亲自下厨﹐整治些拿手点心来款待禤大侠”

阿芳应声去了。

禤而立推托不过﹐只好连声道谢。便与老夫人在厅中东扯西扯地说了两盏茶功夫﹐只见阿芳端着一个托盘﹐莲步轻移﹐走到禤而立三人跟前﹐托盘中三个青花瓷盘﹐每个瓷盘上面整齐摆着七﹑八件精致的点心﹐香气扑鼻。阿芳道︰“三位大侠请用点心。”

三人被那香气一冲﹐腹中饥火升将上来﹐急忙道︰“多谢多谢!”

三人正饿﹐逊谢过后﹐便左右开弓﹐将那点心塞进口中﹐不及细嚼﹐便即吞下。阿芳见他三人如此狼狈﹐不禁掩嘴而笑。

阿四端着茶壶﹐不停替三人添茶。不过片刻工夫﹐三人将面前点心吃完﹐又再喝了两盏茶。禤而立起身道︰“深谢老夫人﹑少夫人厚赐﹐在下兄弟已然茶足食饱﹐这就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老夫人道︰“禤大侠不必客气。阿四﹐替老身送送禤大侠。”

阿四便即上前﹐将禤而立三人直送出大门外﹐看着三人跨上马背﹐这才回转屋内。

禤而立三人得了茶水食物﹐精神焕发。魏彪道︰“不想江南人家﹐如此好客。”

秋实道︰“刚才的点心真是好吃﹐俺长这么大﹐从来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禤而立道︰“江南好吃的东西多着哩﹐待与乘云会合了﹐让他带大伙到各处有名的店中吃个够。”

三人有说有笑﹐入暮时分﹐三人进了苏州城里﹐去那热闹之处﹐寻了间姑苏客栈住下﹐又在客栈门外画下暗记﹐晚饭罢﹐本欲往城中闲走﹐却觉着身体困倦﹐浑身提不起力气来﹐只好作罢。禤而立道︰“不如先睡个好觉﹐明日再说。”

三人倒在床上﹐不久便即沉沉睡去。

却说弓弦﹑杨展﹑林焕南三人三马﹐只作官差打扮﹐沿路并无阻碍﹐又有林焕南熟知六扇门中事体﹐每到一地﹐便有捕快衙役关照﹐因此﹐不须十日﹐早到苏州。弓弦因在苏州要会合乘云﹐便让林焕南不要惊动苏州衙门中人﹐悄悄换了平民服色﹐到城中投店住下﹐每日里只在大街小巷中游荡﹑酒肆茶楼中饮酒。一面四下察看城中形势﹐一面暗中留意有无乘云留下的暗记。

这日﹐三人在城中闲走﹐来到一个繁华热闹之处﹐林焕南忽然小声地道︰“弓大侠﹑杨大侠﹐你看那客栈门前。”说着用手指了指一间客栈大门。

弓弦顺林焕南手指处望去﹐只见一间客栈门前画了个暗记﹐再望向门楣﹐却见那上面挂着牌匾﹐大书“姑苏客栈”四字。弓弦道︰“原来禤少侠已到﹐就住在这里。走﹐进去见见。”

三人相跟着进了客栈﹐林焕南道︰“掌柜的﹐可有如此这般打扮的客人住在此处?我等乃贵客之友﹐约了前来相见的哩。”

掌柜的道︰“有有!贵友昨天来小店住下﹐只是……”

弓弦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贵友不知何事﹐整整一天了﹐都不见出门﹐小的让小二去叫﹐也无人应答﹐房中静悄悄。”

弓弦闻言﹐心中一懔﹐忖道︰难道出事了?便道︰“掌柜的﹐你可领我等前住房中一探便了。”

掌柜的道︰“请三位爷随小的来。”将三人引至楼上﹐指着一间房道︰“贵友就住在这里。”

林焕南便上前拍门﹐叫道︰“禤兄弟﹐请开门﹐俺是林焕南。”叫了半天﹐不见有任何动静。

弓弦心知不好﹐拉开林焕南﹐暗运内力﹐伸掌去那门上一推﹐那门栓被他内力一推﹐立时断了﹐门应手而开。

掌柜的看见弓弦弄坏了门栓﹐急道︰“爷﹐这……这……如何是好?”

弓弦伸手入怀﹐摸出一两银子﹐塞在掌柜的手中﹐道︰“这银子足够不?”

掌柜的银子在手﹐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够了够了!”

杨展道︰“掌柜的﹐你自去吧。不必在此侍候了。”

掌柜的巴不得置身事外﹐连忙道︰“三位爷请便。”说完一溜烟跑了。

弓弦三人一进房中﹐却见禤而立三人全躺在床上﹐凑近一看﹐三人脸色灰白﹐弓弦大惊﹐伸中食二指往三人口鼻中一探﹐气息似有若无。

弓弦道︰“不好﹐他们是着了道儿了﹐不知中了什么毒。”

杨展急道︰“弓兄弟﹐你乃西山云家乘龙快婿﹐快看看中的是什么毒?”

弓弦夫人云柔月﹐乃山西云家四小姐﹐那山西云家以使毒闻名于江湖﹐弓弦于使毒一途﹐自也见多识广。当下道︰“就表象看﹐似中了阴寒一类之毒﹐但若无对症解药﹐实是难解。”

杨展道︰“如何是好?须得救他一救!”

弓弦道︰“俺这里有云家的解毒丹﹐只能稍缓毒发﹐不知成也不成?”

杨展道︰“别管行不行﹐死马当作活马治吧。”

弓弦便教林焕南去取清水来﹐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倾出三丸褐色药丸﹐纳在三人口中﹐以清水灌之。

喂罢药﹐不见禤而立三人有任何动静﹐三人一愁莫展。

杨展道︰“如若草兄弟在﹐这点毒还不应手而解?”

弓弦喜道︰“对!快找找﹐看乘云到也未到。”

杨展道︰“乘云便到了又如何?”

弓弦道︰“乘云乃草兄弟高足﹐这解毒的本事﹐岂有不知一二之道理?”

杨展一拍大腿道︰“对对!”转念一想﹐又道︰“只是这偌大一个城市﹐如何就找得到他?”

弓弦指着林焕南道︰“放着林兄弟在﹐还怕没办法?”

林焕南道︰“弓前辈是要晚辈找衙差帮忙?”

杨展道︰“好!只要乘云在城中﹐不出一日就能找到他了。”

林焕南道︰“如此大张旗鼓找人﹐咱们行藏岂非全露了?”

弓弦﹑杨展听林焕南这般一说﹐便即泄了气一般﹐都不言语。林焕南又道︰“没奈何﹐不如咱们三个立即分头去城中各处走走﹐但有客栈之处﹐便去看看﹐或能遇到他们也未可知。”

却听门外一个声音道︰“各位朋友﹐可是要找在下?”

弓弦﹑杨展﹑林焕南齐往门口望去﹐只见一个青年道士﹐后面跟着一个大和尚﹐走进房中。三人一见﹐大喜﹐齐道︰“怎地是你?”

弓弦道︰“乘云﹐来得正好!快来看看禤少侠他们三个。”

乘云往床上三人看了一眼﹐惊道︰“这是中了什么毒?”

弓弦道︰“我们也是刚找到他们﹐也不知他们如何中的毒。适才俺给他们喂了云家的解毒丹﹐却并无反应。”

乘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倾出三颗药丸﹐捏开三人牙关﹐将药丸喂进口中。又伸掌贴着三人命门穴﹐以内力助其化开丸药﹐不过盏茶光景﹐三人灰败脸色渐退﹐呼吸沉重起来。乘云又教取来清水﹐喂三人喝下。过了一会﹐三人渐次醒来﹐禤而立看着众人﹐目光迟滞﹐有气无力地道︰“这是哪里?”

乘云道︰“立兄﹐这是在客栈中﹐你们三人中了暗算﹐毒发于此﹐幸好相救及时﹐现在性命暂保无碍﹐只是我这药丸只救得一时﹐却非对症之药。欲要清除你们体内之毒﹐还须找到解药。”

禤而立想了一想道︰“贤弟﹐多亏你了。愚兄想起来了﹐我等途中在那太湖边上一个庄院中﹐讨过水吃﹐主人家还将出点心请愚兄三人享用。估计就在此处着的道儿。”

乘云道︰“既知何处中的暗算﹐那就好办﹐待小弟前去讨解药便是。”

禤而立于是将那庄院方位说了﹐道︰“只是他为何要暗算于我等?”

乘云道︰“立兄﹐你且不必理会﹐待小弟去去便回。”便教杨展﹑不隐﹑林焕南三人留在客栈中看视禤而立等人﹐拉了弓弦出了客栈﹐教店小二牵过禤而立三人所寄马匹﹐跨上马背﹐照着禤而立所说方位便走。

二人急驰而行﹐掌灯时分﹐早到那庄院附近﹐乘云对弓弦道︰“前面那户人家﹐应该便是立兄所说的地方了。”

弓弦道︰“贤侄﹐你打算硬闯?”

乘云道︰“弓世伯﹐且先将马匹留在此处﹐你在远处找一处地方隐蔽下来﹐待小侄前去暗地里探查一番再说。”

弓弦道︰“贤侄好生小心在意。”

乘云道︰“小侄理会得。”说完﹐使出师门绝顶轻功﹐只一闪身﹐人已在十丈开外﹐身形再起﹐掠进竹林之中。

乘云悄悄掩至墙外﹐纵身跃上竹林高处﹐往院子中看去﹐只见那庄院甚大﹐里外三进﹐一进院中已无灯火﹐三进后院﹐却是灯火齐明。

乘云仗着一身功夫﹐却是艺高人胆大﹐悄无声息地掠上屋顶﹐往后进屋脊上一落﹐轻轻揭开屋上瓦块﹐张眼往下一望﹐只见下面屋中﹐正位上坐着一个老夫人﹐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妇人﹐一个仆人打扮的汉子站在一旁侍候着。客位上一个男人﹐一身白袍﹐乘云定睛看时﹐吃了一惊︰这不是甘家庄庄主甘开熙是谁?

只听甘开熙道︰“老夫人﹐日前贸然出手﹐必然暴露行藏﹐你且听本帮主好言相劝﹐速速离开此地﹐若然迁延﹐必为对头闻风而至﹐届时就难以脱身了。”

老夫人哼了一声道︰“甘帮主﹐老身出不出手﹐还须别人指示吗?再说那人正是帮主绘形画影中之其中一人﹐老身出手﹐也是替你除去一敌﹐有何不可?”

甘开熙道︰“老夫人此言差矣﹐本帮主绘形画影﹐传示老夫人﹐是欲老夫人小心在意﹐并无要老夫人出手之意。”

老夫人道︰“甘帮主﹐吾儿在日﹐你可曾敢这般与老身说话?你今袭了帮主之位﹐就不把老身放在眼里了吗?”

甘开熙陪笑道︰“岂敢岂敢?本帮主只是好意示警﹐还请老夫人三思﹐最好今晚就随我离开此地。”

老夫人道︰“老身什么地方也不去。阿四﹐代老身送客吧。”

甘开熙还想再说什么﹐阿四把手一伸﹐道︰“甘帮主﹐请!”

甘开熙只得拱拱手道“老夫人保重﹐本帮主告退了。”

老夫人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阿四将甘开熙直送出大门方回。乘云在屋顶上看得分明﹐那甘开熙一出大门﹐便往南朝苏州城方向疾掠而去。

乘云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主意﹐于是悄悄回至竹林子外﹐与弓弦会合。弓弦问道︰“如何?”

乘云道︰“此处乃炎夏帮一处隐蔽之地﹐适才小侄竟然看到炎夏帮主甘开熙了。”

“啊!他居然也在?”弓弦惊道。

“此刻他已离开﹐小侄欲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进去。世伯可在外替小侄把风。”

正是︰英雄自有虎胆﹐龙潭方显身手?毕竟乘云意欲何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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