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树枝又冒出新绿,北京的大街小巷都飞着一团团柳絮的时候, 又有一批军队干部调动到了北京,马上要搬进军队大院了。 让雨绸兴奋不已的是,这一批调进来的人里,有肖鲁强和程响儿!还有杨四方杨大姐和她的丈夫老徐!
他们一行人来的那天,吕战国和廖凯到军区招待所预订了一个小饭厅,订了好多酒菜,早早地就跟警卫员一起去大门口迎接,让雨绸和忆荷带着孩子到饭厅准备。
五宝吕启明已经七岁了,廖浅湾也五岁了,两个孩子对能到饭厅大圆桌来吃饭兴奋不已。 他们一边挥舞着手臂,绕着圆桌一圈一圈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边马儿跑 。。。。。。” 正在摆筷子布桌的忆荷说:“哎呦,我这俩小祖宗,你们别嚷嚷了,别转圈儿了,我这脑仁儿都被你们闹成面疙瘩了!” 正说着,五宝抓起一瓶白酒就要喝,把雨绸吓得一下子扑过去。 忆荷说:“没事儿,姐,没开瓶儿。” 雨绸说:“我是怕他给碎(Cei)喽!” 俩孩子一看抓白酒瓶能引起妈妈注意,就跑着笑着轮番儿一个一个地抓白酒瓶儿假装仰脖喝。 雨绸和忆荷俩人正在追着俩孩子抢酒瓶子,身后突然想起一声:“雨绸!”
程响儿和肖鲁强出现在门口,他们身后站的是杨四方和老徐! “响儿!老肖!杨大姐!老徐首长!” 雨绸放下孩子说,“响儿,你可变老了。” 程响儿流着泪说:“你也是呀!” 一番互相辨认,感叹,又哭又笑,握手拍肩之后, 廖凯赶紧说:“快都坐下坐下,饿了吧?”
老吕老廖老肖,雨绸忆荷响儿,老徐和杨四方一桌,所有的警卫员们另外一桌,各家的孩子都跟着爹妈坐。 肖鲁强和程响儿有一双儿女,儿子肖秋山八岁,女儿肖秋叶六岁, 老徐和杨大姐的女儿徐杨十岁。 吕战国担心儿子五宝可能饿了,就说:“这么多娃,闹得慌,要不先把他们填饱了让他们上院子里玩去,咱们好踏踏实实吃饭说话。” 各家的母亲就赶紧给孩子盛饭夹菜让他们赶紧吃。
杨四方说:“真是感谢党啊,咱们这么多年之后还能聚在这儿吃饭! 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好在这几个小的都没受什么罪,我家的姑娘养在老乡家几年吃尽了苦头,好在现在也回来啦,就是养了个假小子脾气,不像个丫头,上房爬树什么都敢!” 说着,爱惜地拍了拍女儿徐杨的头。
“响儿,老肖,你们一儿一女真好,这心里得多美啊!” 雨绸感叹地说。 肖鲁强笑开了花:“咱戎马一辈子,也就这俩孩子,是个指望!” 响儿说:“雨绸你趁年轻再生一个,八成就是个丫头!” 雨绸笑了:“我还年轻? 三十四啦,老吕也奔五十了。”
说话间孩子们吃饱了饭,要去院子里玩。 雨绸问吕战国:“要不让小宝和魏行跟着?” 吕战国说:“你让小宝魏行他们吃顿踏实饭吧,在院子里玩玩能咋?不用跟着。” 五个孩子就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孩子们刚出去,招待所大饭厅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叫嚷,一个女人的声音哭喊到:“作孽呀!作孽呀! 我可咋活哟!” 大家一愣,廖凯说:“你们吃,我看看去。” 过一会回来,坐下说:“唉,韩主任的农村媳妇来了。” 吕战国也叹了口气。
这个韩主任是个农村出身的干部,早年间在家乡娶了媳妇生了儿子,但是进城后换了个老婆。 这种情况非常普遍,农村发妻虽然对自己多年情意,而且含辛茹苦带孩子赡养老人,但她们没文化没见识,也没有城里女青年年轻漂亮。大军入城之后,风行换老婆,很多军官,干部,都和原配离了婚,娶了比自己年轻很多的有文化的新妻子。 军区办公室的韩主任就是这个情况,但是韩主任做得更绝的是,不但把农村老婆离掉了,而且派战士把儿子从农村老婆身边硬给接到北京来了。 这下农村老婆不但没了男人,还没了儿子,彻底绝望,到军区大院豁出命来闹腾。
杨四方说:“又是进了城换老婆的吧? 咱们的干部们,思想教育还是要抓,这是腐化堕落!” 老徐说:“唉,你也不用上纲上线,革命理想不一样,革命觉悟不一样,也是没法过到一块去。”
“那都是你们男人的借口!” 杨四方说。
“唉,这种事儿多了,我们大院里,隔三差五就有农村媳妇来闹。 门口警卫见着农村妇女都不敢放进来。” 吕战国说,“得啦,咱们这儿几个都是原配,来,咱为了咱这几家没折腾过喝一盅!”
正吃得酒足饭饱,喝茶叙旧的时候,突然有个人跑进来:“你们快去看看去吧,你们几个孩子上烟囱了!”
“啊? 上烟囱? 谁家孩子? 什么烟囱?” 大家一齐问。
“就是从你们这屋跑出去的那几个孩子,正爬西边那大高烟囱呢,哎哟爬的这个高哟,都没人敢过去!”
爹妈们和警卫员们一听这话,跳起来抢着往外冲,一路飞奔到西院,看见那个几层楼高大烟囱一侧的金属架上一串儿爬着几个孩子,最上边的那个是假小子徐杨,已经爬到了大概五层楼那么高,后边跟的是五宝,肖秋山,肖秋叶,就连最下边的,只有五岁的小浅湾,竟然也爬了有两层楼那么高。 几个孩子还在一个格一个格地往上走!
“湾湾!” 忆荷一声尖叫就要往烟囱底下冲。 廖凯一把拽住她:“别吓着孩子!别吓着孩子! 谁也别叫,都别出声! 谁也不许过去!”
雨绸的腿已经软得支撑不住身体,已经瘫在了地下,杨大姐和老徐全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肖鲁强拼命拉住往上冲的程响儿。 吕战国平时不管遇到什么生死大事从来都不失态,可是现在他涕泪横流,跪在当街,手往前伸着,用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五宝,五宝,你别吓唬爸爸!你别吓唬爸爸!”
关键时刻,董小宝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扩音喇叭, 他一边慢慢往烟囱旁边走,一边不慌不忙地,用平静的语气说:“小朋友们注意了,小朋友们注意了,凡是刚才在饭厅吃饭的小朋友们,都发水果糖,奶油糖,每个小朋友都有,一会儿就开始发。 请听到广播的小朋友们回到饭厅集合。小朋友们注意了,小朋友们注意了。。。。。。”
董小宝说了两遍之后,几个孩子停下了,不继续往上走了。 董小宝看最下层的小浅湾站在那里不动,也不往下走,就继续说:“廖浅湾小朋友,小湾湾,你要是想拿糖,就慢慢地往下走一个格,慢点,慢点,脚踩稳,好,走得好,再慢慢走一个格。 其他小朋友也慢慢往下走一个格,注意不要踩着下边小朋友的手,眼睛不要往下看, 眼睛盯着面前的砖,对,好,再走一个格,这样走下来有奖励 , 有好吃的。。。。。”
雨绸和吕战国,忆荷和老廖,程响儿和肖鲁强,杨四方和老徐全部都站立不住了,或坐或跪或者瘫在地上,大气儿不敢出地盯着几个孩子。 每一秒钟都像一万年,孩子的每一个动作都能把他们的心肝剜出来。
这时,魏行带着一大队战士,扛着二十几个军用草垫子飞跑过来,把烟囱金属架下铺了三层草垫子。 终于,小湾湾第一个踩到了草垫子上,紧接着秋叶,秋山,五宝,徐杨一个个都被董小宝和魏行抱到了地面。 爹妈们一拥而上,拽住孩子们就是一顿臭揍! 董小宝早知道有这顿打在等着孩子们呢, 他死死抱住五宝,用自己身子挡着,一边躲一边跑,让吕战国的拳打脚踢和雨绸的巴掌都落不到五宝身上。
几个孩子都吓得哇哇大哭,然后几个爹妈也抱住孩子哭起来。 吕战国紧紧抱住五宝不撒手,五宝哭着说:“小宝叔叔不是说有糖吗?” 吕战国一抹眼睛,掏出两张大团结:“小宝!去买五斤水果糖,五斤奶油糖,发!想吃多少发多少!”
事后,雨绸忆荷和程响儿都感叹:烟囱周围没有防护栏,小孩都可以随便接近金属架,这本身就是不对的,不安全的。 可是全中国的烟囱恐怕都是这样, 哪一个有防护栏啊? 这个事件幸亏是发生在军队大院,有警卫员喊扩音喇叭,有战士马上来救助,有大批的军用草垫子立刻被搬了出来, 如果这事儿发生在军队大院以外的居民区,这几个孩子指不定活得成活不成呢! 雨绸明白,军队大院的生活给他们带来的是老百姓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的便利,资源,保护和特权。 但即使这样人上人的生活,危险还是处处存在。
这个烟囱事件,让这五个孩子结成了死党,整天在军区大院里疯跑,不到天黑不回家,钻防空洞,捅鸡窝,抓毛毛虫,粘知了,逮蜻蜓,爬树,上房,什么都干。 夏天,他们央求警卫员带着,结伴去水库游泳,冬天,他们软磨硬泡董小宝,让他弄来三角铁和宽木条,给他们做冰车,在冰冻的湖面上飞驰! 这几个孩子除了小浅湾之外,都上学了,可是没一个爱念书的,把学校那点事儿给糊弄完了就回家疯玩儿。
五宝小学一年级就往家拿不及格的卷子,雨绸还被老师叫到学校去谈话。 其实雨绸是想管儿子学习的,可是她有更多的烦恼让她疲于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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