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晚餐
作者: 刘加蓉
王娟下班直接去中国城买土鸡，要过年了，正好周滨上星期刚搬回来，总算可以过个团圆年了。她拎着大包小包回家来，一开门，靠门口的书房门大开，书架上怎么空了？他的电脑不见了！再看衣橱也空了，马上冲上楼，床也空了，被子枕头都没了。她一下傻眼了，他怎么又搬走了？！
走就走吧，干吗不告而别？没良心的东西你去死吧！没你地球照转。她把刚买的鸡呀肉的收拾好，就去游泳。
一跳进水里，悲似水不用分说立刻就把她淹没。她沉到了池底，好想好想痛痛快快哭一场。魔鬼是不相信眼泪的。我不会轻饶你的！悲愤化为力量！她双臂一扬，跃出水面，水花四溅，水面翻飞着一只蝴蝶。不记得多久没有游过蝶泳了。要不是他，哪有这力气。
王娟做好晚饭时，她打电话给周滨：“你怎么又搬走了，要走也明说嘛，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难道我还会拉住你吗？”她故意把那个嘛和吗拖长着尾音，那口气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周滨一愣，有点意外。满以为她一定会跟以前一样骂他个狗血淋头，今天怎么不骂呢？
王娟没等他回过神马上又说：“你不回来带天天和比比（狗）吗？”
“要，可是我正在煮饭。”
“不用煮了，过来吃吧，你不是还有东西没拿完吗？顺便也好拿呀。”
“好吧，我马上就来。”
不到二十分钟，周滨来了。进门就主动地说：“我先去遛狗。”
“去吧，我的汤正好还没好。”
周滨遛完狗回来，一边把狗绳往鞋柜上放，一边磨蹭，我要不要在这里吃饭？花卷的香气都闻到了，顿时有点身不由己，可是今天------
王娟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有点难为情，便主动说：“吃了饭再走吧，菜在桌上，汤在锅里我给你盛。”
周滨本来还有点犹豫的，一看她主动留我了，看样子真不生气了，这下就放心了。他换鞋就往厨房奔。台子上的花卷香气扑鼻，他不由自主伸手就想拿。手伸了一半又缩了回来。要是平时哪用得着问，她是不小气的，可今天不同了，不告而别是有点对不起人家。他迟疑地说：“我可以吃一个吗？”
“ 当然可以，随便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王娟边说边朝他意味深长一笑。
这一笑，周滨心里咯噔一下。
他拿起一个花卷悻悻补上一句：“我知道以后吃不上了。”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王娟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还不是你自己的选择！”
周滨的头马上低下了，脸埋进了碗里。
王娟一看忍不住偷偷乐。不要吓跑了，好戏还没登场呢。她身子一转，迈着轻快的小碎步，从锅里盛来一大碗热腾腾的汤，放在他面前，温柔无限地说：“芋头萝卜汤你喜欢吃的。”她顺势就坐在他对面，春风暖暖地看着他，就好像看心爱的宠物一样。
周滨有些不不好意思：“你也一起吃吧。”
“是该一起吃，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一顿饭了，刚好又是晚餐，多又意思呀，最后的晚餐！我们该庆祝一下才对吧。我想起来了，正好那天开的红酒还有半瓶。”说着她就起身去厨房找了两个玻璃杯，分别倒了小半杯，她递给他一杯：“来，为我们最后的晚餐干杯！”不知是杯子轻脆的响声响了点吓了他一跳呢，还是她直直碰过来的动作猛的让他措手不及。只看他头不自觉往后一闪被动的样子，她终于出了一口气。自从发现他不告而别，五六个小时以来她都是失魂落魄，又气又恨。理智告诉她，吵闹和眼泪都无济于事了，分道扬镳已成定局，何不来个优雅的告别。记住，一定要优雅。她嘴角一抿，挂着淡定的微笑。尽管心中怒火万丈，面上却是脉脉含情。
桌上杯光灯影，佳肴飘香，看起来似乎很温馨。王娟斜靠在桌上，一只手支着下巴，掌心向上不经意带出个兰花指。微扬的脸，玲珑剔透。心中是波涛汹涌，面上却要云淡风清。她欠欠身子坐直了，轻轻抬手抚了一下眼镜，微笑着说：“既然最后你还是搬走了，证明我们确实没有可能了，既然没有可能便应该作个了断，该了断了。来，为我们的了断干杯！”她手一伸一干而尽！杯口朝外比划一下，还冲他芜尔一笑。
周滨觉得脊梁骨凉廋廋，她今天怎么了？从前，一根肠子通到底，直来直去。恼了气了骂你个天翻地覆慨而慷！事后过了就过了，就如风吹云散。说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一点不为过。这么多年他总结出一条经验，气头上不跟她斗，她还是好打发的。吃人家的嘴软，忍吧。
他看她没说话，脸上也风平浪静的样子，试探着问：“我连回来看狗都不可以吗？”
“不可以！”她声音不高不扬，但斩钉截铁。
周滨有点发怵了，不知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名堂？后悔留下来吃这顿饭，可是后悔已经晚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少说话，吃完就撤！
王娟两手把玩着杯子，时而转着杯子，时而看着他。感情与理智她都懂，事到临头就是身不由己。想当年他没身分时是什么样，结了婚又是什么样。一个步步为营，一个节节败退，直至离婚。离就离了吧，认输疗伤还是要过自己的日子。可是他还照样利用她。没有女人时还回来找她，连吃带发泄。她有困难需要他时，要么逃之夭夭，要么就骗。哀莫大于心死，难道还不心死？还有什么理由不心死！想起这些往事她就恨的咬牙切齿！她吸了口气，想起我要优雅。咬咬牙，忍住随时夺眶的泪，马上笑面如花。不管这笑是装出来挤出来的，也不管心中有多凄苦和无奈，反正她笑了，笑得温婉动人。她声音轻轻似小溪流水，好像在诉说一个美丽的传说：“你知道吗？那天你搬回来的时候我多高兴啊！谁知道刚一个星期你又搬走了。要走为什么不明说呢？走就走嘛，怎么连我的牙膏厕纸都拿走呢？那些东西虽值不了几个钱，但也是我的辛苦钱。你知道我赚钱多不容易，我一周七天都在打工，有两天还是两份工。尤其是星期五晚上八点至凌晨两点，那么晚回来第二天早上又要去打另一份工。本来想你回来的话，我就把星期五晚上的工辞了。结果你还是又搬走了。把房钱给别人也不给我。你太没良心了，不想想你当年连加拿大都拒签了，马上走头无路时，我是怎么帮你的？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你需要我时，我就挺身而出。而你呢？”
周滨没想到她平时很大方，今天怎么连那点牙膏厕纸还拿出来说。忍无可忍，恼羞成怒说：“你也讲点良心好不好？我给你的也不少。”
“给什么了？你公司的样品，那些垃圾食品？还是外面树子上的柚子？” 她蔑视地瞪着他。
周滨脖子一挺嗓门也大了，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上次九月份我是六号走的，才几天你也没退我那个月的房租，500块钱呢，就打比扣去6天也要退400多呀，到底谁吃亏谁占便宜？你有点良心好不好，不要总是咄咄逼人。”
王娟冷笑一声：“哼！在美国租房有因旅行外出就退房租的吗？当时你又并没有说不回来呀。还好意思跟我说良心，你不配！你这种人哪像男人？不成经典都难！我真搞不懂，你要搬就搬，不该骗我。早上我还问你欠100块钱的房租什么时候给？你还说今天晚上。中午我打电话叫你送货路过韩国超市时记得买葱和萝卜，我说我买了牛肉要红烧。你也真沉得住气，你越来越会演戏了，来，为你是一个成功的演员干杯！”
周滨脸黑着，但头耷拉下来了。呼哧呼哧仍然吃他的。
王娟也不在乎，吃吧，吃死好投胎，重新做人。
周滨像芒刺在背如坐针毡，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幸好他是皮肤黑，要不是脸上肯定是红一阵白一阵。谁叫自己有软处在人家手里呢。好话又不用钱，她心肠软经不住几句好话的。他的脸马上柔和了，好像还有几分温存地说：“我没骗你，我想一个人住清静点，只是在外面搭个铺而已，每天我还是要回来吃饭带天天比比它们，每月也一样交钱给你。”
“多少？”
“ 400。”
王娟撇撇嘴笑笑道：“你是说上礼拜交的400吗？我给你记着呢，从11月21号到今天1月22号了刚好两个月，这两个月你几乎天天在我这里连吃还带便当。以前没问你要钱是想等你回来再说，现在都这样了，那400也就抵那两个月的饭钱了，这样算你看有什么不妥吗？”她说完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抱臂冷眼作壁上观。心想，房租要不回去了还想再混一个月吃，想得美！外面清静， 一派胡言，你不说我也知，找女人方便点吧。凭他的外表还是能迷到很多寂寞芳心。如果视频，那更是撂倒一大片。因为人家光看外表，高大威猛。谁会想到这么伟岸的男人会是铁公鸡。
周滨不吱声，闷着头细嚼慢咽吃他的饭。后悔没用了。他知道只要开了头，一定就像竹筒倒豆子一下要全倒尽，就跟《红灯记》的李奶奶痛说革命家史一样。
王娟也不理会，自己干杯，然后就像演独幕话剧继续说：“冤有头债有主，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都给你记着。不要说我翻老账。你今天的一切不都是因为我吗。当年你学生身分还有两个月就黑了，我毅然决然跟你结婚办身分。多少人告戒我不听，我就当赌吧。结果我输了！我不会忘，当年你是怎么样恩断义绝逼我离婚。当时房价高你要卖房分钱，你这个婚多划算，美国身分还加净赚十来万。真快啊，你我整整十五年了，一生中有几个十五年？来，为我们的十五年干杯！”
周滨的脸更黑了。心中默念毛主席诗词：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王娟不停口：“要不是你跟我离婚我还成不了作家。当年离婚后，你忙着去相亲遨游世界。我度日如年以泪洗面，痛定思痛化悲愤为力量，一口气写出了两本书。来，为你让我成了作家干杯！
她看他还吃得有滋有味，死猪不怕开水烫，简直就当我在对牛弹琴。她在心里叹口气，又说：“这些年，除了你在大陆的日子外，来我家蹭饭是家常便饭，每次不都是打着看天天比比的旗号吗，连吃带打包，如果你是我的男人我也就认了，爱本来就应该无怨无悔。而事实上不是这样的，你永远都是，有需要了就来了，不需要了，就走了，简直就是个白眼狼。从人到狼，人类进化都被你颠覆了！来，为你颠覆人类进化的创举干杯！”
说不过你，说的都是风吹过。周滨起来又去盛了一碗饭，顺手饭尖上还再放了一个花卷，旁若无人吃得津津有味。
王娟看着他这副吃相，又想起当年。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就像《大长今》中的长今姑娘，看到吃的人露出微笑，是我最大的心愿一样。以后再也看不到他吃了，心里还是忍不住丝丝酸楚，前世欠他的？宿命！她的心又开始在爱恨的天平上摇摆。不！无论如何今天我都要跟他了断！她脸一扬：“来，为我们最后的分手而干杯！”
周滨终于放下筷子了。他要走了。
王娟起身绕过桌子走过来，依偎着他，好像有些依依不舍。可是随即，她一只手已经摊在他面前：“把钥匙交回我吧。”她的声音，依然轻轻，脸上仍是云淡风清。
“真的要收回吗？我还是舍不得天天比比，就让我回来带它们好吗？我不吃你的饭，一定。”他望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不舍。
她一下像乱了方寸有几分慌乱。
她马上脸转开，口气坚定地说：“不用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他把钥匙从钥匙扣上慢慢取下来，缓缓地放在她手上。
她头一扭不看他，声音决绝地说：“你走吧！”。
他站起来，转过身，朝门口走，一步一步，没回头。
她靠在门上抹了一把脸，一手都是泪……
作者简介：
刘加蓉，现住洛杉矶。
主要作品有长篇《幸福鸟》《洛杉矶的中国女人》及中短小说、散文，多篇。
| 阿朵 (2013-05-23 05:01: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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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描写，千回百转，到位。 希望看到更多作品。 |
| 天地一弘 (2013-05-23 06:36: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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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走了，缘分尽了吗？ |
| 大灰狼太太 (2013-05-23 12:05: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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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人，跟他永远都没结果，早就该断了，开始新的生活。 |
| panda13 (2013-05-23 16:42: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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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最后一顿饭，真是不好吃的。。。 |
| 飘尘永魂 (2013-05-24 00:19: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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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太软是好还是不好？ |
| 予微 (2013-05-24 02:41: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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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一定要优雅。她嘴角一抿，挂着淡定的微笑。尽管心中怒火万丈，面上却是脉脉含情。” 精彩！一层一层，张力叠增，看得很紧张，一直以为晚餐中下毒了，作最后的了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