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甫是我的同班同学。那年我五岁,他十三岁,我们相差的年头儿比我的实际年龄还要大三岁。我上学早,父母学校的附小或是城里的任何一所小学都不肯收我,最后只好带着我投奔了离我家不很远的一所农村小学,就这样,余文甫成了我的一年级的同班。
我的同班全是农村孩子,基本来自两个村子,一个村子姓余,一个村子姓张,碰巧我也姓张,很自然地加入到了他们中间,完全不觉得自己是个外来户。农村的孩子上学晚,我在班上更是个小小孩儿,但毕竟都是孩子,誰也不拿我当小小孩儿,包括余文甫。至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直到十三岁才上学,到今天才觉得这有些奇怪,但那时没有,一切都太正常,只是他的个子比我高太多,在班上坐在最后一个。
当时的同学中,我唯一能够清楚地记起名字的,只有一个余文甫,可见他还是‘出众’不少。也记得他的样子,个子特别高,头发特别黄,身上特别脏,功课特别差。十三岁才上一年级,余文甫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好象什么都学不会,或是根本没想学,记忆中他在班上除了淘气和惹事儿,几乎没再干过什么。但是余文甫一点都不笨,现在想起他的样子,竟是一张很机灵的脸,和一脸坏笑。
也许这是他见到我时的样子,我那么小,恐怕在他眼里就是个小玩艺儿,而且是个会讲普通话的小玩艺儿,很稀奇,更比听老师讲课好玩儿多了。他喜欢逗我说话,不过我很快就会讲合肥话了,讲得还很地道,余文甫有功劳。记得他一字一句地教我合肥话,我一字一句地学着,特别认真,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骂人话,骂人傻骂人痴,还得配动作用手托着下巴,而且骂完就得跑。余文甫经常以身示教,在学校外面的小山包上,边骂边跑,边跑还边回头接着骂,似乎这是天下最开心的事。
余文甫的形象出现在记忆中时,都是下课后的时候,好象一上课他就蒸发,从不记得他有被提问的时候。也是,我要是一、二年级的老师,班上若是有个超大龄的学生,可能也由着他去了。
有一种情况除外,就是劳动的时候,余文甫真正有了用武之地。我的学校隶属一个公社,农忙时学校便放假,让学生们回家帮着干活儿,我这时才是一个外来户,平白可以不上课,占了很大的便宜。可是有一次是例外,学校在公社之下,也被要求完成任务,任务分摊到了每个学生的头上,必须在限日内交回多少斤草,而且是有偿劳动,酬劳一共是一毛四分钱。不记得是多少斤草了,反正我不可能完成,这种事本来都是爸爸替我干,但是这次没办法,家里没镰刀。爸爸立刻想起了余文甫,去找了他,余文甫高高兴兴地答应了,相信他肯定完成了任务,只是不知他后来是怎样‘消费‘了那一毛四分钱。
余文甫给我的印象最深,还有一个原因,他也是我在校外见面最多的同学。我家住在父母工作的校园里,校园外就是农村,当地的农民经常进来放牛或捡牛粪,也经常看到他们拉着很长的木板车穿过校园,不知拉的是些什么东西。余文甫也是他们中的一个,好象总能碰见他,但是这时竟和在教室里完全不同,他好象从没把我当同学,见到了就和不认识一样,回想他那时的样子,比在教室里正经多了,完全是一副大人的模样。
有一次又见余文甫,不记得他是在捡粪还是在捡柴,我正和邻居的孩子们玩儿,说普通话的他们不认识余文甫,只当他是个混进校门来的农民,都挺坏的,一齐学着合肥话讥笑他,余文甫不知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反正是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追了过来,孩子们哄笑着一齐往楼门里面跑。余文甫追到楼门口便住脚,大家都知道,余文甫没进过楼房,没走过楼梯,觉得楼房里面特可怕,黑洞洞的楼门里面便是孩子们躲避余文甫的安全地带。就这样,余文甫回头走了,孩子们再跑出去哄笑他,余文甫再追回来,追到楼门口再讪讪地停下。
这个游戏好象进行了一些时候,妈妈回来了,看明白了楼里和楼外的含意。妈妈认识余文甫,二话没说拉他进了楼,拉他上了楼梯,拉他进了我家门。那天我一直跟在后面,余文甫一直没理我。记得妈妈问他几岁,问他属什么,他说“属狼”,妈妈哈哈大笑,问为什么?余文甫嗫嗫地说,“我妈说我属狼”,妈妈笑得不行,说你一定是太淘气把你妈气坏了,哪有属狼的?!就这样余文甫是我的班上唯一来过我家做客的同学,尽管他瞧也没瞧我一眼,但那个情景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因为我从没见过那么像个好孩子的余文甫。走时妈妈说要送他一样东西,好象是没什么可给的,最后翻出一大盒子毛主席像章,五颜六色还有带夜光的,妈妈让他挑,他挑了一个,宝贝一样。
好象在那之后不久我就转学了,在父母的不懈努力下,在我进入三年级的时候,终于大学附小不计年龄的差距肯收我做插班生。那对我们家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我清楚地记得走进新教室的情形,但完全不记得是怎样离开了我的往日的同学们,写到这里时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但那最后的一天或一节课,仍是一个无法填补的空白,在今天这真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后来我又见过余文甫,他从不搭理我,就象从不认识我一样。再后来,听说他退学了,我再见到他时是在我家楼后的工地上,那里正在盖新楼,在烈日下余文甫推着一车沙子兴高采烈地连奔带跑。算算他的年龄,那时他也真算是个劳力了,虽放下了书包,却补充了家里的生计。这是在我的记忆中,他留给我的最后的印象。
此时此刻,那座工地上拔地而起的新楼正和我隔着一条马路,我刚从那里回来,看到它已破败不堪,但里面有余文甫曾拉过的沙子,都是往事。余文甫不知去向,也许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也许我们又曾在哪里遇到过,只是誰也不能认出誰。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呢?以他的年龄,没准儿已经当了爷爷,也没准儿当了村长,但想起他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文化,还是当爷爷的可能性更大些,我很想再次见到他,托着下巴说他教我的骂人话。
panda13 (2013-05-09 18:43:22) |
哈,五岁上学。。。我也是。不过,我妈干脆,直接把我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往前提了一年。。。 你好幸运。这位余同学比你大这么多,居然没有欺负你。。。我在小学,可是快让人欺负死了,不过倒是让我从小就学会打架,保护自己。。 |
外星孤儿 (2013-05-09 20:32:45) |
我也是5岁上学,小时候太淘了,5岁就会爬树了,上树掏鸟,上房揭瓦,一个女孩子净玩儿男孩子的“游戏”。爸爸妈妈没办法,管不住,就把我关学校里了——他们是学校的老师。我倒没有受欺负,老师的孩子没人敢欺负,哼!1949年出生的我1966年就高三了,正赶上文革不能上大学。 |
一休 (2013-05-10 01:58:58) |
好文章!活灵活现! |
予微 (2013-05-10 04:16:21) |
那个年代有很多“余文甫”,现在有些穷困地区仍有不少“余文甫”,在各个地方艰苦的活着。 |
楠楠 (2013-05-10 14:41:52) |
哈,我小时候也淘,不过比不上男生淘,我老被男生欺负 |
海云 (2013-05-11 13:05:08) |
飞飞,你小时候也很可爱呢。 |
好奇 (2013-05-11 15:11:28) |
你的经历和我的真是相似。太小时就进农村小学让老师带。不过我没有你幸运有同类孩子玩,只有农村孩子同学天天放学劳动,没人和我玩。 |
好奇 (2013-05-11 15:17:34) |
我要是和熊猫同学就好了,你保护我?我在农村小学时很害怕的,孩子们比我大太多,大多对我敬而远之,有一两个对我不客气。他们天天放学劳动,没人和我玩,我是外星人似的。呜呜呜 |
飞来飞去 (2013-05-15 02:05:10) |
那时代提早上学的人还真不少,我遇见好几位。很同情你那时被人欺负,也很羡慕你练就一身武艺,我那时真还幸运,我上学曾遇几位淘气大王可都是保护我的,我还写过这个,找找翻出来也贴上。 |
飞来飞去 (2013-05-15 02:07:36) |
爬树,掏鸟,揭瓦,您那时没挨过打吧?太能干了,佩服!我发现凡是小时淘气的女孩长大都是淑女,我有一个好朋友,她小时候干的事简直太让人崇拜了,可她长大后完全变了模样,可是人见人追的淑女啊!我小时候特别老实,无比窝囊,淘气的事都留到长大干了,好一个悲催! |
飞来飞去 (2013-05-15 02:08:17) |
谢谢,以前写的,翻出来纪念。 |
飞来飞去 (2013-05-15 02:09:03) |
不知现在的‘余文甫’是什么风格,但我相信他们继续存在着。 |
飞来飞去 (2013-05-15 02:10:15) |
淘气的女孩还真不少,但愿你现在可以欺负男生了:) |
飞来飞去 (2013-05-15 02:12:56) |
非常谦虚地说,我小时候相当可爱,我女儿特爱听我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因为我都是朝着可爱讲,那个可爱啊,连我自己都快相信了。 |
飞来飞去 (2013-05-15 02:14:26) |
同情你,我又想了想我的小时候,我的农村同学们好像和我玩儿的也不很多,余文甫算的一个,其实那不叫玩儿,是他耍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