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 (二)

 

《阴差阳错》

(二)

夕林

 

红艳本想说:你你你。可是她没有这样做,而是用缓和的口气说:

“开个玩笑,生啥气呀。”

她一边说,一边主动坐到顺平的身边,聊起了工友姐妹之间的趣事。她一边聊,一边慢慢地靠近顺平。她那成熟女人身上的气息,让顺平这个大男孩既期盼又恐惧。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这种气息是温柔的,也是危险的。顺平假裝給红艳沏茶,躲开了。红艳似乎没有察觉,坐在床沿,把双脚蹬在地上,喝着顺平递过来的热茶,继续讲述着工厂的事。据她说,她们厂的原料是从东北买来的,加做成半成品后,又由钳工加工成成品。产品远销北京和上海。顺平觉得挺新鲜的,和学校里的事完全不一样。

 

红艳滔滔不绝地讲话,顺平一味地聆听。顺平想自己是城里人,居然不如一个乡下姑娘懂得多。这么一想,顺平觉得有点儿无地自容,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恨自己这副德行,以前在同学面前,他也挺能说的,怎么见了红艳,就变成哑巴了。红艳见自己一直在唱独角戏,而顺平总是不支声,推说有事,怏怏地离开了。

 

红艳是托人走后门进的工厂。父母劝她在城里找個嫁了,这样就可以留在城里了。红艳虽然家在农村,但她的父亲是转业军人,在省城里工作,常带她和母亲去省城小住。也许因为她在大城市呆过,和一般的农村姑娘截然不同。即使是城里的姑娘,也不如她大胆直率。

 

顺平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十四岁那年和好朋友去了一趟省城,算是开了眼界。父母平时管得很严,让他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格。小时候不敢和女生讲话,长大后不好意思和女孩子交往。对顺平来说,女孩子就是解不开猜不透的迷。红艳的无拘无束确实让他倍感新鲜,就像读一部神秘的小说,总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总之,顺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情奔放的女人。这让他很自卑,总觉得自己表现得不够好,不能让红艳百分之百的满意。自从认识了红艳,顺平变得越来越不自信,还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个阿斗。以前他桀骜不驯,因为他是全校最优秀的学生之一,能不傲气吗?红艳也许正是打听到这一点,才同意和他交往的。

 

这一天,雨终于停了,骄阳复出。瘦弱的顺平正在读《战争与和平》,高大的红艳带着一股夏日的热风,闯进了顺平的卧室。顺平放下手中的书。红艳顺手抓过来一把椅子,面朝椅子背坐下,顺平脸对着脸,激动地讲述她今天逛街买东西的情景,仿佛那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故事。顺平心不在焉地听着,因为他仍然沉浸在《战争与和平》的故事情节里,尤其是,皮埃尔化装成农夫,想伺机刺杀拿破仑的那一段,顺平为皮埃尔的命运担忧。红艳突然终止了讲话,站起身,蹙眉瞪, 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你是木头还是石头?”

顺平大见她突然颜色大变,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机械地反问:

“木头石头?”

红艳用更加激烈的口吻重复了同样的问题。顺平听了,禁不住生起气来。

“我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是人!”

“没看出来呀!”红艳也不示弱,“都说你聪明伶俐,能成大器,原来是个书呆子!”

 

顺平最烦人家说他是个书呆子,或者说他是块榆木疙瘩。红艳的言词太呛人,顺平忍不住回敬了她几句,然后就背过身假装读书,不再理睬红艳。红艳走到顺平身边,说:

“是我不对,别生气了,行不行?”

可是任凭红艳怎么哄顺平,顺平只是不理她。无奈,红艳闷闷不乐地离开了顺平家。

 

一周过去了,红艳一直沒有來顺平在卧室里踱来踱去,脑子乱哄哄的,书也读不下去。此时他才觉得,自己太小性了,跟林黛玉似的。又过了一周,红艳终于來了里攥着两张戏票,兴高采烈地叫顺平和她一起去看秦腔戏。红艳的兴致非常高,好像啥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她的大度让顺平好生感动。说实话,顺平对戏剧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可是他见红艳这么兴奋,不好扫她的兴,就违心地答应了。

 

戏园子就在南十字路口附近的东大街。戏园门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有卖凉粉卖烧饼的,卖烧鸡的,卖西瓜的等等。看戏的人三三两两地來了。前街后巷的孩子在人群里你躲我藏,热闹非凡。红艳亲热地拉着顺平的手,买两碗油泼凉面,让顺平和她一起享用。戏开演的時候, 红艳走在顺平的前面,找到了他们的座位

 

戏园子有两三个篮球场那么大,里面摆放着几十排朱紅色的木椅子。每条狭长的椅子,能坐八个人。那天晚上唱的是秦腔《天仙配》。当演到董永和七仙女结成夫妻的时候,红艳十分激动,不知不觉地把身子紧紧地贴在顺平的胸前。她的秀发在顺平的鼻子下面散发着醉人的香气。她柔软的臂膀把一股股暖流传递给心猿意马的顺平。顺平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生体验。他发现自己像喝了一瓶西凤酒似的,如醉如痴,不知身在何处。

 

突然,顺平发现,坐着前排左面的竟然是他的中学老师严凤珍——那个曾经把他捧到天上又把他踩在脚下的班主任,那个动不动就骂全天下的男人都是猪,男生都是猪崽子;那个命令男生不许和女生说话,叫男生和女生分开坐,中间至少隔出半桌子宽的过道的老处女。尽管此时此刻,严凤珍的眼睛盯着戏台。可是,顺平总觉得她眼睛的余光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顺平仿佛听见严老师在朝他大吼大叫:

顺平,你是一头肮脏的猪!你下流無恥!和其他的狗男人一样!”

 

顺平十分担心下一刻,严凤珍的头会突然转过来,用鄙夷的目光盯着他,直到他变成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然后,把他和红艳身贴身的事情散布得尽人皆知,让顺平在同学和老师面前身败名裂。一想到这里,顺平不寒而栗。他的身体马上变得僵硬起来,全身的毛孔都在紧张地痉挛。最后,顺平把靠在他怀里的红艳生硬地推开了。

 

正沉浸在甜蜜爱情里的红艳,被顺平突然粗暴地推开,不觉大吃一惊。这是她有生以来受到的最大的侮辱!她用犀利的目光,久久地狠狠地白了顺平一会儿。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连衣裙,高傲地挺直身子,目不斜视,仿彿地球上从来没有身边这个人。从那一刻起,红艳只专心看戏,直到七仙女在大槐树下,和董永泣别为止。

 

《天仙配》演完了,从戏园子里出来,夜已经很深了。除了戏园门口还亮着灯光以外,四周一片漆黑。红艳挺胸昂首地走在最前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顺平望着红艳倔强的背影,消逝在黑暗的胡同里,心里泛起了无限的惆怅,眼泪不觉地流到面颊上。幸好是黑天,他不必擦去心痛的证据。


(完)






天地一弘 (2013-05-06 15:58:36)

有个性的女孩!

panda13 (2013-05-06 16:23:55)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男女生还不说话?

春山如笑 (2013-05-06 16:50:57)

好像是发生在陕西关中小县城?

春山如笑 (2013-05-06 16:58:14)

秦腔。

夕林 (2013-05-06 16:53:34)

是敢爱敢恨那种!

夕林 (2013-05-06 16:54:44)

很久很久以前,哈哈哈。改革开放之前。谢谢阅读!

夕林 (2013-05-06 16:55:45)

猜的好准啊?你和关中有关系吗?

夕林 (2013-05-06 17:08:06)

西北五省都喜欢秦腔呀,谢谢!

刘瑛依旧 (2013-05-06 20:48:31)

“男追女,一层纸;女追男,万重山。” 这话对吗?

林夕杰 (2013-05-07 00:07:40)

很少看小说,今天静静的看了一遍

梅子 (2013-05-07 04:13:09)

感触颇多。

有原型吗?呵呵!

生活是纷繁复杂的,各方面的传统观念是那么顽固。

不少盛衰的问题,可能是早熟和晚熟的原因。

夕林 (2013-05-07 13:37:42)

有道理!不过,这里是顺平太小,不懂爱情。

夕林 (2013-05-07 13:38:46)

谢谢夕杰花时间阅读!你是诗人,对诗更有兴趣。

夕林 (2013-05-07 13:41:19)

有原型,是大学的好朋友告诉我的。你说的对,一个早熟,一个晚熟,加上那个时代的对爱情的歪曲,等等。

予微 (2013-05-08 02:38:30)

一个16岁的学生,跟一个18岁的工厂女孩,怎么能说到一起呢。唉。

夕林 (2013-05-08 13:41:13)

一语击中要害!这就是问题所在!

小小鸟 (2013-05-13 18:19:09)

在观望下一回呢!

夕林 (2013-05-18 03:29:23)

谢谢小小鸟!就这么多了。

岩子 (2013-06-17 18:15:14)

好看。笑了。写得有起有伏、有声有色。

幸好现在“阴差阳错”,不然往后更加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