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黄土崖东沟的黄家祖坟地里，冒着一股青烟。微风把没有燃尽的纸钱吹起来，飞在半空中。坟头上的黄花，金灿灿地开放着，在风中摇曳着。张妈花白的头发从草丛中露出来。她对着黄老爷子的坟一面烧纸，一面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纸烧完了，她擦了一把泪水，把头抬起来望了望，见四下里无人，只有几只乌鸦在不远处的榆树上“嘎嘎”地叫着。她这才看着坟头哭诉道：
“老爷，你一走就是一年。仲仁又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只留下我和顺子看家。我好想你们呀！”张妈用手绢擦了一下鼻涕，又道，“你对我好，收留了我，还叫我给你带两个孩子。几十年来，你从来没把我当外人。我张玉秀虽然命苦，也算没有大灾大难。这都是托了您的福呀。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瞒着自己的身份。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有我的苦衷呀。我不是中州人，我是北域……”
突然， 她听到有人唱着乾唐小调向这边走来，就马上把要说的话咽住了。原来是同村的铁蛋媳妇，从东沟里洗衣服回来，路过这里，远远地和张妈打招呼：
“烧纸呢？土娃咋没回来？”
“娃离得太远咧，回不来。”
张妈不敢再唠叨，怕人听见。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草子，把余火用黄土埋了，提着空篮子，回到黄家大院，关好前门，又给老爷子的灵堂上添了一炷香，才回到自己土窑的炕上躺下。不一会儿，她听见顺子叩门，起来开了前门道：
“你上哪里去了？”
“窑上出了一点事，走不开。咱给老爷烧纸去？”
“咋等你都不回来。我一个人去坟上把纸烧咧。”
顺子见张妈不高兴，自己也觉得对不起老爷，没赶回来给他上坟，就“噔噔”地进了西窑，双膝跪在地上，对着老爷的灵堂磕了三个头，又上了两把香。一把为他，一把为仲仁。张妈见他这样虔诚，心里舒坦多了，马上到厨房调了一碗凉面，叫顺子过去吃。
“仲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他父亲过一周年的祭日，他也回不来。”张妈一面做针线，一面道。
“他去西域学习，是件好事。”顺子把面条咽下去道：“别人想去还去不成呢。你甭操心了。”
“他去的那个地方是个啥岛？”张妈道。
“信上说了，叫珊瑚环岛。还说那个岛美得很，跟天堂一样。”顺子道。
张妈把针别在胸前，把还没有缝好的蓝布长衫拿起来端详着道：
“我不信。仲仁怕我担心，才说那个地方好。你看他跑得远的，想见个面都不行。”张妈说着，眼圈又红了。
“你是想他咧。吃了饭我就给他写信，叫他有时间回来看看，行不？”顺子道。
“写信甭说我想他咧。问他习惯不习惯，要不要啥。”
“行。”
顺子吃了饭，给仲仁写了信，给张妈把信念了一遍。张妈叫他添了几句贴心话。顺子把信口封了，丢到村子南头的公用信箱里，又下到西沟的窑上做活计去了。
张妈停了针线活，把碗和筷子洗干净，凉在陶制的厨架上。听见“嘭嘭嘭”的敲门声，张妈答应着走出厨房，把前面打开，嘴里还道：
“顺子，把啥忘了？才出去咋又回来了？”
可是门外一个人也没有，街上也空荡荡的，连条狗都看不见。
“谁敲门呀？”张妈喊道。
没有人答应。张妈纳闷，看来真是老了，连敲门声都听差了。她正要关上门，突然，几个人影从前门两边一晃。她立刻觉得脑袋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眼前一黑，就不醒人事了。
天黑了，顺子从东沟的陶器厂回来，见黄家大院的前面大开着，却不见张妈的影子，喊道：
“张妈？张妈？”
却没有人答应。他心里道：人老了，总是丢三落四的。顺子关好门，像往日一样，喊着张妈，到各个窑洞里找了一回。哪里也找不见。人呢？她不爱串门呀。顺子无奈，又到邻居街坊那里打听，竟没有人知道张妈去了哪里。没办法，顺子只有等。可是，他直等了一夜，也不见张妈回来。鸡叫了，天亮了。突然听见有人敲门，顺子道：
“张妈，是你吗？”
开了前门，顺子吃惊地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是中州智人和他的徒弟童智子。
“你们咋来了？快进来坐。”顺子道。
顺子把智人师徒领到客窑，要去烧水沏茶，却找不到水壶和茶叶。
“别忙了，”童智子道，“我和师父又不是外人。”
“张妈她在哪里？”智人看出顺子有点儿慌张，追问道。
顺子只好把张妈失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张妈是哪里人？”智人问道。
“不知道。”顺子道，“听说她十多年前就来黄家了。她没有家，也没有儿女。”
“她会不会到镇上办事去了，见天晚了，就没有回来。”童智子道。
“不会。她从来不一个人到镇上去。”顺子道。
智人叫顺子和童智子四处打听，自己在黄家院子里踱来踱去。他后悔自己没有先见之明，忽略了张妈这个关键人物。
一周过去了，张妈没有找到，顺子的心都凉了。村里的人见张妈不见了，说啥的都有。铁蛋媳妇把张妈在黄老爷子坟上抹眼泪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到处乱说。风言风语的话传到了顺子的耳朵里。顺子气得火冒三丈，找铁蛋媳妇讲理，却被那个女人胡搅蛮缠地数说了一顿。
“老汉一死，她就守不住了。”铁蛋媳妇手插在腰上道，“不是跟人私奔咧是啥？你没结过婚，懂个啥！明儿，嫂子给你寻个女人，生个娃，就就知道咧。咋咧，你还不服气。你看你那个熊样，就知道捏泥巴！揉泥巴能捏出个娃来！”
顺子知道说不过她。再说下去，还有难听的在等着他呢。顺子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黄家大院。智人师徒劝了他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智人知道张妈失踪和男女私情没有关系，可能和土智子黄仲仁的身世有关。智人见一时很难有个结果，就只好辞别了顺子，和童智子骑马乘船，回横贯山去了。
| 梅子 (2013-05-02 14:23: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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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张妈是有来历的。 |
| 夕林 (2013-05-02 16:15: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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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前猜对了！你对故事的线索很敏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