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侨报》副刊2013年4月8日

　今年，美国日历上的春天从3月20日开始。那天下雪，虽然不大，也将大地染成白色。

　　春天像个娇羞的姑娘，一朵黑云或者一阵冷风就将其吓得躲了起来，不肯露面。直到太阳婆婆出面，哄了又哄，劝了又劝，她才扭扭捏捏姗姗来迟。

　　人们对春天有具体的期待：田野是要有颜色的，空中是要有暖风的，云间要打着轻松的响雷，还要有细雨绵绵。人对春天寄托着缠绵的情感和光明的希望。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总是让春季走在前面，应验了季节的真理：一年之计在于春！

　　然而，春天还属于人类之外的生灵。它们不需要日历上的春天，而是已将春天储存在生命之中。别以为小草也盼望春天，其实冬眠的小草是自然醒。别以为花朵盼望春天，其实即便春雪纷纷，花儿照样怒放。别以为大树盼望春天，其实它们可能更喜欢秋天的落叶和冬天的大雪，饱餐一顿，修身养性，睡到日历上的春天，才有足够的准备，条条树枝爆出嫩绿的新芽。

　　春天，在自然界就像白天黑夜一样轮回，就像命里注定一样。然而，对人来说，春天意味着漫长的等待和遥远的曙光，尤其到了日历上的春天，冷酷与温柔的拉锯战也在人的心头波澜起伏。等到春天真的落下脚跟，人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像手脚也灵活了些，精神也爽朗了些，眉开眼笑地走出家门，插柳吹笛，踏青去也！

　　踏青，在古时叫探春、寻春，现称其为春游，是去感觉春天的细节。别以为脖子上挂一个相机就能找到春天，那是肤浅的。别以为小姑娘手挽竹篮、用剪刀挑满一篮野菜就代表了春天，那也是表面的。尤其在都市，道路两旁有怒放的樱花，脚边有蒲公英伸展的绿叶，那只是一种点缀。中国的清明节也在春游中度过。带一束鲜花去扫墓，献给已故的亲人。拔草松土，擦净墓碑上的灰尘，一把眼泪、一阵呢喃，感恩自己活着，哪怕活得庸庸碌碌，也能提起精神，让逝者放心。

　　踏青者走得更远，一直走到荒原。瞧那大大小小的足迹，有深有浅，小如铜钱，大如巴掌。这是野兔，那是麋鹿；这是黑熊，那是豹子。人与兽的脚印，犹如按摩大地，轻的是行走，重的是弹跳，老实憨厚的大地默默无声地享受着。隐藏在地下的根须舒展了身体，大口大口地吮吸泥土中的营养。小虫也醒了，与蚯蚓玩着你死我活的游戏。就连那光秃秃的、面目可憎的枯树，也突然张开了眼睛，笑眯眯地让一对蓝鸟，穿着锈红的肚兜、宝蓝的披风的绅士淑女，在身体的上端建筑爱巢。几枚蓝色的蛋丸，将在枯树怀里活出生命，那是何等的荣耀与喜悦！啄木鸟戴顶小红帽，穿着黑白相间的格子外套，东啄西啄，敲敲打打，多像枯树的朗朗笑声！

　　枝头上的簇簇雪花变得越来越晶莹透明，折射七彩的光辉，好似美女妩媚的眼神。婀娜多姿的体态，缓缓演变，落下一点一滴喜悦的眼泪，藏进了花蕾和新芽的身体。湖面上的第一道裂缝，好似阳光落笔，点在湖心，轻轻地向岸边撇去。湖底的世界就这样开了天窗，一尾尾银鱼高兴地跃出水面，水花似彩云一般，目不暇接。群鸟引领着踏青人的视线，飞向山峰，好像看见一位老公公正在剃去白花花的胡子，露出青幽幽的脸膛。昔日被寒风吹到远处的种子好似无足轻重的尘埃，四处落地。森林里，秋日坠下的果实腐败溃烂、面目全非。但是，对于大地，这些都是宝贝。接住了天上的雨水和阳光，挤出胸膛中蓄积的营养和热量，喂养它们，好像母鸡孵蛋，外壳裂开，开启新生命的程序，给大自然传宗接代。

　　踏青人伫立许久，看得入迷，只觉得自己的灵魂接上了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