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乐的第六封来信（小说）
抱峰
聚山贤弟：
韩愈在马背上耍了一天疯，草淀子奏响天地人马大合弦，撵得鸟兽无处藏身，以各种超极限的嚎叫逃命。回家，寻酒坛咕嘟咕嘟一通猛灌，向桌上一蹾，捋胡子一甩，高声大嚷：“花花……给小生觅个竹竿!”你小嫂子不明底里,挠头：“没竹竿，柳条棍倒有，打狗的……”
“打狗的更好，取来用用无妨!”他说，眉飞色舞，然后转向我，“大哥，这回轮到打你了吧!？哈哈……”
我先一愣，随后也笑，感到情况不妙，盯着棍子：“那好，贤弟出手吧……”却诡称帮你小嫂子端菜，要出屋，被韩愈一把拽住：“知道要挨批评就逃？老老实实给我听着!”
“洗耳恭听洗耳恭听……”我敷衍着，心里着实奇怪，已经不像批评他时那么大度。这大约就是我与韩先生的区别，所以永远当不了学问家。年轻时更经不住批评，听句戕茬儿话就像猴屁股不摸先跳，呲牙咬人。如今年纪大了，沉住点气了，可是心里仍不受用，碍于脸面，只好硬起头皮。 他根本不看我的反应，说：“贤兄名噪宇内宇外，天上地下，确立了相马界至高无上的地位，在世人看来喷个唾沫星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哪里哪里……”我说，听着不入耳，心里却痒得慌。
“在出版书籍如此艰难的时期，贤兄的专著并非酥胸玉腿的香艳，石电雷火的打斗，却一分钱不花大行其道；无论官办印书局还是私家小印坊都趋之若骛发行了多如牛毛的单行本，并经常被转刊、引用。比起贤兄，愚弟自愧弗如呀!”
他卖个大大的关子，稍作停顿。我嘿嘿咧嘴，挠秃头，自觉不妙：他要下狠招了!
“贤兄请取《相马经》一阅。”花花忙不迭翻出，递给韩愈。韩愈指着封面笑道，“贤兄请看，著作者赫然印着伯乐大名……别紧张，哈哈……”笑过一脸严肃，“这书，我从前读过，现在可以确认，根本不是你写的，他们大造声威扩大发行量只为多赚银两罢了……”
“我的妈呀!”我惊呼，心呱嗒放下，长长出口气，“贤兄着实有眼力！这鸟东西早就应该塞灶膛，可是，人家说书是我写的，我脸上也有点光彩，就这么一直闲放着……那么我烧了它！”
“千万不能烧，奇文共赏么!”韩愈说，翻到第一页，“拣最主要的念，噢，这里，讲的是相马纲领：‘马：头为王，欲得方；目为丞相，欲得光；脊为将军，欲得强；腹胁为城廓，欲得张；四下为令，欲得长。’”
“这话出自我口？一派胡言，狗肉贴到羊身上了！哼，这是谁写的,非生吞活剥了他不可，混帐东西!”我抓起书光脚丫蹦下地，要塞灶膛。
“别急，听听大哥的看法。”韩愈追出制止。
“混帐东西，坏杂碎，我生吞活剥了他!”
韩愈把我拽上炕，从暖壶倒碗马奶说:“我也非常愤怒，但不应跟这种小人滞气。”
“韩老弟，我问你，这些混帐话像我说的吗？”
“当然不像。可来之前一直这样认为。鄙人虽不懂相马，却对这里边的弦外之音感触颇深。首先，书上说马头如帝王，头要呈方形，往好了说很周正……”
“全弄拧了!”我说，“好马马头需要高峻，需要瘦削，像剥了皮的兔头。那些腮帮子耷拉两只大酒瓮、一脸横肉的绝不是好马!”
“据我所知，帝王的头没有一个方形的。方形的头是梆子头，四棱中空。我曾见过一组清朝帝王画像，人人尖嘴猴腮，营养不良。他们沉湎于酒色，吃龙肝凤胆也是那个德性!但得感谢画像师，画出了帝王的真实面目。后人以为方脑袋是帝王相，并安到马身上，作为好马的最大特征——不外帝王情结使然。《周书本典》里说，‘明张见物，高能至物，物备咸至曰帝。’可是，古往今来圣明帝王能有几人，多为昏庸之辈。人们对其顶礼膜拜，顺如羔羊，也是糊涂到家了。”
“我骑过昏头昏脑的马。”我说，“一回，有人要我相马，马的外观还不错，骑着走了一程。天晚了，人也困了，坐在马背上打盹，只感到马呼哧呼哧地喘，马头曳拉曳拉地摇，等到睁眼一看早已立在悬崖边，吓出一身冷汗。险!立陡立陡的悬崖几十丈!若不及时发现，连人带马早见闫王了!这就是‘千里马’，而顶差劲的户马也认得回家的路呀!想起来就后怕……”
“如此说来，兔形脑袋，尖嘴猴腮才是多数帝王之相，哈哈……”韩愈说；说话的神态有点像我，哈哈……
“再说丞相。”韩愈捋把胡子用食指绞了绞，微微一笑，“学生对丞相略知一二。噢，《相马经》里说，马的眼睛必像丞相那样明亮放光。你再看这句，‘马眼欲得高，眶欲得端正，骨欲得成三角，眼欲如悬铃，紫艳光。’‘上下彻者行千里。’这样说估摸不太离谱……事实上,只有丞相的眼睛才这样？不可否认，有这样的丞相，辅佐帝王干了不少好事。但也是凤毛麟角。说个较好的，出名的。且看孔子对管仲的评价。子路问孔子：齐桓公杀管仲曾效力的公子纠，要管仲殉主，管仲没这么做，能说仁吗？孔子说：管仲当齐桓公丞相以后，九次与诸候修好议和，并未诉诸车兵，功劳不小，这就是管仲的仁呀!子贡也提出相似的问题，孔子又说：管仲辅佐齐桓公霸诸候，匡天下，免于异族凌辱，生灵涂炭，难道不对吗？连我都是受益者呀……管仲有穿透历史，驾驭全局的眼力，可是，怎能和马眼联系在一起呢？不是美化所有的丞相了吗？太不伦不类了，而且把其作为相马的依据，操作起来极难，这，怎么个比法呢？”
我说：“操作？不能操作!除了荒唐还是荒唐!管仲的眼睛长得怎样，谁也说不清楚，哼!”
韩愈说：“为振兴齐国管仲倡导改革，以使‘民到于今受其赐’。孔子这么说的。管仲为达到这个目的，什么办法都想到了，而且不居一格，比如在中国历史上首先建立了‘官营’，官营是什么东西？你想不到，告诉你——妓院，官办妓院!”
“啊啊……”我想，有些心猿意马，“难怪马们不太守规矩，想必马界没有管仲创办官营……”
韩愈用食指绞了绞胡子说：“以‘优化’的王、相、将、城、令为依据给马的头、目、脊、腹、肢勾画一个官僚体制和权力中心的轮廓，并以此作为相马的标准，《相马经》的本质就在这。”
我说：“别叫《相马经》了，叫《相官经》吧!”
“正是正是。这个《相官经》突出政治，经济的集中体现。”
愚兄 孙阳 xxxx年x月xx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