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乐的第五封来信（小说）
抱峰
聚山贤弟：
上封信说了“奴隶人”、户马对马界发展的作用。无论做多大官，有多少钱，千万别小瞧平民百姓，要以百姓心为心。这回继续介绍上次谈话的内容。
“如此说来，马的主要用途有三，”韩愈说，“一为农耕，二为交通，三为征战。擅长三之一者都是千里马!不可能要求每匹马都能拉车拉犁，疾走如飞，勇不怯阵。而这样的马是没有的。千里马是个广义的概念。”
“贤弟聪明过人，可谓‘依马千言’；是不是还要写篇文章？”
“孔子说‘世事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我没那个精气神了。”
“太消极。诚然，孔圣人在各国游说碰壁以后弄琴咏诗时发过这样的感慨，可不能当真。说归说做归做。其实孔圣人初衷未改，再忙也不忘著《春秋》,修《诗》《书》,序《周易》。劝你现在就写，让花花研墨……”
“不，容我想想。我的文章全是磨出来的，不相信依马千言那一套粗制滥造的东西。有了灵感还需要不断呼唤新的灵感，辨别真伪大小，形成灵感串，用灵感串作刀子精雕细刻，以至反反复复，悖悖论，悖悖论就是要部分或全部推翻已经确立观点。雕刻家以及文学家、所有艺术家在创作上有着许多共通之处。我不信一个人刚接触一个事物，比如站在陌生的马旁，就能写出关于马的有真知酌见的文章。现在，从根儿上说，关于马界的生态和炎凉我知之甚少，而且已经没了痛切心脾的感悟，骨鲠在喉的冲动。学生愚钝，还请多多明示。”
说着又拧开了屁股尖儿。
我说：“你先躺下。马骣屁股浑身都疼。别担心，会好的。多骑几回就好了，你当年骑马征战不也这样么！”
“倒也是……”
我说:“骈死于槽枥之间的，依我观察多为官马!我不止一次去过官马场——马苑。在你们唐朝，不能说朝廷不重视养马。你们沿袭了秦汉马政旧制，设八坊四十八监，广辟养马基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可是官马仍很耗乏，不得不用丝绸、茶叶、黄金交换胡马，记得一次竟进口上万匹。为什么会这样？你无意中透露出个信息，可能并不经意。你写道，‘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问题就在这。你想呀，马一顿吃尽一石……马料以黑豆为佳，那末，一石是个什么概念？恐怕你知道。计算粮食的容器为石、斗、升、合、勺、撮，取十进制，石是最高单位。一石三点一六立方尺，折合后来的一百零三点五五公升。如果用一石的容积盛水，二百多斤，折合成黑豆就是三百多斤!我绝不相信一匹马一顿能吃下这么多东西。马吃草料有一定限度。哈哈，若能吃一石黑豆，冲锋陷阵当马体炸弹算了，变成‘小男孩’冲向日本军国主义算了!事实上，再能吃的马一顿只能吃一两升料，三五斤而已。
“但马监们还是指令拼命向马肚子里攮，为此采取了减草增料的办法。这样，马们发福了，随之病也来了。跟人差不多，炸薯条、煎牛排吃着，川山甲、娃娃鱼吃着，XO喝着，酒足饭饱一躺，琢磨呼朋唤友下一顿搓哪家馆子……所以人的肥胖病在马身上不打正着。许多兽医向我讲过这般情形。马常有以下疾病，大约九种：糖尿病，胆囊病，脂肪肝，高血压，冠心病，骨关节病，乳腺癌，子宫癌，结肠癌。病魔缠身，哪能不短命!把马牵出来，光溜威猛，可是多走几步路就乏力，出汗，气短心悸。公马性机能严重减退，母马不爱受孕……这样官马哪能不锐减，耗乏!套上这样不顶用的马上阵不累死才怪呢!
“提到打仗，官马即使累不死，在战场上变得很强壮，即使不被乱刀砍杀得胜回朝，也只能发出‘几度征战几个回’的哀叹。而有人偏偏喜欢穷兵黩武，不知道还有征服以外的办法，不知道和平安宁的意义，不知道扭曲的历史总要回到原位，不知道什么是万寿无疆，过眼烟云……归其宗，倒霉的除了老百姓、将士，再就是马!须知，战马有时不是一两匹地战死，而是成建制地倒毙，非常凄惨，唉，白骨磷磷鬼火愁呀……见得多了……
“马是财富和国力的象征，对名马自然骄纵有加。帝王巡猎时宠幸马苑，马监们便诚惶诚恐献忠心，拉出精选的马请帝王过目，只要帝王对哪匹马首肯，或者拍拍马屁股，这匹马便立刻成为‘龙马’，越发尊贵，有美食可餐，锦衣加身。锦衣就是马披。马披用上等丝绸绣以金线银线图案，还缀有波斯或京城大作坊微号。龙马意识到了自我身价，摆出舍我其谁的架式，并很快妻妾成群；母马们也焦躁起来，为了生匹龙驹争名分，成捆成捆地送“菠菜”。三伏天龙马照样披着闪亮的马披；用不着担心长痱子，因有圉人手持拴了红绳的蒲扇躬候左右。诚然如此，马的寿命不见稍长，难逃骈死于槽枥之间的厄运。所以朝廷心急如焚，开始控肥，学习西南、北方少数民族的控肥经验。还从大宛、波斯、乌孙引进种马进行杂交，收到了‘既杂胡种，马乃益壮’的效果；这是你曾经说过的话。后来的河曲马、祁连山马就是你们唐朝杂交马的遗种。”
韩愈越听越兴奋，一骨碌坐起，急急向你小嫂子讨墨索纸，再写条幅一付，拧着屁股尖儿：
莫作天下无马吟
莫辱知马奴隶人 韩昌黎
要他写两份，寄你一份。可韩愈有言在先：不许捣腾到国外!
收笔。排解寂寞也。
望回信。劝少喝酒。
(又及：花花给韩先生和你准备了干枸杞、蕨菜，这几天正屁颠屁颠地在太阳底下鼓捣。你的那份连同条幅一并邮去。韩先生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我俩呆恋了，关于马的一些勾当抽空可能再聊。农闲，给自己放了假。)
愚兄 孙阳 xxxx年x月xx日
| 天地一弘 (2013-03-26 03:08: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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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马的学问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