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海外版，2011年2月15日
1999年8月23日我迈进K市德科中文学校，那时共有两个班。二年级里最小的学生只有5 岁，而三年级的学生最大的已满28。不久，学校又开了一个小小班。小小班里的年长者是自缅甸的贺先生，英年43；来自马来西亚的黄姓汉子，刚好35；来自新加坡的许女士年方29；爹是大老美，娘是菲律宾的小华自报7岁整；还有K市的三个才迈出幼儿园的小娃娃。他们全都是出生在美国的A B C。
我失眠了，发愁不知将如何教好这帮一人一个岁数的“五湖四海”们。我不能打退堂鼓。我若不干了，K市的中文学校就散摊儿了。我受不了，受不了那几个大龄学生和那些家长们用那种目光，那种想学而又急待学好中文的目光瞅着我。校长开口了，“中文是我们的母语。如果我们的孩子光会说英国话而不会说中国话，那就等于是对不起自己的母亲！”
校长的话，语气沉重，意味深长。可现实也有话说：老师和家长的母语是中文，可这帮学中文的家伙其母语是一点儿都不搀假的英文哪！一周7天，他们说英文的时间是6天半，轮到我发威发狠的钟点儿只有三小时。180分钟三班摊，用一小时所学到的几个中国字儿去抗衡其母语，打平的几率我不敢用百分比去计算。
我煞费苦心地想办法，想办法激发出他们爱学中文的兴趣来。一急之下，我把“匡衡凿墙壁”和“孙康在雪地里看书”的故事给想起来了。我喜出望外地滔滔不绝了。不料，我话音刚落，大班的学生___10岁的凌波当即举手发问：“孙康在雪地里看书，他不怕冻死呀？”我不禁一愣，“哦，我们哪，我们主要是学习古人那种刻苦向上的精神。”不行，精神这玩艺儿看不见，摸不着，这样的答复像是镇不住他们。急中生智，我有词儿了“人家孙康是在雪地里看会儿书，进屋暖和一会儿，再出去接着看。”“我不用学孙康。我家有十几个大电灯！”凌波刚得意完，跟下来的便是：“我家好暖和。”；“我们汽车里都有空调哪！”；“下雪天连学都不上，还用......”
在美国长大的他们，怎会理解穷苦人家的子女那种急需改变自己命运的渴求呢！在美国长大的孩子，就连他们闹矛盾时，其制裁手段全是往对方房前屋后的树上及花园的灌木丛上拽卫生纸。成卷成卷地拽，成条成条地挂，一拽就是好多卷，一挂就是一大片。想用孙康在雪地里看书的事例来感动和感悟他们，能行？
慢慢来！
我查着《辞源》给大班备课；我一字一句地给他们讲解语法知识；我辅导他们写周记、写短文；我结合课文的内容，因势利导地给大班讲中国的朝代；讲东汉的蔡伦、 楚国的屈原、南宋的岳飞、明代的李时珍，还讲了香港与澳门的回归以及两岸统一和浦东开发区......随着时间的推移，大班的学生跟我有了一定的默契。听课时，几乎无一人乱说乱动。看着孩子们的进步，他们的家长是既高兴又满意。可一轮到给小班和小小班讲课，我就挠头了。
小班的课文多以童话故事为主，但6岁的小阳阳还是不愿听。上课时他常把脑袋拱在椅子上，大头儿朝下地跟我玩儿对峙。我不理他，他就钻到桌子底下出怪声儿。我把他“请”出来，他就跑到屋门口把一屋子的灯全给弄灭了。我问他为什么要捣乱？他说学中文太无聊，还一脸严肃地告诉我，等他长大后买了新房子决不让我登门，其原因是怕我去教中文。弄到最后，他家一请客，他就极其紧张地问他妈，“宋老师来不来？”
阳阳不爱学中文，有待慢慢调教。可来自新加坡的小杰子却令我有劲使不上。这小孩儿的智力有点儿跟不上，可他的父母那是连做梦都想让孩子把中文好了，因为他们的祖籍是中国福建省。杰子他妈真可怜。她总是一次不落地给儿子当陪读，每每，一下课她就两眼直瞪瞪的瞅着我，老师老师地叫个没完，问个没完。我把课间休息的那10分钟几乎都给了她。为她单留作业，给她反反复复地讲解她母子二人老也弄不明白的这个和那个。有付出不一定都有收获，杰子在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试中，愣把“件”这个量词填写在“我有两件眼睛”里。
最让我劳神费心的当数小小班。这个班因学生年龄相差悬殊，当抽读“一、二、三、四、五”时，在大人和小孩儿都要举手争当第一的情况下，为不挫伤他们的积极性，我真不知是该先尊重女士先生，还是该先优待“A B C”。
在美国当老师必须要弄懂师生地位平等，彼此要相互尊重，他们的成绩不好不能随便声张，一不留神给人家孩子说出去了，那就是侵犯了其隐私权。他们若不听话，不听讲，我也不敢使劲地管，不敢单个地说谁谁有什么缺点和毛病。敢做的，能做的，就剩下个时时刻刻都要把他们的自尊心放在首位了。由于大环境的无限宠爱，一些极其推崇西方文化的家长时刻都在配合着孩子的喜怒哀乐。
记得小小班刚开课时，稚嫩的非非因唱歌时不哼调儿，光念歌词，贺师兄听罢，刚噗了一声，还没敢把憋不住的笑儿笑出来，小家伙就哇地哭了。这一哭，一直哭到下课时。其间，无论我怎么哄，怎么劝，都等于零。
我是老师，孩子送到我的面前，收不住他们的心不是别人的责任哪！黔驴技穷时，我想到了“物质刺激”。我找出教导主任给我的几张带有小动物图形的花纸片，谁的作业做得好，听写全对了，我就揭下一个小动物贴在谁的本本上。这法不子不错，挺有竞争效果的。一计管用，二计又生。我跑到中国杂货店去买回好多包山楂片，借助它的帮忙，又玩儿起了“训兽”的把戏。不论大班小班还是小小班，每到课间休息，我就用山楂片喂他们，边发边吃边教他们认山楂片上的字。趁他们都那低头咕念时，我便把《本草纲目》中对山楂的注解背给他们听，写给他们看......
阳阳有兴趣了；非非的鼻涕眼泪也不多见了.....
遭拽卫生纸“制裁”的绿树树
| panda13 (2013-03-05 17:24:25) |
|
多么尽责的老师！大赞一个！！ |
| 海云 (2013-03-05 17:51:39) |
|
宋老师好！在美国教中文不仅教文字，更多的也是教文化。这些小ABC在学中文的过程中也总给我们第一代新移民进一步的思考。 |
| 宋晓亮 (2013-03-05 18:57:16) |
|
谢谢国宝妹妹提出表扬!^_^ 真是不敢“慢待”了那帮大宝宝和小宝宝们。 |
| 宋晓亮 (2013-03-18 18:00:17) |
|
云妹好！这篇小文发表后，被近百家网站转载的原因，大概就是你所说的“总给我们第一代新移民进一步的思考”吧。 还有一篇《续述中文老师不好当》，赶明儿再贴上。 |
| 海云 (2013-03-05 21:25:27) |
|
亮姐，谢谢伊妹儿连接，我回复却遭到退回，不知为何？我想各大网站争相转载，也证明你这篇文章的观点切中新移民的心理，才会有那么多的共鸣。 |
| 若敏 (2013-03-05 21:31:20) |
|
谢谢晓亮姐的文章。我在周末也教中文！学习了！ |
| 宋晓亮 (2013-03-05 21:49:38) |
|
云妹回复遭退回，全怪电脑不听人脑的^_^ 发表后，是几位文友发现后，我才知道老宋的小文在网上疯跑。 |
| 宋晓亮 (2013-03-05 21:51:27) |
|
感谢敏妹阅评！不用问，你也是位好老师！ |
| 冰花 (2013-03-05 23:02:33) |
|
学生有您教真是有福呀! |
| 宋晓亮 (2013-03-05 23:57:58) |
|
谢花花阅评！ 大千世界，有缘相聚就是福^_^ |
| 玮仁 (2013-03-06 02:51:29) |
|
在海外教中文确实很有挑战性，需要花很多心思。但是，和孩子们在一起，很快乐，和他们一起教学相长，也很有收获。谢谢您的分享，受益匪浅。 |
| 百草园 (2013-03-06 02:56:20) |
|
好有爱心的老师。 |
| 予微 (2013-03-06 03:16:10) |
|
这文轩上有这么多优秀的中文老师！我的孩子小时候可是没福气遇上！这宋老师超级厉害，学生的年龄跨度那么大，背景廻异，宋老师凭着爱心教好每一课。 |
| 宋晓亮 (2013-03-06 12:38:12) |
|
感谢阅评! 所言极是，跟学生们在一起觉得自己都年轻一大块！^_^ |
| 宋晓亮 (2013-03-06 12:39:39) |
|
感谢阅评! 爱心能让自己先受惠^_^ |
| 宋晓亮 (2013-03-06 12:47:41) |
|
感谢微妹深度表扬!^_^ 可不么，仅一个年龄跨度，就把我愁得跟什么似的。所好，小宝宝的家长大都很配合。 |
| 抱峰 (2013-03-06 22:42:28) |
|
谢谢宋老师,中华文化的播火者!先驱!很感动. |
| 春阳 (2013-03-06 23:11:26) |
|
是啊，专门好的中文老师，我们孩子咋就没碰上呢？呵呵。 |
| 宋晓亮 (2013-03-06 23:58:03) |
|
感谢阅评! 就敢承认自己尽心尽力了。春安！ |
| 宋晓亮 (2013-03-07 00:01:08) |
|
报告阳妹妹，我呀，没多大本事，特想教好那帮“五湖四海”倒是真真的。^_^ |
| 弯弯 (2013-03-07 02:09:51) |
|
我儿子学《铁杵磨成针》时，他觉得为什么要花那么巨大的工夫把个铁杵变成一根细针，搞不好还断了，不是白磨了吗？而且很浪费材料。唉，文化的差异。 |
| 宋晓亮 (2013-03-07 12:43:02) |
|
你家公子的想法符合逻辑推理!^_^ 我的学生若提出这样的问题，还真不知咋解释。 |
| 渺渺 (2013-03-19 07:06:47) |
|
这宋老师真够模范教师的称号了，如果是我，早被磨得没脾气了，哎，多难教的大朋友，小朋友们！佩服宋老师的二下子！ |
| 宋晓亮 (2013-03-19 11:58:41) |
|
渺渺若当老师，那可是没的说。爱心，能力一应俱全，我觉得。 至于我那二下子，全是给急出来的^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