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瓷》 ( 九)
星期天,大福坐在他奥斯陆的公寓里,赶紧就上SKYPE,找他在交通大学做党委委员的老同学聊天。
那个校友,他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金小燕"。老同学很快反应道。
是不是老家在嘉定的?
是呀。
做的是不是银行的工作?
对哦,就在法华镇路上的农行上班。
天哪!
怎么啦?你和她认识?
岂知是认识啊?庄大福心想。
庄大福推开窗,望着一片一望无边的北欧屋顶,内心波澜起伏。老同学在线路那头等待半响,发了几个疑问摇脑袋的表情就下线去了。大福转往天边无际的黛色天空,心里的沉重是越来越重,等到最后摸着到墙边开灯,那眼眶竟是兀自眼泪在其间流转了。
为什么偏偏是她啊?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孩子啊!他的心有些痛,在这份疼痛里,他结结巴巴去文件盒里找金小燕写给他的信。这才发现金小燕这三个字的字体原是他所曾见过的。咳,说起来,那已经是快15年前,那个荷塘铺满荷叶的公园午后。
大福在屋子里四处踱步,他听着一边踱一边摇着头。等到屋外华灯初上,再到夜幕将冥,庄大福不吃也不喝,已经在座椅上连续坐了六,七个小时。在这份混沌里他想去冲了个澡。当
清澈的水流袭遍他的身体,当他慢慢地,慢慢地在盥洗镜刮清他的胡子,看清自己的脸,只在一刹那,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次日凌晨,大福买了张汉莎航空直飞上海的飞机票,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上海。一个小时的车程里,出租车在放着韩红的CD,其中有一首叫做"天亮了",讲一个生死时刻,母护小犊的故事。听着听着,坐着的大福竟兀自泪流满面起来。
"行了,你说的意思我明白了。"一直对大福耐心有嘉的妈妈这次又点不耐烦。
"你说你吧,第一次讨了个不称心的老婆还可以原谅,毕竟谁都有犯错儿的时候。那个金小燕的确可怜,可是这份可怜你尽到一个校友的关怀就可以了。现在的她可不是从前,年纪大不算,还结果婚,带个孩子。再说了,从前又不是你不要她,是她妈妈不同意。现在上海这情势,你事业有成,正逢中年,什么姑娘儿你不能娶,偏偏要回头找那个金小燕?"
大福什么也没说,拾掇好自己还是出了门。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掌握兼听则明,但最后做主自己的原则。他知道妈妈也是为他好,但是,他已经下了自己的决定。
公立新年的时候,庄大福和金小燕在奥斯陆登记了结婚。同事和佛友分别凑了两次份子,简单却热闹地聚了两回餐。其中一次,妈妈也到了奥斯陆来,小燕待妈妈本分,话不多,但却很细心。
金小燕终于嫁给了庄大福,大福的屋子也因此而有了温暖的家的气息。小燕话语不多,手脚勤快,每天拾掇完孩子,家里,然后去上语言课,再带回菜来烧了跟大福一起吃,日子平淡而幸福。但是有一个周末,两个人却闹出了点小不愉快。
事情是这样的:大福的研究所新近调来一位嫁挪威丈夫的女同事,也是上海人。研究所上上下下就他们两个中国人,因此女同事很热情地邀请大福他们全家周末到她那里做客。
金小燕换上了对襟袄子,大福觉得这件老旧,说新买的中长滑雪衫才正好。
因小燕还要跟孩子打点,嫌换麻烦,一应一答两人就开车出了门。
磕了女同事的家门,大家吃了女同事亲手包的馄饨,外加中国店买的青菜,以及腐乳烧的外婆红烧肉,大福这才发现今天的金小燕何止是外套不好看,她的内里都还着着她自己手编结的旧红毛衣,再加上孩子吵闹,大福埋怨金小燕忑不讲究,心里也就渐渐落下几分不快下来。
偏那女同事又是个地道十三的上海腔调,茶余饭后,也不管自己的老外丈夫听还是听不得懂,就拐弯抹角地拉扯起大福的婚事起来,两个人几时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为啥有了孩子才结婚,等等,等等。当然对等地,她倒也不忌讳自己的状态,说自己老公是由挪威公司派往上海任职,一天走到外白渡大桥迷了路跟她询路,两个人这才认识。
小孩子吃完了带来的用水现泡的奶粉,不是一会咕嘟着要上厕所,就是再次闹腾表明又饿了,使大福和女同事的对话有了上半截,没了下半截。本来女同事的问话也将金小燕问得半不自在,这下,正好借了这个口,两个人逃也似地出了她的家门,一溜烟开车跑了。
这一弄,今天不且是庄大福,连金小燕都有些高兴不起来了。啊呀,今天可真是一个倒霉透了的星期天!
木桐白云 (2013-03-01 06:01:58) |
人生中能回头的还真不多。 |
俞静 (2013-03-02 14:01:55) |
是的,木桐,我们真实的生活常常就像是一列列车,出发了便自此再没办法回头。 唯有写作,在自己织的缎子里,可以有些迂回,可以有些踱步与修改,仿佛这样就能将就人生里的美好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