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两年多过去。庄大福在屋子里见妈妈往阳台外摇摇晃晃挑竹竿晾衣服,仿佛间心里就抽了几下,很担心那红砖砌的阳台会不够扎实。
妈,以后咱把衣服就架在阳台里面吧。他接过妈妈的竹竿,说道。
这两年大福身边发生了一些事情。丁有贵新结了婚,新娘即是他先前提到的湖南外语系本科毕业的农村妹子。小孙半年前回广州工作了,大福一回国就接到她几个电话,作为海归,她有一间小小的自己的办公室,享受着打长途的优待。虽然小孙最后听从父母同小男友一同回了国参加了工作,但是她对大福还有着轻情谊在,这点令大福感到欣慰。
记得年轻时,大福读过雪莱的一首诗,其中一句叫做,唯有变,才是永恒。现在大福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了。是啊,年轮转得如此之快,眨眼间,自己竟也快四十了。这十多年,经由北欧当地佛堂的台湾佛友,或是妈妈委托的上海中介,大福也曾见过很多个不同的女孩子,不是从事金融业奥斯陆就有两处房子的,便是长相纯美父母却连劳保都要担心的国内普通白领。大福觉得其间并没有人十分适合自己。
一天早晨,妈妈的老同事陈阿姨来找妈妈。她们是一个单位的老同事,当年的老大学生,再加上近两年各自的老伴又害了病一同去了世,算是最惺惺相惜的了。看见大福在,陈阿姨压低了声响:"我和她妈妈每天早上在菊园里面一起练剑法,住得也很近的......哟,弟弟回来了啊,是要多回来看看你妈妈,你妈妈一个人不容易"。
陈阿姨躲闪一样地匆匆离开了,大福却禁不住笑起来,再一次向妈妈重申他的旧见解:跟你说别在亲朋好友里面介绍了,真的。你看万一以后谈不成,你怎么再跟别人去相处呢?
啊呀,是一个正经人家的孩子。而且还没结过婚。
哦,叫什么?
金小燕。
原来是她!庄大福当然记得。从妈妈嘴里,庄大福知道金小燕一直未婚,却在学业上得到了拼命长进,现在已经是复旦大学经济系的一名在职博士了。
说到女博士,母子俩共同有了小两分钟的犹豫。可是庄大福再一想,就明白她其实是那种安静得如同公园里的荷叶的那种性格,是故即便是博士后,又会怎么地了呢。
听到儿子答应见面,妈妈的脸一时间笑开了花。
因为离得不远,周末庄大福通过电话后自己去了金小燕的家。金小燕还是老样子,安静得很,只在大福刚进门的时候熟埝地对大福笑了一笑。她笑的时候左脸颊升起了两小颗酒窝,乍一看,还怪好看的。
你妈妈呢?大福问。
去欧尚买年货去了。
冬天的上海寒意里带着湿气,庄大福不免把刚挂上的蓝色滑雪衫又再次穿上。他的毛衣现在换成了前几年美国奥特莱特里买的洋品牌,织着深灰颜色的花样,头发有了几寸长,说话的时候喉结一动一动的,现在的他可越来越有成熟男人的味道了。金小燕想,一边端递一杯热水。
房子老旧却是别样的齐整,到处散发着大福小时候在嘉定生活,学习的气息。大福的内心突然涌动起一种难以言说的似曾相识,或者说一份感动。
研究所里的工作忙吗?金小燕坐下后问。
还好,不忙。
你呢,还在邮电局吗?
不了,现在调去了市里银行。
然后两个人就无话了,大福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盖了绣花的确良的空调。
哦,你要冷不惯,我把它开了吧。金小燕边说边取了遥控器。
大福客气,用手去挡。两个人就这么第一次肌肤相亲起来,一旦觉察到这个,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互相微笑。
在这经意间,一种叫做亲情的真挚情感在两个人之间慢慢地,慢慢地荡漾开来。
但是金小燕的妈妈是两个人之间的一个障碍。知道庄大福就是多少年前看不上金小燕的那个眼镜男,金妈妈的态度十分冷谈。
有一次,大福去找小燕。
大福明明听到金小燕在厕所里哗哗地洗着澡,但她的妈妈却说,小燕约会去了,不在。
这次大福回来还有一个事项,就是参加他所供职的那所大学的90年校庆。那天很快到了,在文馨苑酒楼的饭桌上他见了系里的一些老领导,老同事,包括迫使他出发美国的,那个从前让他做帮手论文却不让他署自己姓名的原系主任。四下散了以后,大福既不高兴也不悲哀地沿着文馨楼外教育系的大楼边边走,准备出去校门后乘回转妈妈家的公共汽车。花坛前有个他系从前他教过的学生叫了他。他认出他是教育系,也就是段珠峰那班的小班长。小班长热情洋溢的样子让他怎么也抹不开面子要走,快临近班级的时候他再三祈祷不要撞见段珠峰。
可是......
聚会就在昔日他上课的那间教育系的阶梯教室。班长扯着大福见诸个选过大福课的同学(其中一个居然受了大福的启发,回省城后毅然决然地改行做了中学的数学老师),同样在的还有他系同样兼过他们课的几个老师。人群里欢声笑语,大福正要告辞呢,就见门口那么金光一闪,穿着貂皮大衣,带着几个足金戒指的段珠峰冷不丁地笑盈盈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觉得他今天的运气糟透了,为什么偏偏自己快要走的时候还撞见了她!尤其她那副富裕起来的商人神情,让大福觉得恶心到了极点。
小班长赶紧转过来身来进行斡旋。其实段珠峰原就是在了的,这会只是出去解了个手刚回转来罢了。
大福坚持要走,段珠峰像上了发条似的紧随脚步地跟来,一眨眼就打开了树荫低下的宝马遥控器。
大福快步地走,可以说健步如飞。尽管这样,那辆宝马还是很快地赶上了他,女人摇下车窗,说了声:"憋什么劲呢?都那多年没见了,也不一起坐坐续个旧?"
庄大福也不答话,看段珠峰继续跟着,就不管三七二一往前面的一片苗圃里一头窜了进去。段珠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推上太阳镜,摇上了她的车窗。在拥挤的人群里,她微微地摁响了两声喇叭,走了。
过了几天,庄大福接到了一封信。出乎庄大福的预料,段珠峰和那个多伦多商人现在过得并不圆满。男人有钱就变坏,即使人在国外也有借口常驻中国的理由。她知道他在中国有了个小的,假如不是为了帮儿子争夺财产,现在的她恐怕已经离了好几年。
她的信如滔滔江河,一泻千里。
这时候,妈妈家对面启良中学的中学生们出来操场上体育课。
大福突然一惊,想,假如不是离婚,他们的孩子恐怕也会这么大了。那么这样一个孩子,和着两个价值观完全不同的父母,成长过程里究竟又会有多么的分裂,承受多大的痛苦啊?阳台上一只燕雀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大福回来了现实,内心不免一阵轻松。
"嘿嘿,没猜到吧?"
原来票也是小孙寄来的。小孙所在的公司想在上海设办事处,小孙原就在上海上的学,因此有意派她回来主事,参展研讨会当然也是他们接触上海专才的方法。小孙自然也很想因此听听行业前辈大福的意见。
那天的小孙打扮得热别职业,一身间开的呢子套裙,头上盘了个空姐样的蓝色窝髻。大福乍一见面神智有些反应不过来。
难怪说女大十八变,小孙变得比以前漂亮了。大福跟她说自己是第一次参观世贸。小孙说:"学长你这就有点老土了。"
"可我对我们街头的哈哈球熟。"
听到大福这一句,小孙的脸上朵开一层红晕,却转眼又将话该岔开去了"待会说不定还能撞见我们的校友呢"。
就这样大福与小孙一前一后地进入了会场。
现在的小孙十分的淑女,大家一起在晚宴的时候,小孙适时地招呼着大福与同桌上的专才们。当然这一桌也不是小孙随便坐的,那么一圈人之间,有好少几个都是她未来或咨询,或即将发展的对象。但小孙做这一切处理得是那么自然。隔着圆桌的红绒桌布,大福竟然升出几番赞叹来。
回家时小孙有了几分微醺,大福打了个车预备先送她回宾馆。夜色阑珊之间,小孙的头一颠一颠的仿佛要与大福相靠。但实际上这一切只是仿佛而已。
以后一段日子,小孙与大福也见过几次面,有时候是去海龙海鲜坊吃饭,有时候是帮小孙一起见人面试。小孙偶尔也开玩笑说学长不如海归算了,但随后又自我解嘲说倘学长来了,自己或连扫垃圾的资格都不够。云里雾里的,显然已经很能迂回了。
好了,这个探亲假,金小燕,段珠峰,小孙一个个他都见齐整了,只是尤蓓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消息了。上次校庆那阵,大福还傻气地想尤蓓芬会不会从美国专程回来呢。
探亲假快满了,大福正在家里折叠些杭州的丝绸伞,苏州的檀香扇一类送人的东西,忽然的隔壁的袁老师咚咚咚地敲响了铁门。袁的父母是自己爸妈厂里的工人,袁自己也是自己初中时候的物理老师。时间飞快,窗前经年,眼见着自己的弟子事业有成,可究竟没个贴心的女子陪着,不由得她自己都着急了几回。她过来介绍的是自己一个学生的姐姐。学生非常优秀去日本作交换中学生不说,那个姐姐也是出奇地顾家,事业上也比较风生水起,开着一间做活动的小公司,接些婚庆,厂庆之类的活。此前的大福当然是较忌讳这个的,可是现在的大福也已不是小青年,再加上现在国内想出国的人流并不像99年那般热闹与热衷,想想还是不要佛了他人的好意罢。
肖小姐长得既高也瘦,实际长相较年龄更大些,看上去却极干练。见了一次面后大福就要回去,就说我们保持伊妹儿联系吧。
就这样两人开始了通讯。肖小姐的脑筋果然活络。不但自己办公司,还怂恿大福可以将脑筋向国内的保健品市场转转,譬如大福负责由美国进货,而她在国内开网站推销,弄不好两个人还会合作上一把。
大福觉得很新奇,但又觉得这对自己的挑战太大。正犹豫间呢,隔阵大福有机会出差再次回国--合作公司还没半点踪影,肖小姐她自己个倒为自家向大福开出了一张长长的清单,什么爸爸的熊猫烟啦,弟弟的IPOD,等等。大福倒吸了一口凉气,深感自己区区一介原应就不是这女子的对手。
又隔了三两年,交大有个外省教师跟平常一样,好端端地穿过淮海西路那门进学校来上课,不料被一辆超载的拐弯卡车撞了飞。学校隔系,隔几届的都有互相发信让彼此捐款帮助其留下的妻子,以及妻子腹中的遗腹子。一段时间过后,未亡人怀着感激给曾捐助的同学,校友们写信。接到信件的大福当时就慌了神,怎么,居然是金小燕。该不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金小燕吧?
木桐白云 (2013-02-25 01:07:10) |
看如何越过障碍。 |
俞静 (2013-02-25 19:43:53) |
谢谢木桐评点。呵呵,我会尽快将小说写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