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横贯山脉冬天的积雪渐渐地变薄。谷底和树林的积雪最先溶化,变成了冰冷的雪水,流入峡谷的小溪里。溪水从横贯山大大小小的山坳里流出来,汇入碧蓝的清水河。虽然横贯山脉的顶峰还被皑皑的白雪覆盖着,但山脚下的清水河两岸已经绿茵茵的。春天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清水河河畔,来到了半崖洞的四周,来到了横贯山的每一座山峰和每一条沟壑。渐渐地,山花烂漫了,绿树成荫了,山雀也唧唧喳喳地叫开了。经历了漫长的冬天,万物仿佛突然从沉睡中苏醒了,要把冬天积存下来的、尚未消耗的能量一下子释放出来。山水活了,草木也活了,一切都有了生命,充满了生机。半崖洞的弟子也不例外,他们每日来半崖洞西侧的练功院,舒展筋骨,轮拳踢腿,好不热闹。练功院的栅栏墙内外花木茂盛。串红、海棠、杜鹃、喇叭花和凤仙花,一片一片的。蝴蝶成双结伴地飞舞着。蜜蜂成群结队地采花取蜜,腿上粘满了金灿灿、香喷喷的花粉。
土智子在半崖洞已经生活半年多了。
这期间,他读过了许多书,明白了许多过去不明白的道理。不仅如此,他还学会了师父教给他的中州六十四路。经过这半年的艰苦训练,他的身体比过去结实多了,全身的肌肉一块一块的,像粗壮的缆绳,一捆捆地拧在一起,又鼓囊囊的,彷佛要把皮肤撑破似的。他再也不是刚刚从南域救回来的那个骨瘦如柴的少年了;也不是黄土崖那个只知道做陶器的土小子了;而是懂得天地演变道理、了解古今人物事件的半崖洞的大弟子了!他的文韬武略就像春天播下的种子,经历了细雨的浇灌、沃土的滋养,一天天地茁壮成长。同门师兄弟们都惊奇地发现:这个黄脸黄发、土不拉几,看着一点也不起眼的毛头小子突然变了。从一条毛毛虫一下子蜕变成一只善飞的蝴蝶。横智子也不再叫他“土包子”;灵智子也不敢像先前那样小瞧他了;就连童智子也对他不得不再一次地刮目相看了。因为在几次的滑雪比赛中,他都不止一次地输给了像雪山飞狐似的土智子。尤其是在熊胆谷那一次,他们从半坡的一个三丈高的雪坎上双双飞入空中,俯瞰雪谷两边的冰河丛林时,土智子就像迎风的海燕,身姿矫健,全无惧色,稳稳当当地落在雪道中央,毫不减速地继续滑行,把童智子摔在了身后,致使童智子输掉了比赛。如果这一场还不能让童智子完全心服的话,后来在两个人私下的力气比赛中,土智子将雪岩下面的一块三千斤重的花岗石双手举起,又轻轻放在原地。而童智子试了几次,每次举到半截,都不得不放弃。就说这中州通六十四路吧,智人的弟子人人都会,但没有几个人能像土智子那样,把师父自创的拳路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在童智子的眼里,土智子不仅是一个忠实谦逊的朋友,也是一个蕴涵着无限潜质的中州黄土地上的血性男儿!
已是阳春三月,横贯山万花盛开。
这晚明月当空。银光如冬雪飘散,又似梨花铺地。童智子独自一人来到月树台。他无心赏月,只在巨岩平台上低头踱步沉思。他要把去南域捕抓人怪的计划好好地斟酌斟酌。南域是虎狼之地,若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此次去南域,倘若能得到中州军方的协助,成功的概率就会更大一些。可是,怎么才能让军方出手相助呢?他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听得出来,是土智子的。他抬头一望,月光下果然走过来一个人影,一看就知道是土智子。他长衫搭肩,上身赤裸,汗水在初春的寒夜里化为热气。土智子走到童智子跟前,见童智子心中有事,说:
“师兄,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啥呢?不会是在偷偷地赏月作诗吧?”
“我哪里有心情赏月作诗?我是想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到南域去抓人怪。虽然有了一个方案,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怕出纰漏。”
“和师父说说,听听他的意见!”
“师父正忙着说服北域酋長,正视东南两域的战争威胁。他哪里有时间?再说了,也不能事事都靠师父。”
“说得对!唉,师父去了很长时间了。难道说服北域就这么难吗?”
“你是不了解。”童智子说,“北域有成千上万个游牧氏族。这些氏族因为血缘关系联合起来,形成部族。同一个地域的部族,为了一致对外,又组织成部落。北域就是许多部落联合起来的国家。各部落虽然听命于羊马城的车比单于。但是,车比单于的权利是有限的,处处受制于各部落首领。所以,不说服那些部落首领,得不到他们的首肯,是很难办成大事的。”
“原来是这样。”土智子说,“这么说来,师父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少说还需要一个多月。”
“那你们啥时候出发?”
“四月二号。”
“可惜没有叫我去。不然,绝对不会放过那些人怪,他们太坏了!只要一想起他们,我就恨得牙根疼!”
土智子彷佛又一次置身于那个地狱般的世界里。
“师弟,”童智子说,“我们不是讨论过吗?要把个人的仇恨忘掉,把国家和人们的福祉记在心上。你怎么又忘了?”
“我也不知道为啥,”土智子毫不遮掩地说,“只要一想到那些人怪,就压不住心头的火。”
“要你完全忘记,也不现实。不过,你可要记住师父的话。我们到横贯山来是为了学本事干大事,不是为了报私仇。”
“我知道。”土智子说,“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解解心头的闷气罢咧。你甭但心,没啥事儿。”
“我不担心,”童智子说,“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是个天性仁厚的人,仇恨不会蒙蔽你的良心!”
“谢谢师兄这么信任我!”土智子说。
这时侯,从半崖洞的方向传来了一阵中州铜管大鼓的声音。那乐声时而激昂,时而忧郁。
“这是《火山冰湖曲》。”童智子说,“准是音师兄又在演奏呢。对啦,你最近总去音智子那里,音乐学得怎么样了?”
“十二韵律,”土智子说,“各种大调小调,组合成乐谱。谱子演奏出来,带着感情,真是神奇极了!以前在黄土崖,也时常敲陶器听声音,看看是不是有肉眼看不见的裂痕。记得不同的陶器发出的声音都不一样,有的低,有的高。原来这世上发声东西的形状、大小和质地不同,发出的声音就有音高、音色和音质的变化。把这些不一样的音排列组合在一起,如果剪裁的得当,好听了,动心了,带出了真情感,就是好曲子。”
“你进步得真快!”童智子说,“光听你这么说,就知道你已经理解了音乐的奥妙了!说起音乐,虽然理论复杂了些,可是感受和理解并不复杂。一首好的曲子,无论童叟都听得出来!乐理嘛,无非是想要找出音乐的规律来。可这音乐,偏偏和其他艺术一样,有规律又没有固定的规律,有程式又没有固定的程式。要是固定了,就干干巴巴的没有新意了!你看石水乐器多特别呀。一首好曲子,用它演奏起来,令人耳目一新。光看师兄们演奏,就觉得趣味无穷,及至听到耳朵里,钻到心坎上,觉得自己化成了一只鹰,飞在高空,俯瞰大地,感叹山河的壮丽,天地的辽阔。那种感受,不是用语言能够全部形容得出来的。”
“你形容得真好!”土智子说,“听师兄们演奏的时候,我都有这样的感觉。”
“音师兄教你《中州行》了吗?”童智子说。
“教了。”土智子说,“我很喜欢,可是学得不咋样!演奏得更是乱七八糟。好在音师兄耐性好,还没把我判死刑。”
月亮悄悄地从爬上了南面的山岗,不像先时那么大那么红了,像冰盘似的又明又亮。童、土二人见天色已晚,便并肩回半崖洞歇息去了。
四月二日这天夜里,恩智子、横智子和童智子人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横贯山半崖洞。为了不给南域人鼠间谍以可乘之机,他们装扮成来往的行人,经过一夜急行,赶天亮混入来往在南北大道上的人流之中。翻过横贯山,沿着红灵山,顺着莲花江一路南下,在下游的中州特种兵基地里,他们见到了中州联邦情报局的陈超局长。陈局长从一台中州军用陆地飞车上下来,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中州官服。恩、横、童三人把右手举过头顶,向陈局长行了中州官礼。陈局长回了礼,领着他们来到基地的一个秘密会议室里,示意他们坐下。
“就要深入敌后孤军行动了。”陈超严肃地打量着他们三人,“任务很艰巨,也很危险!你们的师父还在北域,不能来送行,托我代劳。鉴于是第一次深入敌后,我决定:在离开之前,让你们接受几天特种兵的训练,熟悉一下特种兵的设备和敌后行动的细则。有问题吗?”
“训练几天?”横智子说。
“至少三天,也许更长。”陈超说。
“这么麻烦!”横智子嘟囔道。
“麻烦?”陈超皱着眉头说,“你叫什么名字?”
“横智子。”
“横智子,不是我吓唬你。”陈超说,“你们面临的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敌人。他们人多、枪多、熟悉地形。”
“我不怕!”横智子把粗脖子一拧说。
“我知道你不怕。光不怕能行吗?你是去抓人怪,不是去拼命!你有没有想象过孤身一人被一群狼围攻的情景?”
“没有。”横智子说。
“我建议你想象一下,”陈超毫不客气地说,“这对你完成任务有好处!”
恩智子见横智子一脸尴尬相,马上出来打圆场。
“局长,”恩智子说,“我师父说,你看过了我们的计划了。你有什么建议吗?”
“计划做得很周密,没有什么要改的。”陈超语气缓和了些,“但是,还是那句话,好好训练一下。计划做得再好也不如变化快,要随机应变才好。”
恩智子一面点头,一面从背包里拿出一台精巧的仪器,递给陈局长。
“这是领口通话器的主机,新型的。”恩智子说,“保密性能好,是灵智子研制的,也是他让我带给您的。灵智子说:‘有了它,我们就可以和您经常保持联系了。’”
陈超接过银灰色的主机,捧在手里,饶有兴趣地欣赏了好一会儿,然后把它转交给身后的随从人员。
“灵智子这小鬼越来越能干了。”陈超彷佛若后所思,又说:“这样吧,给你们五天时间。五天以后,我派一架盾甲鱼飞行器送你们去乌陵山。”
“盾甲鱼飞行器?”童智子有点儿诧异,“没听说过?”
“是新研制的隐形飞行器,体积小,噪音小,可载七八个人。”站在陈局长身后的一个军人自豪地说,“敌人要想发现它,比登天还难!”
“万队长说的对,”陈超说,“盾甲鱼隐蔽性能好,用它送你们去,是再好不过了。童智子,你写的计划我很欣赏,考虑得很周密,逻辑性强,文笔极好。希望你的实战和你的文章一样精彩。”
“我会努力的!”童智子说。
横智子脸色很难看,想反驳几句,被恩智子用眼色拦住了。陈局长见时候不早了,就给万队长使了一个眼色。万队长会意,马上离开了会议室。
远处传来了军队训练的号子声。一架重载飞行器从头顶飞过,震得会议室的墙壁“哗哗”作响。
不一会儿,万队长叫几个士兵提进来三个皮箱子,分别放在恩、横、童三人的面前。
“这是你们的装备,每人一份。”陈超说,“万队长会教你们怎么使用。接下来的几天,也由他来训练……”
不等局长把话讲完,横智子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自己面前的箱子,弄出不少响声来。陈超皱了皱眉头,停止了讲话。
“谢谢局长。”恩智子忙说。
“不用谢我。”陈超说,“其实我要谢谢你们,中州联邦也要谢谢你们。你们是为国家上前线呀!还是那句话,要小心谨慎。既要完成任务,更要安全回来!别让我和你师父担心。”
“是。”恩、横、童三人都说。
横智子嘴里应付着,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口箱子,尤其是里面的迷彩服和激光枪。
陈超把他们交给万队长,乘陆地飞车回东都良安去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万队长把他们带到附近的红灵山上,教他们如何潜伏于山川和树丛之中,如何使用激光枪、麻醉弹、夜视镜、声音分辨器和微型摄影机。临行前,还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周的野战食品,其中有压缩饼、肉干、果脯和纯净水。
四月七号夜里,恩、横、童三人身穿迷彩服,腰悬激光枪,一副中州特种兵的模样,按时来到莲花江畔的特种兵飞行器场。在停器坪上,他们看见了一架奇形怪状的飞行器。
“这是盾甲鱼飞行器。”万队长说。
“为什么这么古怪?”童智子说。
“这个嘛,以后你就知道了。”万队长敷衍地说。
万队长不愿意详细解释,看来是军事机密。童智子细看这架飞行器。它头大,身扁,长长的尾巴高高地翘在空中,从头至尾,由几百张甲片拼接而成,形状酷似生活在远古时代的盾甲鱼。两侧的玻璃窗是多边形的,就像是盾甲鱼的眼睛。
“这么难看的家伙,能飞吗?掉下来怎么办?”横智子咕哝道。
“乌鸦嘴!”恩智子瞟了横智子一眼。
盾甲鱼飞行器的舱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跳下来一个身穿飞行装的小伙子,吸引了横智子的眼球。这个小伙子和万队长交谈了几句后,就示意他们登机。等大家都坐好了,他回头向他们笑了笑,就立刻起飞了。一阵天摇地动过后,盾甲鱼升到了几千米的高空,转而向南飞行。透过侧面的窗子,童智子向远方凝望了好一会儿,只见莲花江畔的万家灯火,像一条长龙似地延伸着,时断时续。火龙慢慢地在夜幕中远去了,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漆黑的世界。
天地一弘 (2013-02-12 05:19:31) |
欣赏! 新年快乐! |
夕林 (2013-02-12 15:12:44) |
谢谢你来读!祝你蛇年大吉大利,心想事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