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 （三十）
融融
我沒有馬上回家，開著車沒有目的地跑。上了高速公路，開啊，開啊，開到汽油出了紅燈，才下了出口。我不知道要上哪里去，腦子裏一片混亂。看到前面有一片樹林，便下了岔路，開了進去。車後塵土飛揚。
車子停在一棵古老的松樹下，樹幹筆挺，布滿皺紋，好象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松針滿地，象稻草一樣蓬鬆松地鋪在露出地面的樹根之間。很安靜，沒有風，沒有行人，斑斑駁駁的樹影落在草地上，把陽光擠了出去。這麽巧，正需要一個世外桃源。
樹上竄溜下來一隻小松鼠，在松針上一跳一跳，點撥著寧靜的空氣。它在我的車旁停了下來，竪起了身體朝我看。這個小腦袋，這雙小眼睛，此刻你在想什麽？是不是這紅色的烏龜車，好象外星飛來的宇宙飛船？
我想給小松鼠一個見面禮。在車內左右前後掃蕩了一邊，什麽吃的東西都沒有。它看了我一會兒，一溜烟走了。心裏很難受，因爲我一無所有。我是多麽想幫助它啊，在這初冬的午後，它到哪里去尋食呢？……
在這個周末的下午和晚上，誰去陪伴查裏？白色的豐田車裝得下多少孤獨和失落？平時我們不常見面，他可以不在乎，因爲我在他的心裏。今天，他才知道我走了，不會回來了。他是很耐得住寂寞的。他一直對我很寬容。他好象一直在等著那一天，我們都做好了準備的那一天，雙方可以走得更近一些。可是，他等來的却是我們的分離。他爲什麽不爭一爭啊？我還沒有結婚，沒有簽字呢！如果他對我吼一吼，諸如，你甘心當家庭主婦嗎？你不想在事業有所造就嗎？把不能兩全的矛盾挑開，應該是哲學家的本事。他爲什麽不反擊呢？再說，他還有許多把喬治比下去的優勢。
如果他這樣做了，又怎樣呢？贏回他的領地？贏得我的尊敬，贏回我的心？如果他這樣做了，他就不是查裏了。他是决不會來干涉我的選擇的，他是相信我的，相信我是對自己負責任的。相信了我也就是看重了他自己啊！有的男人表面上很强悍，恰恰沒有自信。而他有一顆自尊和驕傲的心。他是準備了爲自己的愛情方式付代價的。這不是他的第一次失敗。他根本不想妥協和改變。
啊，小松鼠回來了，捧著一個棕紅色的松果！我真爲它高興啊！可愛的小松鼠啊，你是不是要告訴我，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我的傷感是不必要的。我多麽傻啊！什麽都會有的，都是被安排好的。再見了，可愛的小松鼠！
我的車慢慢地從樹林裏退出來，上了高速公路。風依舊很大，車速和風力在路上較量，車身動不動搖晃一下。車道上的汽車在明媚的陽光下如五顔六色的流星一般，劃過去劃過來。喬治一定在家裏等急了吧！下了第一個出口，我便進了加油站，加足了油，給喬治打了電話。
我說，喬治，我不知道自己開到哪里，我讓這裏的人告訴你好嗎？我找了加油站的小青年，請他聽電話。不一會兒，小青年把電話傳給了我。喬治在電話裏說，素素，親愛的，你怎麽跑那麽老遠啊？查裏呢？
我說，他吃完飯就走了。
他說，我讓這位先生給你畫個圖，如果你沒有把握的話，就等在加油站，我來接你。
不用了。我說，我能找回來。
就這樣，我按照圖紙上了路。真的離家好遠啊。開了好久好久，還沒有到家。距離也是一種心情嗎？爲什麽剛才開過來的時候，不覺得遙遠？
開進城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聽見汽車的聲音，喬治攙著柯麗絲來到了樓門口。我臉上的化妝被泪水洗得殘缺不全，加上開車的疲勞，從車裏出來的時候，讓喬治吃了一驚。
他一把擁著我說，寶貝，你終于回來了。
回來了，喬治。我說，你們吃飯了嗎？
柯麗絲吃了。我在等你呢！
你去吃吧，我不餓。我蹲下身去親了親柯麗絲，說道，素素要去洗個澡。說完就往樓梯走。喬治在背後喊，素素，出了什麽事嗎？
沒事。我繼續朝樓上走。走了幾步，停了下來。我靠在樓梯的扶手上，對喬治說，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說，許多奇怪的想法，你先吃晚飯吧！
我洗乾淨了，穿著睡衣出來的時候，聞到了臥室裏一房間的洋葱香。床邊櫃乳白色的燈光下，有一個橢圓形的餐盤，裏面放著金色的鶏腿，奶油蘑菇和紅色的意大利麵條。喬治說，已經通知海倫過來照看柯麗絲。本來今天海倫休息。
他坐在臥室的沙發上，說，我已經吃了。
他沒有說那是你的晚餐，好象他給我端上來是應該的。原來一肚子的話，到了這個時候，不知道哪里去了。就是這種感動，常常讓我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
我一面梳頭發，一面說，中午吃好多，不餓。
他說，查裏好嗎？
不錯。他還是老樣子，不卑不亢，很沈穩。最後，分手的時候，挺傷心的。
你代我說對不起了嗎？
說了。他說，你比他有勇氣，希望你好好愛我。
你怎麽迷路了呢？跑得好遠啊！
是啊，我怎麽迷路了呢？我自言自語。我的情緒在幾個小時裏左右搖晃，忽高忽低。現在，我站在他的面前，因爲這份晚餐，因爲這份感動，本來想要說的話都象冰被消溶了一樣，不見了，沒有了。心中真沈悶啊，好象落到了海底，不掙扎一下就浮不出海面。突然，我得到了一種爆發力，我把梳子往床說一扔，沖著他說，你還問我呢，怎麽會迷路？我從家裏出去的時候就迷路了。
他驚詫地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素素。
你不是問我爲什麽迷路嗎？因爲我去見了查裏。我迷失了，我是不應該去的。是你讓我去的呀！喬治，你爲什麽要讓我獨自去會舊情人？是你的自信嗎？你真的那麽自信嗎？
一口氣說了這些不明不白的話，不管他聽不聽得懂，我好象扔掉了包袱一樣，心裏好受了許多。我終于說出來了，我不必作任何僞裝，我告訴他，我是個俗人，我留戀舊情，我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好。
他的身體彈了一下，往後一仰。雪白的墻壁上，他的身影和他一起動，好象有兩個人同時看著我。他咬著唇想了一會兒，說道，素素，如果我不鼓動你去，又怎麽樣呢？你就不懷念他了嗎？
他張大了一雙無辜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他說對了，我懷念查裏。我不需要騙自己。
他說，時間過濾雜質，人總是本能地選擇美好的回憶來寬慰自己。我很理解你，就象我和勞瑞一樣，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曾經吵架不斷，但是，一旦她永遠地離開了我，留給我的都是美好的記憶。
我說，勞瑞已經過世，不給我們造成威脅。查裏活著，你不怕我退回到他那裏去嗎？
如果你真要回去，我擋得住嗎？他說得很平靜。
我不要回去，但是，我對他還是有感情的呀！說完，我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喬治，愛情是自私的，你爲什麽要那麽慷慨？你越慷慨，我越覺得自己有罪，你知道嗎？
素素，來，坐過來，讓我抱著你。
他抱著我，靠在沙發上，象哄孩子一樣，拍著我的背。他說，ＩＴ ＩＳ ＯＫ。人有感情沒有什麽不好啊！與其悶在心裏，凝結成一種遺憾，永遠地伴隨你，不如讓你去面對，看你究竟選擇誰。素素，你只能有一個丈夫，選擇權在你自己手裏。
我是愛你的呀！
我也愛你啊！他說，我感謝上帝，讓一個中國女孩子來看護我。
你爲什麽要待我那麽好？你寵我，當心我變成壞女人。
他哈哈大笑，說道，你能壞到哪里去麽！壞給我看看。
我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想到你那麽好，我想壞也不敢啦！
他笑笑，沒有再說什麽。喬治就象一本好書，讓我讀了又讀，每讀一次都有新的收穫。
我說，見了查裏以後，我就想到了安娜，你應該去看看安娜。你們共同生活了十多年，以前也是有感情的，應該互相原諒。
他說，你這麽想嗎？
是啊，我說，把柯麗絲帶去，安娜一定想死她了。
他說，我告訴你一個消息，你不要太吃驚。他抿嘴笑笑，故意停在那裏。
說呀！
安娜來了。今天下午來看柯麗絲了。
真有這麽巧嗎？我跳了起來。是你事先安排的嗎？爲什麽要乘我不在的時候來呢？我很想念安娜的呀！
她是中午來的電話，爲財務上的事情。我告訴她我們訂婚了。
她怎麽說呢？
她說，素素很出色。
你瞎編，哄我！我舉起了拳頭，正要掄下去，被他一把接住。
她說順路來看望我們。我以爲你馬上就要回來的呢！她們等你等到你來了電話，大概近五點才走的。
她們？她們一起來的嗎？你看到了她的戀人了嗎？
看到了。
怎麽樣？不如你想象的那麽壞吧！我的興趣越加濃了起來。
說實話，素素，我還是很不習慣的，但是，你說得對，我們不應該歧視她們。
我早就把她排在我的朋友名單裏呢！怕你不同意，沒敢說。這真是太好了啊！
婚禮名單？
對呀！
誰說我不同意？我說過嗎？安娜也在我的名單上。
是嗎？那是我小看你了。把她的愛人也寫上吧！她叫什麽？
就在這時候，我突然覺得好餓呀，餓得發慌。
喬治說，她叫瑪麗。
我一邊吃一邊聽他講下午的故事，這頓晚餐，味道好極了。
| 融融 (2013-01-27 18:0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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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系列的手册大纲今天怎么消失了呢？我无法与上集做链接，请技术员帮忙，谢谢。 |
| 阿朵 (2013-01-27 18:15: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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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了。谢谢。 |
| 呢喃 (2013-01-27 19:41: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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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瞎編，哄我！我舉起了拳頭，正要掄下去，被他一把接住。.... 小说有多处这样类似的描述，素素爱“动手”的，很典型的中国人，感到很真实、生动的画面。 |
| 若敏 (2013-01-28 01: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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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等不及，把这篇小说读完了。我想，融融搬家，与素素类似。融融的先生，是否有乔治的影子？我还读了融融写捉螃蟹的文，真好！ 谢谢融融！ |
| 融融 (2013-01-28 02:48: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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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里读到小说全文？我都不知道哪里有。汤本论坛曾经连载，缺最后一章。 生活中的素材小说里确实有，比如洋人吃馄饨，哲学教授穿红裤子，对了，搬家到森林中。但是，素素的故事是虚构的。我很感恩让我遇到了美国的好男人，感谢神啊，今天我才认识到，这是美国的基督文化。 |
| 梅子 (2013-01-28 09:37: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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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出了对人的尊重，非常难得。 |
| 天地一弘 (2013-01-28 13:13: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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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美好的感情，令人喜爱。 |
| 若敏 (2013-01-28 18:15: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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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融，我是在汤本论坛看到34章。我以为结尾了。我一开始以为文心有。结果，看完80页也没有看到。后来，古狗到汤本，我别提多高兴了。最后一章是不是婚礼。期待融融快点贴。 谢谢分享。很好看！ |
| 融融 (2013-01-28 19:25: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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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修改，加一章，细腻一点。最后是不是婚礼？肯定不是，能猜到结果的小说不是好小说啊！ |